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騙

欺騙

劍出暗匣,寒輝破空而起,十年磨劍,於今晚大綻光華。

獨孤凱旋酣暢淋漓地出劍,爆發了全身所有的力量。白森森的水飲四處圍上,如鐵桶般困住核心人物,梨哥抽空回看時,東華劍芒與銀衣水靠已連成了一體,不辨敵我。

獨孤凱旋青影霍霍,提氣劈開一劍。白光團結,劍氣暴漲,東華熠熠生寒,四周的空氣凝附劍身,形成一股碗狀漩渦,盤旋虯蟠聲勢若龍。

劍勢太強大了!

老金隱身黑潮武士之後,一直細細查看獨孤凱旋動靜。劍風刮過水飲陣行,如同花開荼蘼,銀白色身影紛紛萎頓倒地,爾後又有成批的忍者撲上前去。

「累也累死你。」老金冷冷一笑。

幾名從山莊內衝出的少年慘叫倒下,水飲帶著白色光芒,惡狠狠地撲噬,仿似飢餓已久的豹子。獨孤凱旋遽然轉身,長劍橫掃,嗡的一聲劃出一道龍鳴,清冷劍流膨脹回蕩,隨時都要爆裂開空氣。

他的劍招簡單,行雲流水一般利落,老金眼角掃到劍影,看了一刻后恍然大悟:難怪獨孤凱旋的東華只橫掃和側劈,原來是要拉開與水飲的距離,不讓他們近身引爆。

目睹劍出東華的風采,他都能察覺到今晚的獨孤大不一樣,絕對不是外界傳聞的冷淡自持,絕對不是小主人描述的斯文俊秀。

沒有顧慮,沒有後悔,獨孤凱旋只管爆發沉寂多年的力氣,劍劍兇悍無情,有如狂風駭浪橫吞大地,長劍鋒芒之下,所向披靡。

他的身旁,還有同伴,還有他渴望傾瀉的劍意,那陣陣熱血的快感遊走全身,沉睡已久的東華劍終於噴薄而出,繼無方蝕陽裂空后,再開天翼。

氣浪篷的一聲散開,水飲結陣被斬開一道裂縫,獨孤凱旋東華在手,劍尖遙指老金,眉映清輝笑道:「左使好不痛快!捨得送些蟹兵蝦將來沖水,自己倒是遮遮掩掩,扭捏得像個大姑娘!」

語聲清朗,準確無誤地傳進眾人耳中,梨哥劈開幾人,偷看到老金沒被激出,仍是躲在黑衣人身後,嘴角一撇,暗笑鎮主腸子黑,口中直應和:「那些刺客全身滴溜溜地冒水,還真是像極了衝浪的蝦子!你看左使左揮右擋,像不像宣旨的龜丞相?」

獨孤凱旋背臨梨哥,聽后並未回答,僅是微微一笑,低聲道:「他差不多忍不住了。」

梨哥身子靈巧一轉,像個陀螺轉到獨孤凱旋身前,問道:「一定得逼他出手么?」

獨孤凱旋沒來得及回答,老金已經作出了抉擇,剛好達到了他的目的——只見老金冷冷撇動嘴角,抿唇呼嘯一聲。

一道直挺挺的身影如彈子升天,嘭的一下落在山莊大門前。

「抓緊機會上了!」老金又大聲吆喝著前方,指揮水飲趁機圍剿。

來人雙眼獃滯,兩掌寬厚如棚,獨孤凱旋撩開近身的敵人,面朝他淡淡一笑:「等你好久了,安師傅。」

梨哥持刃靈敏滾進圈子,利落挺身而起:「這就是你要送的大禮?」

獨孤凱旋劍尖疾掠,抽空答道:「別殺了他,我要活的,聽銀光說,初一喜歡安廚手藝。」

水飲結陣繞兩人環走,陣內安頡出掌迅猛,意欲斬殺獵物。

獨孤凱旋長劍輪轉,劍聲嗡嗡響震,聲動九皋。梨哥雙眸映照殘紅,刀光左右側削,配合獨孤凱旋擊退一次又一次進攻,大團血霧如同細雨散落,兩人髮絲、鋒刃、衣衫沾滿血痕,仿似浴血而生的沙棗樹。

