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嘉音動作比宋嘉卉還快了一步,她深諳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個道理。生母早逝,宋大老爺又是個不靠譜的紈絝,只管自己享樂不顧子女死活。打小宋嘉音就知道有委屈一定要說出來,三分委屈得哭成十分,如此宋老夫人和小顧氏都不敢輕慢她,因為她們都是繼室!
宋嘉音推開了要給她止血的白芷,還故意抹的到處都是,就這麼一路哭著跑到了溫安院。
正房內的一干人等被她這模樣嚇了一大跳,小顧氏更是驚得站了起來,搶步扶住衝進來的宋嘉音,嚇得手都抖了,顫聲道:「阿音你這是怎麼了?哪裡受傷了?」一疊聲要傳府醫。
宋嘉音淚如決堤之江水滾滾而下,她撲進小顧氏懷裡哽咽著喊了一句母親,就再無別話,唯有嗚嗚咽咽之聲。
白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道:「夫人,姑娘是被二姑娘打傷的。」
此言一出,小顧氏與林氏同時勃然變色,驚疑不定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白芷。
白芷:「姑娘和二姑娘拌了幾句嘴,二姑娘就氣得砸了果盤,姑娘不欲起紛爭,遂想離開。不想二姑娘追了上來要姑娘道歉,姑娘不肯。二姑娘抬手就想扇姑娘耳光,姑娘氣急之下打了回去。二姑娘便把我家姑娘打成了這幅模樣。」
白芷砰砰砰的磕頭,飲泣吞聲道:「老夫人,夫人,你們可得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宋老夫人一張臉霎時陰沉下來,直直的盯著白芷:「為什麼拌嘴?」
白芷張了張嘴,難以啟齒的模樣。
宋嘉音哭聲忽的大了些,像是被觸及了傷心事,在小顧氏懷裡哭的搖搖欲墜。
宋老夫人看了看她,讓人先扶她去耳房處理傷口,隨後看向和宋嘉音一塊進來的小孫女:「阿淇你來說說?」
宋嘉淇正琢磨著該怎麼添油加醋,就被林氏截了話頭。
「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這話林氏說的沒甚底氣,她還記得三年前女兒和宋嘉音打起來的那一回。
恰在此時,宋嘉卉來了,也是哭著跑進來的。宋嘉禾緊隨其後。
宋嘉卉一進來看也不看,直直衝到林氏懷裡:「娘,宋嘉音打我,宋嘉禾還幫著宋嘉音欺負我!」
宜安縣主眸光一動,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氏和宋嘉卉。
林氏心疼的看著女兒臉上的指印,再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登時心揪成一團,哪裡還能留意到她話里的不對勁,一疊聲問她疼不疼?
她這一問,宋嘉卉哭的越發傷心了。
宋老夫人被兩個孫女哭的腦仁疼,重重一拍桌子:「都給我閉嘴!」
咣一下,嚇得所有人都為之一顫不約而同的看過去。
宋老夫人冷冷的掃視一圈,最後看向宋嘉禾,放緩了聲音道:「暖暖,怎麼回事你來說說。」
伏在林氏懷裡的宋嘉卉突然瑟縮了下,偷眼看著中間的宋嘉禾,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宋嘉禾向長輩見了禮后才開口陳述,她記性好,口齒又伶俐,將涼亭里的對話複述了七七八八。
隨著她的話,屋內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簡單處理好傷口就出來的宋嘉音不禁泣聲:「我擠兌二妹是我不對,可先挑事的是她,祖母是沒看見二妹當時說話的那種神態。」說到這兒她拭了一把眼淚:「我說了那麼兩句話,她就能氣得砸盤子,那她說那些話時有沒有考慮過我和六妹的心情。」
宋嘉禾十分配合的低下頭,留給眾人一個黯然神傷的身影,無端端讓人生出心疼之感。
