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冬青樹上的積雪被風一吹,簌簌的落下來。院子里有一株早梅也開了,清冷的香氣縈繞在院中。趙菁抬起頭,看著窗外枝頭上的雪紛紛飄落,靜靜的聽長庚回話。
「聽說那毒酒去的很快,攝政王並沒有什麼痛苦,只是吩咐了眾人要把他葬在王妃的身邊,別的也沒說什麼了。」
趙菁聽了這話暗暗垂下頭來,周熠這一生戎馬倥傯,開過國、逼過宮、謀過反,權勢滔天,最後竟這樣就去了。
趙菁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哭不出來了,只是那在手裡的針線半日沒動了,她便低下頭去,一針針的做起針線,那眼淚就一滴滴的落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她手上的綉活。
她終究是忍不住伏在炕上大哭了起來,身子不停的顫抖著。長庚默默的退出了房間,外頭徐思安正站在垂花門外,瞧見他出來便問道:「太太可是傷心了?」
長庚縮著脖子,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徐思安,見他神色肅然,一時也弄不清是個什麼情緒。只是自己的娘子替別的男人傷心,這擱誰心裡也不舒坦,便笑著道:「太太沒傷心,只略略落了幾滴淚。」
這時候裡頭依稀傳來幾聲隱約的哭聲,徐思安冷冷的睨了長庚一眼,忽然抬起頭,轉過身雙手負背,一邊走一邊道:「長庚你是越發懂道理了,看來也是時候給你找個媳婦兒了。」
長庚聽了這話卻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撓著腦門道:「侯爺這說的哪門子的話,我怎麼就聽不明白了呢?」
「要明白做什麼?等你這次差事完了,回來等著入洞房就行了。」徐思安一壁說著,一壁又想起如今趙菁月份大了,他們兩人多有節制,這每日里看得著吃不著的,終究是讓人心裡痒痒的。
他想了想又折回了明德堂。
趙菁已經不哭了,眼角的淚剛剛擦過,還帶著幾分紅腫,看見徐思安進來便迎了上去道:「你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徐思安拉著她在炕上坐下了,他的大掌握著她的纖纖玉指,大拇指輕撫著趙菁的手背,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直到看著她臉紅了、脖子也紅了,這才緩緩道:「朝中沒什麼事情,就提早回來了,大概是想你了。」
趙菁聽了這話便低下頭去,她手邊的針線簍子里還放著方才做過的綉活,上頭被眼淚打濕了一大片。徐思安一眼就看見了,將她攬入了懷中,唇瓣輕蹭著趙菁的額頭,說道:「他也是求仁得仁,你就讓他安心的離開吧。」
趙菁靠在徐思安的懷中點了點頭,調整了姿勢,雙手抱緊了他緊實的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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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本是一年中最熱鬧的季節,卻熱鬧不過此時的武安侯府。明德堂外的正廳裡頭,正密密麻麻坐滿了人。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武安侯也焦躁不安的在房中來回踱步。隨著房裡傳出的一聲聲尖叫擰緊了眉心,緊握雙拳,恨不得能替裡面的女子疼痛。
陣痛如潮水洶湧而來,一波緊隨一波。趙菁咬得唇瓣都發白了,看著丁香色的帳頂眼神渙散,感覺身體正在大海中沉浮,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而去。
「唔……」
穩婆交代了不能大聲呼喊,不然臨到生的時候用不出力氣。她胎位雖正,懷得卻是個雙生子,一次使兩回的力氣,怎能不好好蓄力。
珠淚夫人和徐老太太兩人更是片刻不離的守著趙菁,見她臉色不好,只拉著她的手喚道:「菁丫頭、菁丫頭,再忍一忍,已經看見孩子的頭了!」
趙菁此刻卻半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整個人如飄蕩在海上一般,連他人的說話聲音也聽得不真切了起來。好容易熬過了一次陣痛,她才稍稍的緩了緩,略睜開眸子看著眾人,咬牙道:「告訴侯爺……若是我不行了……一定要保孩子。」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又急又怒,哭著道:「你胡說什麼?我就不信我的命就這麼硬,大兒子和大閨女都死了,如今好容易有你們兩個,你再胡說,仔細你好了,我打你!」
趙菁這時候卻沒了逗笑老太太的心思,握著她的手道:「我……我……」又是一陣陣痛襲來,她綳直了身子,仰著頭高喊了一聲,可腹中的胎兒卻還像眷戀著母親的懷抱一樣,始終不肯出來。
