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滿天下8
郁桂舟在休息了數日後,身體完全恢復,好轉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走馬上任接了大理寺卿的位置。
蔡大人是大理寺卿的左右手,專門負責文職和書寫發放,掌印,立薄,任從七品主薄,另一位主薄姓唐,任主薄這個位置已有些年頭,再熬些資歷,也能往上做到司直上去。
而其他有少卿二人,位列從五品,掌折獄、詳刑、正科條,凡有丞斷罪不當,則以法正之;丞六人,從六品,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輕重。徒以上囚,則呼與家屬告罪,問其服否;再有主薄二人,從七品,獄丞二人,從九品,掌率獄史,司直八人,從六品,掌審理案件,合計約有二十一人,其下各司未入品級著數百人等。
如郁桂舟這般的掌管數百人的大理寺,他負責的範圍也只有重大案件才會經由他的手,其他的案件由獄丞拿人,司直審理,丞判理,少卿複議,主薄立薄、蓋印,便成了,壓根就交不到他手上。
案后,郁桂舟細細的研讀著大魏的律法典籍,而在他身前,是大理寺二十位大大小小的從下官員,以王、盧兩位少卿領頭,皆是滿臉不解。
按說他們禮節也到位了,怎寺卿卻把人一直晾著?
大理寺是整個大魏掌管律法、受命於天的府衙,百官們莫不與他們打好交道,畢竟,沒人會知道自己會一直一帆風順,若是有一日平白入了獄,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還能得點照顧不是?
因此,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一貫是人人爭奪的肥肉。
不僅僅是百官們動了心思想安插人,便是大理寺內部也是暗潮湧動,對那大理寺卿的位置眼熱卻又忌諱。
不過若是在這風口浪尖上,每一任被任命的大理寺卿都出了問題,那到時為了小命著想,文武百官們是不會在惦記這個棺材位兒,他們這上頭沒人,那還不是這鍋里混的說了算,若是陛下在顧忌點,直接從他們之中提拔一個上去,那才真是...
可惜,眾人眼紅,卻最終被陛下一道聖諭給打破。
如今這上頭的毛頭小子,甚至不及他們當中有些人一半的年歲,卻安然的坐在了那惹人注目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們,眼裡的那份沉穩,彷彿能直入人的心底,把他們心裡子的那點陰暗給看得明明白白。
明明,也不過是隨意看了一眼罷了......
但卻偏偏就是這一眼,讓無數人低了頭不敢直視,哪怕上頭的人已經撿了書在細細閱讀,也不敢明目張胆的凝視、窺測。
王、盧兩位少卿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底看見了對這位年輕卻讓人不可小覷的寺卿大人的忌憚。
這一分忌憚,完全是對這個看似毫無根基,卻能在這個大染缸里成功脫險,如今穩穩噹噹的坐在上頭的這一份氣運和能力的忌憚,此時,對陛下一紙聖諭把人給調回來,讓上淮無數人驚詫的這位寒門狀元郎,他們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時辰一點一點的遊走,當好些人已經站不住的時候,郁桂舟終於從書上移開了眼,詫異的看著堂下的人:「原來諸位還在呢?」
話雖如此,但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愧疚,反而皺著眉頭在下頭的人堆里淡淡的打量了一二,最後才說道:「想來諸位大人平日里在屋裡待太久了,都快站不住了,是我的過錯,來人,給諸位大人上椅子!」
「是!」外頭有護衛立馬搬了椅子進來,很快就把屋裡給擠得滿滿的了。
被郁桂舟說站不住的那些禁不住躁紅了臉頰,但心裡也被膈應得很,這寺卿大人是何意,莫非是嫌棄他們年紀大了不成?
