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松鶴堂裡頭剛撤下了早膳的席面,今兒雲嬤嬤家裡有事情,一早差人過來送了信,早上的課就沒了。姑娘們難得有一日休沐的,面上不敢顯,心裡卻都偷偷樂著。
老太太見趙菁送了徐思安離開又哲了回來,倒是想問問徐思安對徐嫻進宮的事情是怎麼看的。昨兒他回來的晚,今兒又一早要走,有這樣一個大忙人兒子,當真連個說句整話的時間都沒了。
姑娘都進了裡間玩去,趙菁才坐在了老太太的下手。要去找衛竹筠商量的事情終究還不能跟老太太直說,趙菁便笑著道:「母親放心,侯爺說最近朝中正忙著南邊繳費的事情,斷不會那麼快有立后立妃的消息,侯爺已經開始為嫻姐兒物色起人家來了。」
徐老太太雖然瞧著平常對徐嫻並不是很疼愛的樣子,終究是徐家的親骨肉,昨兒為了這事情,已是愁的一宿都沒睡好,今天聽趙菁這樣勸慰自己,卻還是忍不住道:「太後娘娘若是說讓娥姐兒進宮,我倒是不愁的,她那個性子是不愛吃虧的,又有她義父撐腰,沒準還能過的有滋有味的。可嫻姐兒就不同了,從小就這樣懦弱膽小,便是自己占些理的,也不敢吭一聲。」
趙菁聽了這話,倒是覺得平常自己是小看了徐老太太了,她這心裡倒是門清的很,對孫玉娥和徐嫻的性子也知道幾分。
姑娘們在次間玩耍,月洞門上的帘子虛掩著,老太太只當裡頭丫鬟們都候著她們並不會過來,卻誰知孫玉娥天生就不喜歡玩翻繩、做針線的,正欲出門陪著老太太說笑。這一走到了帘子邊上,任憑徐老太太聲音再小,她卻也是聽到了七七八八了。
孫玉娥本就算不得笨,從老太太的話語中便聽出了一些端倪來。徐嫻是那樣一個悶葫蘆的性子,在家裡被自己欺負了尚且沒半點還手之力,若是去了宮裡,不是孫玉娥瞧不起她,只怕每天十二個時辰加在一起還不夠哭鼻子的。
孫玉娥本心性又高,被關了這麼兩個月,如今出來了,恨不能一飛衝天。又想著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只怕老太太也開始為自己物色起了婆家,可終究將來是個什麼造化,卻也一無所知,倒不如現在趁著這樣的機會,若是能替了徐嫻進宮,那徐思安將來必定感激自己幾分,也算是還了老太太這些年對自己的一片疼愛之心了。
孫玉娥想到這裡,便挽了帘子出去,倒是把正在廳裡頭說話的兩人給嚇了一跳。
徐老太太頓時臉頰就尷尬了幾分,只望裡頭看了一眼,見徐嫻坐在炕上安安靜靜的做著針線,心裡也稍稍放下點心來。
孫玉娥從次間走了出來,只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抬起頭看著她道:「以前孫女不懂事,做了那麼多對不起老太太的事情來,也常常私下裡欺負二妹妹,如今孫女想明白了,老太太是真的對我好,老太太若是捨不得二妹妹進宮,孫女願意進宮去,憑它是個龍潭虎穴,我也是不怕的。」
趙菁倒是不知道孫玉娥還有這番血性,不過她以前的性子就是這樣,事事也不懂個遮掩,高興不高興都放在臉上,雖然做了那麼陰毒的事情,但說起來還算得上是個光明磊落的性子。
只是……進宮兩個字,卻實在不似她口中說出來的這番容易。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卻已是有些動容了,見孫玉娥跪在地上,沒有了以前鋒芒畢露的模樣,倒果真是長大了一樣,便忍不住問道:「你說的……你說的當真?你要替你二妹妹進宮去?」
孫玉娥咬著唇瓣點了點頭,那邊趙菁卻搖了搖頭道:「先不說太後娘娘是否能准了我們侯府換人進去,便是她開恩准了,老太太難道真的捨得大姑娘進宮去?」
趙菁在宮裡生活了十年,對宮廷生活的枯燥乏味深有體會,那時候雖然宮裡沒有別的嬪妃爭寵,但要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宮城之內度過漫長的歲月,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只過了十年,卻用足了一生的耐心,如今孫玉娥不過十五歲,倘若真的進宮了,那後半生的生活,多半也是枯燥無味的。
這只是還是一點,將來小皇帝年歲漸長,立后之後,選妃之事刻不容緩,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閨秀美人會充斥後宮,在那樣的美人堆里,孫玉娥想要過的好,又如何容易?