宋嘉音還在聲淚俱下的控訴:「二妹命好,有親娘疼著寵著,我和六妹有母親和祖母疼寵,原也不比她差什麼,可沒有親娘疼愛到底遺憾。也是因為這一點,長輩們格外疼我倆一些。可二妹呢,她在我們面前炫耀二嬸多疼她,得意洋洋地往我們傷口上撒鹽。當年她就做過這種事,讓我怎麼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六妹性子好,我卻是不肯忍的。」
宋嘉卉被她說的方寸大亂,搖著頭否認:「我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我沒有。」她搖著林氏的胳膊,哭喊:「娘,我沒有!」
望著淚如雨下的女兒,林氏不禁道:「母親,是我逼著卉兒讀書,把她逼得狠了,這才讓她忍不住向姐妹們抱怨,她沒有……」惡意兩個字在宋老夫人冷冰冰的目光下消了音。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林氏沒來由的一慌,再是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裡紊亂無章。
宋老夫人視線移到林氏懷裡的宋嘉卉臉上,平心靜氣道:「卉兒,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嘉卉別過眼,張嘴想否認。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宋老夫人命令。
宋嘉卉顫了下,下意識轉過臉,正對上宋老夫人的雙眼,深邃凌厲,沉澱著歲月積累下的睿智,宋嘉卉啟了啟唇,突然發現喉嚨里象是被塞了一塊石頭,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望著說不出話來的宋嘉卉,宋老夫人眼神逐漸嚴厲。
宋嘉卉挨不住這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埋在林氏懷裡大哭起來。
宋嘉卉的表現落在所有人眼裡都是默認。便是林氏也如此,她又氣又急又心疼,一張保養得宜的臉漲得通紅。
她忍不住去看宋嘉禾,她眼底似乎起了一層霧,凄凄離離,林氏的心頓時如針扎一般疼了起來,她忍不住飛快的扭過頭。
宋嘉禾嘴角微不可見的一扯。
一直留意著宋嘉禾的宋老夫人見狀心頭便是一刺,她失望的看一眼林氏,沉聲吩咐:「嘉卉向阿音和暖暖道歉。」
稱呼的變化讓林氏悚然一驚,她知道宋老夫人是真的生氣了,還氣得不輕。林氏連忙推了推滿眼委屈不甘的宋嘉卉:「還不快向你大姐六妹道歉。」
「祖母,宋嘉音打我,她打了我!」宋嘉卉把自己紅腫的臉朝向宋老夫人,覺得宋老夫人簡直老糊塗了,明明她才是親孫女。
萬不想宋老夫人冷冷甩過來一句:「那是你該打!」。
宋嘉卉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面如冷霜的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先挑事的是你,先發脾氣的也是你,一言不合想動手的也是你。就只許你打人不許別人還手。」
淚雨朦朧的宋嘉音用帕子按住嘴角,怕自己笑得太得意。宋嘉卉還是幾年如一日的蠢,宋嘉禾那是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她擠兌宋嘉禾,老太太豈能不心疼。不佔理的還是她,老太太能輕饒了她才怪。
宋嘉卉的臉一搭紅一搭白,忽然身子一旋,捂著臉往外跑。
宋老夫人一個眼色下去,兩個丫鬟就攔住了宋嘉卉。
宋老夫人的臉色一沉到底,難看的林氏心驚膽戰,板起臉來喝道:「卉兒,還不道歉!」說話間還過去拍了她兩下:「你個不懂事,你想氣死我是不是?」眼尾的餘光一直覷著宋老夫人。
宋嘉卉卻是不懂林氏一番苦心,只覺得所有人都在欺負她,宋嘉音欺負她,宋嘉禾欺負她,祖母也欺負她,就連母親也不再疼她了。
如是一想,宋嘉卉傷心欲絕,眼淚撲簌簌往下淌,就算她有錯,可宋嘉音難道就對了,她那麼刻薄她,還打了她一巴掌,祖母怎麼能這麼偏心!