……

坡地里廝殺聲響徹夜空,鮮血順著草根滲入,染紅了大地。清涼的霧氣匍匐落在草葉上,至天明時,七星山莊外東倒西歪全是雜色衣飾的屍體,觸目所見百病瘡痍。

很多年後,七星之土腥味透骨,再也無法扶植起任何一棵草木。

霞光萬丈,紅日煥然如洗,新的一天已經來臨。

冷雙成一穩馬韁,白馬嘶鳴一聲,揚蹄立足停在青州行轅大門。她輕輕一躍,宛如一朵紫色浮雲,足不點地地飄向府內。

守衛阻攔,冷雙成揭開蒙在臉上的□□,靈巧翻身縱入了內庭。

獨孤凱旋帶著眾人在浴血奮戰,她能想象得出戰況的慘烈,所以她馬不停蹄,走得比誰都急。

一路上曲菀荷風不改其香、亭台軒榭不改其雅,每隔三丈便有侍衛站崗,森嚴戒備一如往常。徑直走進東苑世子府閣,眾名丫鬟侍衛行禮退至門外,冷雙成走近內室,立於床前一丈之外靜靜看著。

白衣秋葉衣飾高雅,臉色蒼白,肌膚透白帶青,看起來薄得像一張紙,他靜寂無聲地平卧,她靜寂無聲地凝視,一切場景依舊,仿似兩人從未分離,時間從未流逝一樣。

「夜。」一股甜膩感湧上咽喉,冷雙成忍耐許久,還是抑制不住酸痛,咳嗽一聲。

血珠噴濺出來,散在她的手心,紅色襯著蒼白的皮膚,極為觸目驚心。

冷雙成心裡一驚,連忙將捂在唇上的手掌攢起,不著痕迹地抹去了唇角的血跡:「夜,出來,我知道你在這裡。」

窗帷輕動,一名全身遮掩嚴實的暗夜自樹後轉出,躬身施禮,道:「夫人。」

「我有些話要交代你。」冷雙成面朝窗外,唇形微啟,將聲音束成一線傳入他耳中,「好好守護世子。等所有的戰事都平定之後,記住是中原與北疆所有的戰爭都結束后,才能轉告他……」

說到此處,眼淚慢慢地流了出來,白色透明的淚水爬滿她的腮邊,珠礫一般滾滾而下:「我記掛著他,我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清涼的風穿透而過,嘩啦啦地捲起紗幔、流蘇飛舞,房間里靜得令人窒息。冷雙成默默佇立一刻,淚水像小河蜿蜒流淌,痛快地無聲地哭了好久。

「散出我去白石山的消息,要做得不著痕迹。傳信給青龍鎮的小白,請她協助獨孤公子撤退。」她最後看了一眼靜卧的白衣秋葉,流著淚走出了行轅。

六月十九,未時,距七星之戰過去八個時辰,距冷雙成離開行轅兩刻鐘。

天亮后,荒玉梳雪就接到了戰報:獨孤凱旋帶領眾人誓死抵抗,不退卻七星一步,宇文小白來后,所餘人手突然又撤走。兩方人數傷亡慘重,七星那方差不多被吃盡武力……

陽光灑滿白衣梳雪周身,光影蹁躚有如繁花麗景。她俏生生地立於窗畔,轉眼看著曲橋流水,面目溫柔得仿似一幅畫。「父親。」

凝視水流的男子轉過面容。

修長入鬢的墨眉,兩片薄仞的紫唇,清潤幽亮的眼睛,衣帶當風而立,容顏俊雅如謫仙。

梳雪細細瞧著他的眉目,語聲里透著一股痴戀:「父親,公子長得可真像你。」

秋飲淵溫和一笑,笑容細緻而含蓄,只余漣漪似的波紋停駐在他眼角,像是吹皺了一池春水。「你還是打定主意,要這樣糾纏下去嗎?」他微笑自若,沒有絲毫火氣。

梳雪伸出纖秀手指繞上宮綾,側首輕笑:「父親念了公子二十年,直到快見面了反而心存怯意?」

秋飲淵微笑:「你真是個孩子心性,為了向小菊夫人證明你的能力,不惜下令傾巢而出,損耗密宗所有力量。」

「不,父親。」梳雪搖頭,巧笑倩兮,「我的目的還沒這麼簡單,我不僅要危害中原武林,我還要帶回公子,讓他一輩子都留在我們身邊。」她突而低低吟唱,宛若臨水玉照的詩人,傷春悲月:「我為了誰,父親難道不知道么……」