「其實宮裡的女人,多半都是表面風光,心裡頭苦的。便是貴為當今太后,卻也是不能出宮一步的。大姑娘生性跳脫,如何能在宮裡頭待上一輩子?人生漫漫幾十載春秋,可不是說一句話就能過去的。與其想著讓大姑娘替代二姑娘進宮,倒不如兩個都不要進宮的好。」
趙菁原本對孫玉娥也並沒有太過看不順眼,只是覺得作為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她是太過沒有規矩了一些。除去這些小毛病外加她之前心裡曾有過的那些齷齪念頭,若是她當真能改好了,將來也依然是能享受大福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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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裡供奉著的狻猊香爐里的焚香已燃過了一半,衛竹筠靜靜的聽著徐思安說話,她掌心的菩提子佛珠「啪啪」的響著,卻在聽見太后要讓徐嫻進宮的時候陡然停頓了下來。
本就清幽的禪房越發顯得幽靜了幾分,徐思安擰了擰眉心,多少有些愧疚:「原本接了嫻姐兒回去,就是想好好養著她的,只是這些年我在外征戰的時日太多,對她的事情並沒有太過上心,如今又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徐思安昨夜也曾想過,憑他現在的赫赫戰功,若是他公然抗旨,只怕小皇帝也奈何不了他。可若是這樣一來,他多年征戰沙場拼得的基業,多半也要還回去了。他並非是戀棧權勢之人,但大雍如今的局勢,卻還沒有到他這樣一個武將,可以歸隱暫退的時候。
經歷了方才短暫的震驚,衛竹筠的神色卻已經平靜了下來,抬起眸子看了徐思安一眼道:「當年若不是侯爺出手相救,小女子如今怕是還深陷泥潭,嫻姐兒若是跟著我,只會比現在更可憐千倍,萬倍,侯爺這樣說,小女子萬萬擔當不起。」
當年徐思安雖然年幼,卻也知道一些自己兄長徐思勝和衛竹筠之間的一些事情。衛家沒出事之前,徐老太太在給徐思勝選的媳婦裡頭,還有衛竹筠的名冊,只是後來衛家倒台,她的名字自然就被去了,老太太就略過了原本的這個準兒媳,又另選了她人。
「那些事情本就是舉手之勞,如今沒有將嫻姐兒教養好,卻是我的失職。」徐思安站起身來,負手而立,又轉過身來看著衛竹筠道:「如今我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早些為嫻姐兒找個婆家,趕在太後娘娘下懿旨之前,把嫻姐兒的婚事定下。」
衛竹筠低頭不語,手中的佛珠卻還是不緊不慢的動著,裊裊的青煙從她身側的香爐里緩緩升起,想了片刻才淡淡道:「我倒是有一位故人,家中有個適齡的男孩子,只是好些年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念及往日的情分了。」
她說完只淡淡的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著徐思安道:「煩勞侯爺為此事操心了,若是有合適的人家,就定下吧。」
徐思安從衛竹筠的禪房出來,山谷中似剛剛下過一場小雨,草木蔥翠,還帶著點點泥土的馨香。他順著鵝軟石小徑往山下去。卻在通往山前小徑的月洞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侯爺請留步,我家居士想請你去禪院小坐片刻。」
徐思安劍眉微擰,心下略略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小丫鬟,只點了點頭,讓她引路。
一路上穿過幽深的山中小道,停在一個略顯簡陋的禪房跟前時,徐思安便知道請他過來的人是誰了。
小丫鬟打了帘子引他進去,徐思安矮身進去了,便瞧見一襲青灰色的道袍背對著自己,將那手上剛點燃的三支清香插在了佛龕下的香爐里。
他將將打量了一眼這身影,竟與如今的趙菁不差了那一二分。
珠淚夫人轉過身來,臉上卻是再溫婉恬淡不過的笑意,對著徐思安道:「我知道你私下中打探過我的身世來歷,想來你也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為何要請了你過來。」
徐思安聽了這話卻急忙單膝跪地,朝著珠淚夫人行了一個大禮道:「按說該是晚輩親自過來拜見居士,是晚輩不敬。」
珠淚夫人見狀,卻急忙上前雙手虛扶了徐思安一把,低下頭對他道:「見與不見,其實都是無所謂的,你心中清楚便好,我心中清楚便也好。」
徐思安聽了這話心裡暗暗感嘆,其實趙菁又何嘗不知道真相,只是……這樣的關係,到底不能擺到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