第四章
池奕盲猜對方啥也沒聽見,立刻跳起來,面色如常,隨口糊弄:「今日獵場里出了那樣的事,定是誰妄圖引誘陛下殺人,望您嚴查此事,不可放過歹人。」
暴君的惡名可是後來農民起義的重要誘因之一,如果賀戎川能自己查出罪魁禍首解決掉,那任務可就輕鬆很多。
賀戎川聞言輕嗤:「姚丞相管得不少。」
「不……不是姚丞相!」池奕梗著脖子,皺眉道,「是草民擔心有人敗壞陛下名聲。」
望著對方那審視的眼光,他盡量緩慢平和地解釋:「草民雖是姚丞相送來的,但人總有私心,只是自己不願任奸人加害陛下,與姚丞相無關。」
賀戎川凝視了他很久,然後側過身,半揚著頭,眼波中暗流涌動。
蕭瑟秋風裡,深邃目光渙散在濃重的夜色之中,微茫的火光照不亮無邊的漆黑如墨。
雙唇開合幾次,從牙縫裡擠出話音:「上個敢站著和朕說話的人,死於凌遲。」
因為不懂這個朝代的禮儀,池奕之前都是能省則省。好漢不吃眼前虧,他連忙給這人下跪,埋著頭說:「草民愚鈍,初見天顏一時愣怔,怠慢了禮數,請陛下恕罪。」
賀戎川扭過頭盯著他,一字一句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池奕只能揀好聽的說:「以前寄住在丞相府,以後……陛下說是什麼,草民就是什麼,這樣行嗎?」
一邊說,一邊暗自嘲諷為了生存如此卑微的自己。
賀戎川唇角微勾,淡淡掃了他一眼,「獵物不必管了,朕另有件事給你做。今日圍獵,朕在林子里丟了一塊玉佩,你找回來。」
池奕愣住,白天自己把那玉佩拽下來拿在手裡,之後馬突然衝出去,手一松就不知給扔哪去了。這大半夜的,樹林那麼大,上哪去找?
他覺得賀戎川就是存心折騰他玩。
他還不能拒絕。
雖然內心極其想把這人大卸八塊,池奕還是面帶微笑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
然後緩緩起身,蹦到他面前。
一進入一米之內,池奕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立刻變了,在他胸前推了一下,憤憤道:「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啊!好心勸你兩句,你居然覺得我別有所圖?我圖你什麼,圖你殘暴圖你狠毒圖你面癱?」
池奕又在他的臉上擰了一把,笑嘻嘻地朝他拋了個媚眼,「雖然面癱,但是長得還不錯。反正你當皇帝也是個暴君,要不等你被推翻了,我帶你轉行去青樓混吧?」
「不跟你貧了,給你找那個破玉佩去。」剛才那麼低三下四地說話,可把池奕給憋壞了。當面罵他幾句,比背後說他壞話爽多了。
想象著暴君被賣到青樓的樣子,池奕竊笑,後退兩步離開主角光環,若無其事朝賀戎川點點頭,卻莫名覺得那人臉色陰鬱,身體緊繃。
到旁邊取火把時,他聽見身後淡淡的一句:「找不回來,你就也不必回來了。」
池奕渾身一激靈,所謂的「不必回來」不是指放他自由,而是讓他不必活著回來。
帶著一腔求生欲,他被太監引著進入獵場,重回白天來過的樹林,才知道這裡夜晚有多恐怖。
舉著火把也看不清地形,走幾步就被溝啊坑啊的絆一下,周圍還有不知是什麼的動物在嗥叫。
身處這種地方,就算不胡思亂想,池奕也覺得腳底發涼渾身發軟。剛才分揀獵物的時候,看見了好幾隻老虎獅子之類的猛獸,現在這林子里不會還有吧?
所以賀戎川讓自己來這鬼地方,是來喂猛獸的?繼剝皮放鍋里煮之後,這是他新發明的虐殺方法?
被野獸撕咬至死……可以的,這很暴君。
白天走過的路到晚上全變了樣,池奕舉著火把磕磕絆絆在密林間穿行,不慎被藏在草叢裡的石頭絆了一跤,整個人摔趴下,火把也離了手,很快便熄滅了。
周圍驟然暗下來,一陣陰風吹透他單薄的衣衫,池奕癱在地上,內心絕望。
這地方……不會真有什麼野獸吧?
