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靜怡到宮裡的時候,已經將近天黑,但她還是第一時間就去請見皇后了。出來招呼的,依舊是趙嬤嬤,不過和半年前相比,趙嬤嬤明顯瘦的多了,原本還有些富態的人,現在瘦的都快成竹竿兒了。
「給貴妃娘娘請安。」趙嬤嬤臉上沒多少表情,恭恭敬敬的給靜怡行了禮,就退後一步讓開了:「正好主子娘娘這會兒醒著,聽聞貴妃娘娘回來,就命奴婢在這兒候著了。」
這是早知道靜怡會過來,也是,靜怡那性子,向來膽小謹慎守規矩,既然是因為皇后病重才回宮的,那回來的第一件事兒,也應該是來請安。
靜怡只微微點頭,就跟著趙嬤嬤進了內室。
若說趙嬤嬤是瘦成了竹竿兒,那皇后就是瘦成了麻桿兒,臉頰上連一點兒肉都掛不住了,頭髮甚至都顯得有些花白了。臉色也有些灰敗,因為躺著不動彈,一瞬間,靜怡都差點兒以為這不是個活人了。靜怡心裡竟是有些難過,也不知道是為皇后,還是為這世道。
現下,皇后也不過才四十多而已。
「你來了。」皇后原本是睜著眼盯著床頂,聽見腳步聲,微微轉頭,靜怡忙上前一步行禮:「妾身給娘娘請安,聽聞娘娘身子不舒坦,皇上十分擔憂,特令妾身回來探望。皇上事務繁忙,暫且趕不回來,還請娘娘勿責怪。」
「事務繁忙?怕是不願意見我吧?」皇后勉強笑了一下,她是真的生病了,瘦就算了,臉色也是難看的很。
「娘娘病中,心思過重了,皇上確實是事務繁忙。」靜怡笑著說道,又很是關心的問旁邊的趙嬤嬤:「太醫是如何說的?方子開了嗎?皇上記掛主子娘娘,回頭讓太醫院將方子給送過去,皇上想親眼看看。」
不等趙嬤嬤說話,就又問道:「娘娘平日里三餐如何?休息如何?」
皇后打斷靜怡的問話:「你也別問她了,我這病,我自己心裡有數,皇上挂念不挂念的,我自己心裡也有數。就是你,這會兒估計心裡也是在埋怨我,病的不是時候吧?」
「看娘娘說的,您就是不生病,妾身過兩天也該回來的,不過是提早幾天而已。」靜怡笑著說道,皇后臉上略有些諷刺:「我估摸著,我是沒有多少日子了。」
「娘娘可別亂說,您福大命大,定是能長命百歲的。」靜怡笑著說道,皇后臉色沉了沉:「我死了,對你來說,是一件兒大好事兒吧?這滿宮上下,誰能比得過你?論皇寵,你是頭一份兒,論子嗣,你也是頭一份兒,我若是沒了,你不正好能取代我了嗎?」
靜怡沒說話,只靜靜的看著皇后,她現在若是說,她從來就沒想過會取代皇后,怕是皇后也不會信的吧?靜怡有些不太想繼續說下去了,能說什麼?說皇后你已經鑽進了牛角尖,你自己出不來了?
說皇后你想太多,我從一開始就只是想安安靜靜的熬到元壽登基,不管這中途能不能當皇后,就想著將來當個太后?若到時候你還活著,那咱們也能當個姐妹相處。若到時候你沒活著,那拉家我也可以幫忙照料幾分?
「皇後娘娘都是開始說胡話了。」靜怡臉上的笑意收起來,嘆口氣:「看來,真是病的不輕,也幸好是我回來了,要不然,就沒人能照顧皇後娘娘了。現下時候不早了,娘娘也該歇著了,妾身一路奔波,也有些累,回去休息好了,明兒才能伺候好娘娘。」
說著就打算走人,皇后又說道:「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靜怡的腳步頓了頓,但隨即,就又繼續往前走,她當然知道皇后做過一個夢,甚至因為這個夢,本來就歪了的心思,更歪了些,竟然偏執成狂了。
「我原本以為,你是我最大的敵人,然而,前幾天,我又做了一個夢。」皇後接著說道:「我夢見,弘暉本該是有祭享的,可因為我,他成了孤魂野鬼。」
「都是當娘的,你可明白我的心思?」皇后問道,靜怡頓住,她原先也是不信鬼神的,可現在,她也信,她也怕自己有一天死了之後,沒人給自己燒紙錢。那到地府該多窮啊,買得起房子嗎?