秋飲淵默然片刻,然後輕聲說道:「你不了解他。二十年來,我一直默默看著他成長,從原先的小小公子變為隻手遮天的秋葉世子,他的每一個過程我都了如指掌。這麼多年來,我從來沒見過他失手,從來沒見過他被別人超越,他所做的事情都是謀定而後動,計策往往在極早就已施行。」

「呵呵。」梳雪迎風一笑,笑聲宛若銅鈴,清脆響亮地回蕩在窗畔,「父親每次提及公子,都是這麼一種神情,像是看著自己的兒子掌握了乾坤大地,無比地自豪而滿足!可是父親也得想想,我也是你的女兒啊!難道僅僅因為我是母親帶過來的孩子,父親就如此漠視我、對我毫不在意?說到這裡,我也可憐我的母親,一門心思撲在父親身上,到頭來還比不上已經死掉的葉影,到頭來還得不到父親的認可,一直頂著『小菊夫人』的名銜活了二十年!」

秋飲淵面沉如水,並未言語,僅是靜靜地回望梳雪,烏黑的眼珠帶著一種憐憫。隔了幾步距離,梳雪發覺眼前之人氣息柔和淡漠,仿似融雪后的第二個秋葉公子,她猛然清醒過來,拽了拽雪白綾纈,掩住嘴輕笑:「失態了,我真是糊塗,父親如此提點我,也是為了我好啊!」

不待秋飲淵回答,她輕輕一拍手,一名綵衣少女應聲走入,嗵的一聲,直挺挺地跪在兩人面前。

梳雪微微躬身,用清涼指尖抬起少女下頜,慢悠悠說道:「這孩子是行轅下房裡的丫頭,我派人天天守在暗處,好不容易才抓到她……父親要不要聽聽她的看法?」

秋飲淵沉靜而立,衣袂迎風綻開,典雅如蘭。梳雪看了他一眼,轉首摸著少女的臉頰:「乖,告訴姐姐,你看到了什麼?」

少女面容痴獃,仿似進入夢境,口中一字一頓說道:「世子每天要換藥,我要收拾很多的血條帶,帶子很多,多得數不清。廊道里站滿了士兵,到了晚上也不休息,站在那裡像個木樁子……」

梳雪破顏一笑,燦若春華,喚人帶走少女,又說道:「父親聽明白了吧?」

秋飲淵沉吟不語,雙手后負,似是遇到了極難想通的事情。荒玉梳雪一瞧他凝重的面容,素手輕抬,順了順髮絲:「公子至今也需清換藥帶,足見胸前重傷未愈;行轅里侍衛戒嚴,足見要護衛公子周全。如果說公子先前詐降,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公子何時有了這項技能,能夠未卜先知。」

秋飲淵聽后淡淡地嘆了口氣,最終什麼都沒說,既未勸阻亦未提醒。他漠然佇立一刻,又問道:「冷雙成一事你如何看待?」

「你是說她首戰無方,沉辟邪於海底?」梳雪搖搖頭,面帶不屑,「一個人徒有一身武力而無頭腦,成不了大事,即使她以少勝多勝了首戰,截斷我的退路,我還是沒把她放在心上。」

「她放出風聲動身趕往白石……」

「父親。」梳雪語聲微揚,斬釘截鐵說道,「目前中原武林人才凋零,經過我們三次衝擊,餘下能湊齊陣營者尚不足百人,首先後備不足,我不以為懼。其次冷雙成先前落入我手,故意忍受折磨,大戰後送出撤離消息,顯然是引我追去白石,這點我看得比誰都清楚。」

她語聲一頓,清婉一笑:「所以說她那點腸子,想和我斗,還早得很。」

秋飲淵喟嘆:「既是如此,為何還要吩咐左使撤軍,一路追至白石?」

風吹仙袂飄飄舉,梳雪一捋髮絲,風情萬種:「地底採礦場堅不可摧,她能奈我何?只不過看到白石草木盛長,想引我們去此山,放火燒山罷了……中原就剩下這點人數,她又這麼辛苦地誘我去白石,對她的挑釁我怎能置之不理?只要我們落後一步,站穩外圍先放火,到時候死的可是他們——這可是一個一網打盡的好機會。」

「你看,陪她玩玩,是不是很有趣?」荒玉梳雪抿開唇角一笑,無限地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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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方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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