剛想到這裡,他眼前就突然躥出來一個黑影,長著四條腿,有一人那麼高。它用力一蹬地,徑直奔向池奕所在的位置。
池奕猛地從地上跳起來,拔腿就跑。
他跑,那黑影就追。
池奕全身都被嚇軟了,哪裡跑得過這東西,眼見著黑影離他越來越近,直直向他撲來……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出現,身後忽然被照亮,一個舉著火把的人伸出一隻手臂,擋住了那怪物。
「池公子別怕,只不過是一頭黃羊而已,不傷人的。」
那黑影似乎被火把嚇到,轉身跑開。池奕半晌才回過神來,那救命恩人身材清瘦,面容白凈,穿的是太監的衣裳,臉好像在行宮見過。
「你、你是誰?」驚魂未定的池奕說話都漏風。
那人垂頭道:「我叫楊順,是宮裡的人,見池公子一個人進獵場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公子別找了,還是先回去吧。」
這個名字池奕有印象,書上說他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太監。相比於皇帝身邊最炙手可熱的王祿,人緣可是好太多了。
不過……他管自己叫什麼?公子?
池奕搖頭道:「不行,我得找到那個玉佩。」
楊順一臉無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陛下不會怪罪的。」
池奕心說那是你沒聽見賀戎川說找不到就別回去了。
「反正我得找,你若要走,就把火留給我吧。」
楊順沒有走,卻還是將火把遞到他手上。
剛才虛驚一場,身邊又多了個人,池奕膽子漸大。人冷靜下來就會思如泉湧,他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句話:
「第三棵松樹,第五塊岩石?」
池奕抬眼,面前就是一棵松樹。
想至此,他迅速來到密林的入口處,發現東西走向種著一排松樹。他找到第三棵,又發現南北走向是一排岩石。
系統給的提示,就是個坐標系啊!
他激動地跑過去,在第五塊岩石縫裡,摸到了白天從賀戎川身上拽下來的那塊玉佩。
池奕蹲下清理玉佩上的污泥,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來找玉佩之前,是不是應該問問賀戎川他的玉佩長什麼樣?不然怎麼知道這玉佩是他的?
算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夜深露重,天氣轉涼,池奕哆哆嗦嗦捧著玉佩往回走,楊順就跟在他身後。
仔細想這事,他又不明白了,這個太監和自己非親非故,為何這麼關心自己?
難道是賀戎川派他來的?——不對,楊順身手不凡,找玉佩這種事讓他一個人來就夠了,根本不用帶上自己這個累贅。
想不通,他就直接問出來了,然而楊順只是嘿嘿笑了兩聲,沒有回答。
這一趟池奕嚇個半死,對暴君的憤怒值直線上升,打算趁還玉佩的時候接近他,然後好好欺負他一頓。
比如把他扒光衣服扔進水缸什麼的。卻不料來到寢殿門口,就被王祿擋住了。
「陛下已經歇下了。」王祿奪過池奕手裡的玉佩。
池奕第一次因為見不到那個暴君而覺得不爽。
但他也沒辦法,正打算溜去昨晚的小破屋子睡覺,王祿又笑呵呵道:「池公子就睡在偏殿吧。」
池奕一愣,「為什麼?」
王祿挑了挑眉,「這可是御前,『為什麼』三個字,可不該在這兒說。」
池奕無語,行吧,你是皇帝你厲害,你讓我睡哪我睡哪。
他被王祿帶著走進偏殿,吃了一驚。這間屋子十分寬敞,牆和窗子都布置得華美,只是屋裡……
沒有任何傢具!
「所以我睡哪裡?」池奕迷茫地望著門口的太監。
王祿嘿嘿一笑,「屋子這樣大,睡哪不行呀。」說著便關門離開了。
被扔在空屋子裡的池奕內心絕望,昨天姚丞相那小破房間至少還有張床,這鬼地方他只能睡地上!
而且這裡沒有任何取暖設備,也沒有被子可蓋,他身上穿的是姚丞相隨手給他找的單衣,在地上睡一夜會感冒的啊!
這暴君也太記仇了吧?就因為自己昨天晚上給他當了回果盤,今天都折騰自己多少次了?!
不過也沒資格抱怨。至少自己現在還不缺胳膊不少腿地活著,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池奕鼓著腮幫子去了角落,蜷縮成一團,靠在牆上睡覺。
……
寢宮裡未點燈火,賀戎川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見屋裡進了兩個人的腳步,然後是王祿的話音:「陛下,池公子已入住偏殿,都照您的安排。」
他點點頭,王祿便放下玉佩,退出寢殿。
這時賀戎川突然睜眼,冷厲望向一旁的楊順,「讓你嚇過便帶回來,你還陪他找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