「娘娘想說什麼?」靜怡終於回頭,皇后苦笑一聲:「我想說,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以前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所以,我以死謝罪,看在我已經賠罪了的份兒上,你就繞過弘暉一回好不好?」
靜怡皺眉:「和弘暉有什麼關係?」
「我原先的夢裡,你是等元壽……才成了最尊貴的女人的,我現在,願意助你一臂之力,讓你早日得償所願,我只求你,將來有了機會,追封弘暉,給弘暉過繼個子嗣,好不好?」
皇后努力的想要坐起來,可偏偏身子弱,動彈不得,就勉勉強強的將腦袋撐起來,也費了她不少力氣,額頭上都冒出來汗水來了。
靜怡將之前皇后的話飛快的串聯了一下——又做了一個夢,然後說是她誤了弘暉,難不成以後,胤禛或者元壽,會追封弘暉什麼的?
若是胤禛的話,這事兒應該是早就辦好了的,畢竟胤禛是弘暉的親爹,追封死去的親兒子,應當是在胤禛剛登基的時候的。而且,皇后又是對著她認錯的,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元壽以後登基了,會給弘暉追封,或者過繼?
好像是聽說過乾隆的兒子們挺悲催的,不是被罵死了就是被過繼了,可能是過繼了?
「若是我不願意讓步,憑著我早些年的賢名,還有為皇考和皇額娘守過孝,再有那拉家的勢力,還有覺羅氏的勢力,你覺得,你能在名正言順的當皇后嗎?」
皇后最大的依仗就是當年康熙賜婚,又為兩個長輩守孝三年,曾經誕育嫡長子。她早些年又有賢名在外,胤禛那性子,十分愛臉面,會將這兩年她做錯的事兒給公布出來嗎?
不能,只要胤禛還要維持這明面上的臉面,她只要不死,頂多了就是一直養病不出來,可這皇后的位置,她坐的穩穩噹噹。
就算是鈕祜祿氏將來能當太后,可兒子登基之後冊封,和現在光明正大的登上后位,哪個誘惑力更大一些?她就不信,有這麼個誘餌,鈕祜祿氏會不答應她的條件。
所以,在做了那個夢之後,她就想好了,用她自己這條命,將弘暉原本該有的東西,再給要回來。後悔也沒什麼用了,這兩年做過的事兒,別說是胤禛了,鈕祜祿氏這個當親娘的,更是不可能會原諒她。
賠禮認錯就只是表面上的和氣,能讓鈕祜祿氏有耐心聽完她的話的一個條件。為了弘暉,不就是給鈕祜祿氏認個錯嗎?她豁出去這張臉不要,也要達成心愿。
「以前的事兒,真是我做錯了,我給你賠罪好不好?」皇后又說道,急促的喘了幾口氣,自從決定用性命換條件,她就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眼前都有些發黑。
「我知道了。」靜怡沉默了一下,點頭:「你身子不好,先好好養著吧,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
「我身子好不了了。」皇后說道,面色有些焦急:「就是能好,我也不會好的,我現在沒了,明年,皇上就能冊封你了,沒有我礙眼,又能鳳臨天下,你就不心動嗎?」
靜怡想了想,搖頭:「還是有些心動的,不過,你也該知道我的性子,不是我的,我就不會伸手。」
「不用你伸手,我給你,我親自送到你面前。」皇后急促的說道:「我所求,就這麼一件事兒,不管我做錯多少事兒,弘暉是無辜的,他從未得罪過你,也從未得罪過元壽,我要的不多,就是一個追封,一個嗣子,好不好?」
看靜怡還有些沉默,皇后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翻身就要往靜怡跟前來,不過她沒力氣,翻一下就要掉到床下了。旁邊趙嬤嬤忙上前去扶著,靜怡也皺了皺眉:「你別急,若是弘暉的追封和嗣子,我是做不了主的,不過,我可以幫你和皇上說一聲,若是皇上心裡惦記……」
頓了頓,靜怡又說道:「皇上若是不答應,那我就沒辦法了。」
「不要和皇上說,只等以後元壽登基了,讓元壽去追封。」皇后急慌慌的說道,胤禛的性子,她也是了解幾分的,因為她這個當額娘的,胤禛怕是不會願意追封弘暉的。
