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

想通

過了熱鬧的春節,一日玉瀚笑問雲娘,「你的醋可吃得夠了?」

近來,女土司不再如過去一般喜歡痴繞著平南將軍了,不只是雲娘,就是玉瀚也明顯感覺出來,因此才如此笑她。

其實這都是雲娘一點點、潛移默化才改變的,可是她如今卻又有另一番思量,「我急忙過來,又想辦法防著女土司,其實都是沒有用的。你心裡有我,自然不會忘記我,若是你心裡沒有我,我便是將女土司打殺了又如何呢?」

「但是,我還是喜歡你過來,」可湯玉瀚又道:「也住了許多日子,你還回京去吧,家裡畢竟還有祖父和兩個孩子。」

雲娘也思念家中,祖父老了,兩個孩子又小,京城的形勢又複雜,她看過玉瀚完全放了心,果真也該離開了。

先前怕分了玉瀚的心,她從不在他面前提起家中的事,只悄悄地將為他們織好的絲布、做好的衣裳託人帶回京里,又模仿玉瀚,每日都寫下一段雜記,與物品包在一處送回,讓孩子們看了既長些見識,也知道父親和母親對他們的思念。

現在確也是走的時候了。

可是雲娘又想了想,「待你出兵后我再走吧。」

「這些事又瞞不過你。」湯玉瀚是打算髮兵南下了,西南六個宣慰撫司,如今只有車裡和八百甸兩個還在天|朝手中,他若是不能全部奪回定是不肯回兵的!

如今又經過大半年的備戰,兵將用命,糧草充足,又有當地百夷擁護,正是出征的最好時候,「我是打算先送走你,只是你卻又要留下先送我。」

「出征前你的事情又多又雜,哪裡還能分心?」雲娘笑道:「我做五色糯米飯為你送行,然後再與商隊結伴回京。」

布儂人不論是逢年過節,還是祭祖祭神、趕歌圩、招待客人,每有大事便要做五色糯米飯。這五色糯米飯不只色彩斑斕好看,喻意吉祥,更因裡面加入的草汁樹葉汁,頗有生血行血、堅筋骨、益腸胃、補髓的功能。

經過這些西南獨的草和樹葉染過的甜糯米,蒸出來味道十分香純,玉瀚和雲娘都喜歡,,因此她早學會了做。

選了最好的甜糯米,采來紫蕃藤、黃花、楓葉、紅藍,分別浸上幾天泡出汁液,再拌上糯米泡上,另一份糯米只用清水,蒸好后便是黑、紅、黃、白、紫五色,再放到一處,五彩繽紛、米粒晶瑩透亮,吃起來滋潤柔軟、味道鮮美、且又微微帶些甘甜,放入口中,更覺回味無窮。

且雲娘並不是只做了一缽,而是滿滿的幾大盆,原來這五色糯米飯因為加了草木汁,卻是不壞的,尋常便可能放上一兩個月,正合行軍中帶著。

臨行之前,雲娘又悄悄向玉瀚道:「我恐怕走不了了。」

湯玉瀚這兩日也有些知覺,便馬上醒悟到,「你又有了?」

「差不多是了。」

湯玉瀚輕輕撫了撫雲娘的肚子,現在還什麼也感覺不到,但他是經歷過的,便問:「可是嘔酸?身上還有哪裡不好?」

「只略有一點,並不很嚴重。」

「那怎麼還要親自去做那些的糯米飯?」湯玉瀚便責怪她,「只吩咐下人就好了,你這許多年沒再生養過,更是要小心呢。」

「我豈不小心,但凡重些的東西都不碰的。」雲娘依了玉瀚卻道:「我知道他又回來了,再來與我們結子女緣了。」

當年雲娘在襄平城失的那個孩子是他們的痛,兩人誰也不提,便是有外人道武定侯的子嗣單薄,玉瀚也從來都道一子一女足矣,再不向雲娘說一回的。

如今方知雲娘從沒有忘記那個小小的便夭亡了的孩子,越發憐惜她,「每年我都給他做法事,念往生經,他知我們最愛他,如今便又回來。你好好養著身子,等他生下來我們好好疼他。」

雲娘便撫了肚子,將心裡的打算告訴玉瀚,「正是要小心,我才不能再去走那山路,方要留在這裡。且八百甸木寨民風淳厚,女土司也是熱心腸的人,我又帶了許多下人侍衛,一切都不必你操心。」

「你此番進兵,實力其實已經勝過蠻王,是以千萬不要急躁,也如先前一般穩紮穩打,定然能勝的,那時再回來看我們的孩子。」

湯玉瀚眉眼間都是笑意,「我都知道的,先前那些人打過的仗,犯過的錯我都一一用心參悟了。且你說的對,我以天|朝之勢,要比蠻王的兵力強大,現在他所擁有的天時和地利,早已經不復優勢了,我只率大軍按步就班,一寨一寨向前,他是根本無法抵抗的。」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方才相擁著睡去。