郁桂舟哪裡會去解釋這些,不管不顧的說了些有的沒的,也不管在這些人心裡投下了多大的石頭,便隨手翻開了一本薄側,隨口念著:「前三年春末,上淮城郊發生了一起偷竊案,由獄丞拿了人,司直審理,丞判刑,少卿複議,主薄立冊,最後偷竊賊當日無罪釋放,而那被偷的人家,一家老小在獄中居住了三日才得以被放出去,最後那戶人家已不再追究。」
他抬手,看著離得最近的王、盧兩位少卿:「這可是二位複議的?」
王、盧兩位少卿沒曾想他會拿此事出來說,這件事兒當時卻是有些貓膩,但早已結了案,如今再翻出來已是沒有任何意義。
王少卿小心的道:「這其中或許有不當之處,但此案已結了大人。」
這其實就是在提醒郁桂舟,莫要抓著往前的不放手。
但郁桂舟是誰?或許往前他還能顧忌著,但如今經歷了被刺殺一案后,他早就想通了。在這大理寺里,或許整個上淮的文武百官之中,他要做的,他能做的,就是盡量把這攤子水攪渾,然後讓那些發了霉的出來。
他的靠山只有一人,也唯有一人能給他保證,旁的都是虛無。
這或許也是陛下所希望他做的,由他來開啟這焦灼的氣氛,打破這正與暗的對峙,揪出那些不良的、不法的官員們,而在此期間,所有阻礙他的,或者阻礙陛下行事的,都要被拂去。
「好一個已結案!」郁桂舟笑了笑,隨即臉色一變,手中的薄冊突然向王少卿砸去,在他跟前落下,隨後,整個寺卿大人的辦案屋裡,只聽見新上任的寺卿大人破口大罵:「你們腦子是被狗給吃了嗎,這麼明顯的事兒還要顛倒黑白,你們腦子是裝了水和豆腐嗎,怎麼不去買一塊豆腐一頭撞死了死,身為最應該公正嚴明的官員,卻如此是非不分,善惡不明,你們對得起陛下的信任,對得起你們身上穿的這身官服嗎,啊!說話啊,個個現在都啞巴了是吧,我看你們不是很威風嗎!」
被罵的人從少卿到獄丞、司直,各個都垂著頭,緊縮成一團,企圖裝鵪鶉一般矇混過關,心裡也被這寺卿大人給罵得一臉懵。
大理寺慣常行事如此,這不是一直以來的事兒嗎,怎麼到這位寺卿大人眼裡卻是一樁驚天大事一般呢?
且不說那賊子在上淮關係硬得很,平日里仗著那些關係招貓逗狗、欺男霸女的,他們也委實是有心無力啊,辦了人,得罪了高官,不辦人,又惹得民怨四起,真真是兩頭受氣,最後演變成大理寺就成了個和稀泥的,只希望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把事兒給解決了。
城郊那戶人家雖在獄牢里住了三日,但也沒被獄中的牢頭們欺負,待三日一過,就把人給放了,連點皮肉之苦也沒有,這不是兩全其美了嗎?
這些話,沒人敢說出口。
大夥都是人精,從這寺卿的幾句話里就能聽得出,寺卿大人是一個性情剛直的人,不徇私枉法,公事公辦,且還頗有一副為民伸冤的骨氣,若是說了,只怕又得招一頓好罵。
明明這位寺卿大人看著溫溫柔柔,還帶著書生獨有的儒雅之氣,聽說還是幾年前的狀元郎呢,誰料說翻臉就翻臉,說罵人就罵人,且罵得人狗血淋頭的還不敢反駁,大理寺審案無數,也見識過許多罵人的花招,若說那個官員也這樣指著別人的鼻子罵人不帶重複的,恐怕縱觀現在的記載,也只得這一位了吧。
腦子更活泛的,還不由想到,果然是被上淮城素來有剛直不阿的柳真柳大人親自教導過的人,這脾性都跟遺傳了似的,都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罵累了,郁桂舟也收了口,重新坐回了案上,端著茶盞狠狠的喝了一口,手指在案上點了點,半晌才出口:「大理寺的官職人員合理的安排是沒錯的,本官看了下,環環相連很是合理,但是,就你們這些盡想著混日子的本官也不放心,所以,即日起更改律法,所有案件在給少卿大人複議了之後必須如實的送到本官的案上,由本官親自閱覽,若是本官複議,便讓主薄蓋印,頒發下去。」
他這一說,底下的人也顧不得驚詫了,紛紛表示。
「寺卿大人,這不合理呀。」
「是極是極,寺卿大人位高權重,怎能每日操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有兩位少卿大人掌著你便放心吧。」
「我等以後肯定也是安寺卿大人的章法行事,絕不亂來,還請寺卿大人放心才是。」
從屬官員們紛紛表態,連兩個少卿也是一副猶豫著要不要說的模樣,郁桂舟閑閑的靠著,饒有興緻的問著:「你們都不願我插手大理寺的運作嗎?」
下面頓時臉色大變,紛紛說著不是這般。
「行了,我這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告知你們一聲,往後大理寺便這般執行,諸位若是不滿,本官今兒就可往宮中走上一趟,求來一道聖旨。」郁桂舟不耐煩的擺擺手,讓他們出去。
大理寺的官員們暈乎乎的出來,而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紛紛反應過來。
這位大人好生厲害,明明是他們要抱成一團把人高高的禁錮著,如今卻反倒被人給砍掉了雙翼,反被人給了個下馬威。
郁大人和眾位從屬官員的第一次會面,是在咆哮和怒罵中渡過的,這次的交鋒,大理寺的官員們紛紛閉緊了嘴,任人如何敲問也是不說出口,只暗地裡提點著,告知以往那些愛惹事兒的人悠著點,千萬別犯到那位手上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正愁沒人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