況且,夢裡,也是元壽追封了的。再者,鈕祜祿氏是元壽的親額娘,元壽總得給鈕祜祿氏幾分面子的吧?鈕祜祿氏只要和元壽開口,那這事兒就有九成能辦妥當,和胤禛說,只有三分把握。再看看弘時的下場,傻子都知道該選擇哪一個。
靜怡也是有些猶豫,萬一元壽兒子多,想要多過繼幾個出去,好像這事兒也是留到元壽登基了再去辦才行。她就算不知道歷史,也知道爵位這種東西,對朝廷來說,並不是越多越好的,要不然,歷史上也不會從漢朝就開始有各種削藩的說法了。
清朝這爵位雖然沒有藩地,但朝廷要供給糧食銀錢,還有各種差事,也是個很耗錢的東西。元壽未來要真是兒子太多,不可能全都封親王的,所以過繼其實是個挺好的辦法。
當然,從另一方面說,過繼也能避免奪嫡爭鬥。
「元壽的事情,我也不能做主。」頓了頓,靜怡說道,皇后急忙搖頭:「不用你做主,只等以後,你有機會了,和元壽提兩句就行了。」
「這事兒我能提,但並不需要你用性命來交換。」靜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能提早當個皇后她當然是很開心的了,可歷史上的熹貴妃好像也沒能當皇后,所以,哪怕那拉氏死了,她也不一定能當皇后。
為這麼個不確定的事兒,就要了皇后的性命,她有些下不去手。
皇后勉力笑了一下:「你可知道,要是我沒死,你還要再等多少年?」
靜怡搖搖頭:「我不想知道,不管怎麼說,我只要問心無愧,我就能活的瀟瀟洒灑,將來到底能如何,我也並不想要去過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不會怨怪誰。」
就是元壽當不了皇上,她也能攛掇著元壽去海外謀生啊。那什麼魯濱遜漂流記,她初中念過之後,還曾幻想過自己獨自在島上的生活呢。
「你倒是想得開。」良久,皇后才說道,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反正,該說的她也說了,就算鈕祜祿氏不贊同,她將來當了皇后,也是要承自己的這份兒情的。
靜怡可不知道皇后的這番心思,她真的是很用心的讓人為皇后診治的。倒不是同情皇后什麼的,那樣一個對自己和孩子下殺手的人,她又不是聖母,臨了還要同情可憐一番。
她就是做給大家看的,給宮裡的宮女太監們看,給外面大御史大臣們看,給圓明園的胤禛看。
可皇后已經是心存死志,才過了兩天,太醫那邊就給下了病危通知書。這事兒靜怡可不敢自己做主了,當即將這脈象和太醫開的方子給送到了圓明園。
然而,沒等到胤禛回來,趙嬤嬤就找過來了:「主子娘娘不好了!還請貴妃娘娘前往探望。」
靜怡都來不及換衣服,急匆匆的跟著趙嬤嬤過去。皇后竟然是靠坐在床上的,眼神明亮的就像是在發光,臉上也帶了幾分紅暈,靜怡一顆心就往下沉了沉。
她不是大夫她都知道,這是傳說中的迴光返照了。
「你來了。」皇后笑著給她打招呼,示意她到跟前來:「我怕是不行了,臨走之前,我想再求求你,弘暉是個可憐的孩子,我知道你向來心腸好,哪怕是過繼個女孩子呢,只要讓他在地下別那麼孤單就行。另外,那拉家那邊,我也打過招呼了,日後,只要元壽願意用他們,那拉家必定聽從元壽調遣。」
「你歇歇吧。」靜怡也是無奈了,都這會兒了還算計著呢,那拉家眼看不行了,將來元壽要是登基,若是不用那拉家,那拉家也就差不多完蛋了。可元壽若是願意用,那拉家說不定還有個再次起來的機會。
這人,臨死惦記的,除了兒子,就是那拉家了。
再想想年氏,靜怡也忍不住嘆氣,那個臨死前,惦記的也只有孩子和年家了。這年代的女人,果然是離不開家族的,受委屈的時候離不得,受寵了,也離不得。
「你答應我,不然,我死不瞑目。」皇后死死抓著靜怡的手,靜怡有些慌亂的點頭:「好好好,我答應你,你不要說那麼多話了,好好歇著,我已經讓人去圓明園了,皇上馬上要回來,你不想再見見皇上嗎?」
皇后搖頭,到了這會兒,還有什麼好見的?
少年夫妻,本該是恩愛一生,白頭到老的,可偏偏走到了這一步。她心裡怨怪胤禛,胤禛心裡,怕也是憎惡痛恨她的。既然夫妻情分不在,見不見的,又有什麼緊要的呢?