徐思安聽到這聲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見外頭丫鬟急急忙忙進來回話道:「回侯爺,杜太醫到了。」
話音剛落,徐思安便見到一個白鬍子老者被眾人簇擁著從垂花門口進來。他急忙迎了上去,見杜太醫已然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見了徐思安,也來不久休憩片刻便道:「快帶老夫去看看夫人現下如何了?皇上有口諭,說要是老夫不能保夫人母子平安,要老夫提頭去見!」
徐思安聽了這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趕緊領了杜太醫進門。裡頭趙菁又經了兩次陣痛,渾身是汗,身子虛軟的躺在被中。
徐思安看見她這模樣又心疼了幾分,偏生幾個老媽媽走過來,推著他往外道:「侯爺,這產房不幹凈,侯爺還是在外面等著吧。」
趙菁便睜開眸子看著徐思安,伸出手去,那人只一把將兩個老媽媽推開,幾步上前跪在她的床頭,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別怕,一切有我在呢!」
趙菁眨了眨眼,陣痛來臨的時候便握緊了徐思安的手,雖然指甲是事先修剪過的,但還是掐到了肉里,印出深深的指甲印。
「夫人的宮口已經開至八分了,只是產*道還沒完全軟化,老夫從宮裡帶了催生保命丹,先讓夫人吃下去。」
眾人聞言只急忙倒了茶送上來,徐思安親自抱著趙菁起身,喂她吃藥。
穩婆又交代了下人再燒些熱水進來,產房裡眾人都揪著一顆心,誰也不肯離開。趙菁吃過了葯未過片刻又疼了起來,穩婆有抱著她的肚子一陣揉壓,額頭上滿是細汗,驚恐萬分的看著徐思安道:「侯爺,夫人使不出來力氣,這樣下去可不好啊!」
一旁的杜太醫也急得滿頭大汗,從藥箱里拿了針灸出來,擰眉道:「若是當年太醫院的范太醫在就好了,他最是精通女子生育產褥,想當年太後娘娘難產,便是他救下了,只可惜後來就辭官了。」
趙菁又喊了兩聲,已經全無了聲息,徐思安急得抱著她的身子大喊,一向戰無不勝的將軍也嚇的沒了主意。
正這時候,外頭卻有一個小丫鬟進來回話道:「侯爺,長庚從南邊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和尚回來。」
「帶個和尚回來?」徐思安稍稍擰眉想了想,鬆開懷中的趙菁,起身走到門外。
長庚已在門外候著,看見徐思安出來,便上前道:「侯爺,事情已經辦妥了,王爺在南邊一切安好。」他說著頓了頓,往門外看了一眼,一位回袍僧人正站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王爺說,這是范太醫,讓我帶他回京,請侯爺好生招待。」
徐思安一聽這話只飛一樣的跑出去,急匆匆走到那人跟前,作揖道:「給大師請安,拙荊此時正在生產,已經疼了一天一夜了,還請大師進去瞧一瞧。」
那和尚半邊的臉上有一個巴掌大的疤痕,聽了這話只回過頭來,看了徐思安一眼,冷哼道:「哼,說什麼帶著老衲出來遊山玩水,原是讓老衲來出診的!」
徐思安聞言略略汗顏,裡頭又傳來趙菁幾聲呼痛,那和尚聽見了,這才拂了道袍,扭頭看著徐思安道:「既是要看病,那煩請侯爺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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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東廂房裡終於安靜了下來。忙了一天一夜,丫鬟婆子也都累了,趴在炕上的趴在炕上、歪在腳踏上的歪在腳踏上、還有人更是直挺挺就在外間的炕上睡下了,唯獨徐思安一人仍舊守在床邊,看著床上的趙菁和放在一旁粉嘟嘟的一對龍鳳胎,忍不住傻笑了起來。
趙菁睡了好久,這會子倒是難得醒了片刻,便看見他這樣的笑,她只略低眉看了一眼放在她身側的一對雙胞胎,小寶貝睡得正熟,睡夢中似乎是夢到了高興事兒,皺著小鼻頭,看著倒也像是在笑一樣。趙菁心裡頓時柔軟了幾分,氣若遊絲道:「一個兩個的都在傻笑些什麼呢?」
徐思安聞言就抬起頭來,看著躺在錦被中的趙菁。她這會子釵松鬢亂的,看上去憔悴極了,可在徐思安心裡卻是最美的。
「我笑我夫人能幹,一次就給武安侯府添了兩個娃兒。」徐思安一邊說,一邊伸手輕輕的梳理著趙菁的烏髮,低下頭去,湊到她耳邊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趙菁見他忽然這般一本正經,強打起了精神來,懶懶道:「那你就說吧,我倒是要聽聽,你還有什麼事情是瞞著我的。」
徐思安抿了抿薄唇,拇指輕撫過趙菁的臉頰,緩緩道:「皇上不忍心殺了王爺,讓我找了替身,王爺如今已經在棲霞寺剃度出家了。」
趙菁聞言略略一滯,原本就疲累的身子彷彿完全放鬆了下來,神色倒是平靜的很,只闔上眸子道:「說完了嗎?說完了我要睡了,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