眼見女兒冥頑不靈,林氏心亂如麻,女兒再這麼犟下去最後吃苦頭的還是她自個兒,就是老爺出面求情也沒有。
「卉兒,道歉!」林氏幾乎要哀求宋嘉卉了。
宋嘉音梗著脖子,死也不肯服軟的架勢。
宋老夫人心頭火氣,反天了,真以為沒人能治得了她:「不想道歉,那就領罰。朱嬤嬤掌嘴!」
宋嘉卉驚得連哭都忘了,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宋老夫人。
林氏駭然失色,不禁求饒:「母親!」
「你閉嘴!」宋老夫人厲聲喝斥林氏:「看看你寵出來的女兒,口出不遜,屢教不改,她就是被你寵壞的,你捨不得下手管教,我來教!朱嬤嬤!」
林氏被宋老夫人難得一見的疾言厲色嚇得僵在了原地。
望著走來的朱嬤嬤,宋嘉卉尖叫起來:「娘!救我!」
「啪」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宋嘉卉的尖叫。
一下,兩下,三下……五下,每一下彷佛都打在了林氏心上,林氏顏色如雪,她咬了咬舌尖,把替女兒求饒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這會兒自己說的越多越會惹惱老夫人。
到底是小主子,朱嬤嬤並不敢下重手,可掌嘴這種懲罰,更疼的往往是臉面而不是臉。挨了五巴掌的宋嘉卉羞憤欲絕,只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宋老夫人淡聲道:「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你去將《女誡》抄寫百遍,抄到這一句時好好想想這五巴掌挨的冤不冤。」
說罷一揮手,兩個丫鬟就帶著宋嘉卉離開,宋嘉卉也罕見的沒有鬧,她不敢鬧了。
「老二家的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宋老夫人語調依舊不緊不慢的。
林氏心頭一緊,臉色控制不住的發白。
離開時,宋嘉禾看了一眼林氏,林氏正巧看過來,眼底露出期盼之色。
若是從前宋嘉禾想自己肯定會替林氏插科打諢一回,不過現在嘛?宋嘉禾十分乾脆的抬腳離開。
眾人魚貫而出,就連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來。
林氏臉色越來越白。
宋老夫人歪在羅漢床上,慢條斯理的喝著茶,喝了一盞又續了一盞。
站著的林氏腿肚子微微打顫,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落在眼睛里澀得慌。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擦完就見宋老夫人看了過來,目光如炬,看的林氏心跳漏了一拍。
「心疼了?」宋老夫人把玩著茶盞。
林氏定了定神道:「卉兒的確錯了,母親教導她都是為了她好!」
宋老夫人拿眼打量林氏,看的林氏心裡頭髮慌,其實自打進門起她就對這個婆婆發憷。宋老夫人年輕時是個厲害的,也就是這些年歲數大了,脾氣收斂了不少,才會讓小一輩覺得她和藹可親。
「那是我嫡親的孫女,不管怎麼樣我都是盼著她好的,倒是你這個做親娘的,你盼她好嗎?」
林氏身形劇烈一顫。
「你要真盼著她好,就好好調/教下她的性子。」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老早我就跟你說了讓你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可你看看她改了嗎?她又故技重施。女兒家之間愛爭個你高我低,比文采,比穿戴,再比父母家世,這很正常!可暖暖有娘等於沒娘,嘉卉是始作俑者還是得益者,她卻拿這個刺激暖暖,這就是品性問題了,你說呢?」
最後一句話彷佛一個巴掌甩在林氏臉上,讓她一張臉火辣辣的疼起來。她囁嚅了下,似乎想辯解,可想起陳年舊事,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宋老夫人瞥她一眼,繼續道:「趁著她還沒出閣,你上點心好好管一管,道理說不通那就罰就打,疼了痛了,自然就長教訓了。否則以她這性子出了門,日後有你們娘兒倆哭的時候。」
林氏顧不得羞臊連忙點頭:「母親教訓的是,兒媳受教,日後定然好生管教她。」
宋老夫人淡淡的唔了一聲:「這樣最好,你要是不管,就別怪我老婆子插手了,我是容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胡鬧的。」
林氏眼皮一跳,頓了下才憋出一句:「母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