皇后鬆開靜怡的手,含笑看望門外,她有多少年,沒注意過外面的風景了呢?她竟是不知道,長春宮的石榴花,竟然也是這般絢爛,和當年王府里的那顆,幾乎一模一樣。
「娘娘!」趙嬤嬤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哆嗦著手去摸皇后的手背:「主子娘娘!」
靜怡驚了一下,皇后已經閉上了眼睛,手垂落在身邊,也逐漸變的僵硬起來。趙嬤嬤摸過了皇后的鼻息,嘶啞著聲音,機械的說道:「主子娘娘,您走好。」
說完,起身就要往床柱上撞。也是靜怡自己足夠小心,她來皇后這邊的時候,向來是丫鬟不離身的,小陣本身有點兒三腳貓的功夫,忙竄出去將趙嬤嬤給拽住了。
人是沒死,就額頭給撞成青紫色的了。
「胡鬧!主子娘娘喪禮未過,你就不打算讓主子娘娘安心上路嗎?」靜怡斥責道,她事兒多著呢,一邊吩咐人看好了趙嬤嬤,一邊讓人去圓明園報信,還有宮裡:「該換掉的就換掉,通知內務府,給幾個格格阿哥準備孝服。」
還有棺材,靈堂,還要通知外面大臣,定下誥命進宮哭喪時間。若是沒之前掌管鳳印的基礎,估計這會兒她都要忙暈了。也幸好有武氏在旁邊幫忙,宮中各處,不到一下午,就全換了裝飾擺設,到處是一片素白。
到了晚上,靜怡也有些心焦,按照路程,這會兒胤禛也該回宮了啊。她派出去的是快馬,一個時辰定是能到圓明園的,胤禛當時起身,這會兒就該到了。
可現在都還沒看見人影?是在路上耽誤了?
正想著,就聽見外面小唱的聲音:「娘娘,阿哥和格格們回來了。」
話音剛落,元壽打頭進來,恭敬的給靜怡行禮:「額娘,汗阿瑪一聽說皇額娘病逝的消息,就身子有些不舒服,太醫說是傷心過度,暫且趕不回來,就讓兒子先帶著弟弟妹妹們回來了。」
靜怡有些慌:「你們汗阿瑪怎麼了?可還嚴重?」
元壽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湊到靜怡耳邊:「汗阿瑪沒事兒,兒臣瞧著,倒像是汗阿瑪不願意回來。」
靜怡皺了皺眉,過了好一會兒,嘆氣:「既然如此,咱們就先顧著這邊的喪事吧,你領著弟弟妹妹們先換了衣服去靈堂,喪鐘剛才已經敲過了,從今兒開始,你們就得守靈了,我讓人傳了口信,誥命們明天一早進宮哭靈,你們也都準備好。」
元壽忙應了,長福和安安年歲雖小,卻也得跟著去守靈。也幸好這宮中早已經是靜怡的天下了,下半夜若是實在熬不住了,還有小太監帶著他們到後堂去稍微休息一會兒。
哭靈是個力氣活兒,從早上八點開始,一個大太監守在殿門口,掐著表喊:「哭!」
眾人舉帕子揉眼睛,嗚嗚啊啊的哭,頭一天沒眼淚還不行。哭兩刻鐘,小太監喊停,大傢伙兒就可以休息那麼幾分鐘,等喊了哭就再繼續。
一上午就這麼哭哭聽聽,午飯時候能得一個小時在殿內稍微走動走動,順便吃個飯補充一下水分。然後下午繼續,元壽和天申他們在外面,寶悅她們帶著女眷在內殿。
得此機會,李氏和耿氏也能出來透透氣。
靜怡看著這小貓三兩隻,都有些替胤禛委屈,好歹是個皇帝呢,這後宮死的死圈的圈,剩下兩個地位穩固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兩個小花骨朵兒又是不喜歡的,這皇帝當的……太可憐了點兒。
胤禛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全靠靜怡將這喪事給辦妥當了。不過,下葬的那天,胤禛倒是讓人送來了聖旨,全都是誇讚皇后的話,最後給了皇后孝敬恭和懿順昭惠庄肅安康佐天翊聖憲皇后的謚號。
這長的,靜怡反正是沒反應過來,不過她也知道,這謚號裡面的字,意思都是挺好的。
等整個喪禮徹底完成,已經是七月底了。靜怡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兒,皇后是嫡母,她這一死,宮中的阿哥格格們都該守孝的,元壽和天申的婚禮一個是定在了九月份兒,一個是定在十二月,這下子,要全都往後推了。
想到這事兒,她就忍不住皺眉,三年吶,今年元壽十六,三年後就該十九了。
十九可真不算小了,到現代也能當爹了。現下靜怡該擔心的就不是元壽過早行房會傷身了,而是要擔心這三年時間,元壽會不會憋傷了身體?
畢竟是大小伙兒了……大約是靜怡看元壽的目光太詭異,他直覺不能去問,就只好岔開了話題:「汗阿瑪說讓您也到圓明園去,上了年紀了……」
看靜怡目光不善,忙修正一下自家汗阿瑪的話:「操勞一場,合該休息幾天,到圓明園正好養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