別離的時候,玉瀚與雲娘道過別,卻轉向前來送行的女土司笑道:「我夫人就留在八百甸了,還請你幫忙照料。」

女土司第一次見平南將軍向自己笑,可現在她已經明白平南將軍的笑其實並不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的夫人,當然她已經想得明白了,就算是平南將軍將自己也娶進了家門,他也還是只喜歡他的夫人,自己在一旁有什麼意趣,還真不如答應了族裡哪一個小夥子成親好呢,畢竟他會一心一意地對自己。

因此女土司便笑著答應,「平南將軍幫我們趕走了蠻王,我們為夫人做什麼都是應該的!等平南將軍回來,定然見到夫人和孩子一切平安!」

布儂人生性質樸,言之有信,湯玉瀚放下心,再回頭向雲娘笑笑,「你自己更要保重!」遂帶兵出征了。

雲娘留在八百甸,雖然迫於形勢,但是她卻是情願的。如果在江南或者京城,雖然有了身孕倒也可以行路,但是西南卻不行。況且她這個孩子來得如此不易,再不能有任何閃失的。

西南雖然荒僻窮困,但這裡多山多水,氣候也不錯,雲娘每日里織些絲布,再到寨子周圍的山上散步,采些野花野草,日子也倒逍遙。

又因玉瀚不在家中,便請了女土司到了木樓里吃茶,「這是我自江南帶來了,味道與這裡的茶不同,你嘗嘗可對脾胃?」

不想女土司卻未答言,雲娘抬頭去看她,見她竟獃獃地看著自己身後的牆壁,便也回首,原來那裡掛著一張錦畫,正是仿著當年自己與玉瀚在盛澤鎮上買的那幅花鳥圖所織的,玉瀚十分喜歡,便是出門也帶在身邊,雲娘來時便掛在那處了,她見慣了倒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

但是女土司卻震驚不已,半晌方問:「這也是夫人織的?」

雲娘點了點頭,「這還是十幾年前的東西,用妝花紗織機按畫織出來的,後來我閑來無事又用這法子織了些風景人物等,亦頗能看。」

又笑道:「如今玉瀚軍務繁忙,再沒有時間作畫,但是他早就許了將來要為我畫上許多的畫,讓我仿了那畫織錦。我只盼著西南的戰事一了,便就能如此了。」

原來女土司雖然佩服雲娘的本事,但是她心裡亦有一項足以自豪的,那就是她尤其長於織大幅的圖案,甚至能在一幅錦上面織了山光水色,田園人家,詡詡如生,認為無人能及。

卻不想猛然看到這樣的錦畫,完全不遜於自己織的布儂錦,且在細微之處又有勝過之處,一時竟難以相信,又起身到那錦畫之前細細撫摸端詳,終嘆道:「夫人之心靈手巧,遠勝於我!無怪平南將軍對夫人從無二心。」

其實玉瀚對自己從無二心也並非為這錦畫,但是雲娘也不好細道,只笑,「將來自有對女土司從無二心的人。」

二月里,京城的聖旨下到了八百甸,皇上果真按平南將軍的奏摺正式任命女土司為天|朝的土司,加封她為奉節義女,旌表她忠君愛國。又因進上的布儂錦,再賞她宮緞、金玉杯等等器物。

八百甸的布儂人哪裡懂得天|朝的禮節?雲娘便指導女土司接旨,又將奉節義女的嘉號向她講明白,見她榮幸不已,便也替她高興,「朝廷如此厚待,正是期許你和你的子孫世代為八百甸的土司,守住天|朝的西南一隅呢。」

女土司鄭重地將朝廷封賞之物都供到了神廟中,又帶著族人舉行了規模宏大的祭祀。

眨眼便是三月三,在這裡又是一個節日,名為山歌節。雖然布儂人平日里也常於閑時趕歌圩,唱山歌,但是三月三又不同,這一天的歌圩分外熱鬧,雲娘也被女土司拉了去聽山歌。

看著盛妝打扮女土司和一個和英俊的小夥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對唱,雲娘突然覺得女土司想通了。

果然,沒兩天,女土司似是無意地將一枝幹枯的葉子花給了雲娘,「這是我先前向平南將軍討的,如今還給你吧。」

女土司還真是可愛,只悄悄扔了就好,為什麼要還給自己?

但云娘也不會計較了,便笑著接了,反替她掩飾,「這又算什麼,不過是玩笑吧,也值得你還記著。」

不料女土司卻眼睛亮亮地看著雲娘道:「我過去好喜歡好喜歡平南將軍,就盼著他能娶我,可是他已經娶了你,而且你又這麼好,我也親眼見了他又對你情深義重,總算知道他再不可能娶我的。現在皇上也願意我留在八百甸,我就再不想嫁平南將軍,而是要在八百甸成親了。」

她還真坦率!雲娘就笑著道:「其實女土司也不是喜歡他,而是他幫著你們將蠻王趕走了,你們族裡都感謝他,所以才對他有好感才是。」

「才不是,我那時真心喜歡他,」女土司堅持,可她又道:「不過,我過些日子就與林遠訂親了,就再不能喜歡平南將軍了。」

又向雲娘道:「夫人,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土司了,就叫我阿迪吧。」

「那你便叫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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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樣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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