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凌現象
房遺直十分認真地注視程處弼,「死因?」
「自盡,身上有傷,具體因何而死尚在查實,公主正在安排人去調查,命我先來知會你一聲。」程處弼道。
房遺直點頭,「但這件事我恐怕插不上手,畢竟發生在深宮中。」
程處弼:「此事自然不用你操心,公主的意思是想讓你得空多和你那位弟弟聊一聊,又或者高陽公主那邊有什麼情況,他若能透露一二也極好。」
「這可是家醜。」房遺直微微斂眸,隨即翹起嘴角,答應了程處弼的話。
程處弼目送了房遺直后,又去看了眼風月樓的招牌。這處地方倒是奇怪,平康坊妓院的名字多稱呼為某某家,比如孫五家、柳六家,唯有這處起了個風月樓的雅緻名,牌匾還鑲了金,看來其背後老闆並不簡單。程處弼再看來往樓內的人衣著都富貴不俗,料知這地方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銷金窟。
他正欲走,便被假母攔住了。
假母打眼瞧程處弼的面相就是知道他不好對付,因瞧他認識房大郎,遂特意提及了魏叔玉、蕭鍇等人都在,請他進樓光顧。
程處弼本已然轉身要走,聽這幾個人名后,轉即就撩起袍子大邁步進去。
雅間內,蕭鍇等人正議論房遺直前日所書的一篇《梅說》。文章是尉遲寶琪從房遺直的書房偷來的,紙張上有很明顯縱橫交錯的褶皺,顯然這篇寫文章的紙先前已被窩團,後來又被展開。
「你真在地上撿的?寫得這麼好,我都很不得掛牆上天天賞閱,他竟然隨手就扔了。」蕭鍇艷羨的直咂嘴。
魏叔玉剛看了兩句,正點頭之際,就聽人說程處弼來了。
程處弼見魏叔玉果然在,陰著臉厲聲叫他出來。
「幹嘛?」魏叔玉被程處弼硬拉到一處偏僻角落,有些不爽。
「什麼地方你就來,也不想想你父親是誰,痛快走,別給他丟臉。」
「進士及第,尚攜妓游宴。有多少名仕大家也來此處,怎的就丟臉了,他管不著我。倒是你,既然來了就好生作樂,板著一張臉給誰看。」魏叔玉不悅道。
程處弼指了指魏叔玉鼻尖,「還說要學你父親,就這麼學?丟人!」
程處弼立刻和魏叔玉作別,懶得管他。
魏叔玉見他真生氣了,忙跟上來,表示自己不留了。當即打發隨從去通告一聲,就跟著程處弼出了風月樓。
「都因為你,房遺直那篇《梅說》我還沒看完呢。」
「寫得好?」
「嗯,有我所不及之處。」魏叔玉拉了一下程處弼,正色問他,「我聽父親說,晉陽公主和房遺直似乎在一起查案,到底是真是假?你放心,你告訴我,我絕不會說給其他人,父親那裡也不說。」
程處弼眨了下眼皮,算是默認了。
魏叔玉驚詫片刻,轉即問程處弼,「我早覺得公主墜崖一事有蹊蹺,看來真不簡單,這三名宮人的死會不會跟她墜崖的事有關?」
「還在查。」程處弼上了馬,轉即看向魏叔玉,「動動腦子幫我們查案也好,總比去這種地方強。別忘了你的誓言,我等著看呢。」
魏叔玉怔了下,然後目光堅定地衝程處弼點點頭,拱手謝過他的勸誡,並口氣鏗鏘表示他一定會說到做到。
「好,我等著。」程處弼對他笑一下,揮鞭策馬而去。
蕭鍇和尉遲寶琪這時候追出來,問魏叔玉還去不去喝酒了。
「不喝了,忙正事去。」魏叔玉沖二人無情地揮揮手,隨即上了隨從駛來的馬車,絕塵而去。
蕭鍇沖尉遲寶琪攤手,「你說遺直掃興不給面也罷了,叔玉也這樣。」
「倆人都是怪性子。行了,不理他們,我們自己樂呵。」
尉遲寶琪拍拍蕭鍇的肩膀,二人隨即一前一後進了風月樓。
……
大吉殿。
李明達到了宮女自盡的房間時,屍體已然從樑上放了下來。李明達在門口的地方就聞到了尿騷味,進屋之後,卻見屍身已經蓋上了白綾。負責收屍的女官左青梅忙來賠罪告知,宮女有失禁之狀,十分臟污,萬不敢冒犯公主的眼。
李明達便吩咐左青梅把布掀開來看。左青梅等人立刻面目犯難,隨即跪地請求公主避免去看死者恐怖的樣貌。
「就看一眼,聖人若怪罪,我自己擔著。」
左青梅方命人掀開。
面白的屍首上有鼻涕和流涎的痕迹,嘴唇乾裂起皮,脖頸上有明顯的勒痕,頭髮亂做一團,粘著草末,手指尖皮膚有輕微紅腫破損。
左青梅怕公主見久了屍首會覺得害怕,幾乎是掀開的同時,就隨即把白布蒙上了,命人送去給仵作驗屍。
韋貴妃聽聞李明達因為宮身亡的事,親自來了。她心裡奇怪又存疑,但很忌諱去宮女所住的臟穢之地,就在門外等著。
待李明達出來后,韋貴妃忙迎上前問她緣故。得知她是因近來宮中宮女死亡事件順便過來看看的,心稍安一些。
「這名宮女早在去年的時候因為犯錯,弄髒了一雙我最愛的鞋子,我就把她打發到殿外做事,我已經有小半年沒見過她了,具體如何我確實不知情。不過聽說她是自盡,該是跟別人也沒什麼干係。」
李明達聽出韋貴妃在力表自己的清白,忙客氣地表示她不過是好奇看看,「若有冒犯之處,先向貴妃賠罪。」
韋貴妃見晉陽公主如此客氣,哪裡還敢計較什麼,笑著請她去正殿飲茶。
「這次我記住了,你愛喝什麼都不放的茶,嘗嘗。」韋貴妃笑道。
李明達端茶飲了兩口,點點頭,然後放下,問韋貴妃:「昨日我聽梁公提起十哥,說他在藩地小有作為,愛民如子,很受擁戴。阿耶正琢磨著要再給他封個實職。」
「真的?那你十哥他身體如何,可一切安好?」韋貴妃表情變得懇切起來,眼裡冒著很急切的光芒。
李明達的十哥李慎與九哥李治是同齡。但李慎已在八歲出藩,至今已經離開長安城數年,未與韋貴妃再相見。
「他必定一切安好,不然哪會有這麼好的政績傳來。」李明達溫笑道。
韋貴妃欣慰地點點頭,卻難掩對兒子的思念之情,開始念叨起李慎兒時的事。
李明達等韋貴妃回憶完她和李慎的過往,方試著開口詢問韋貴妃可否讓自己詢問宮女一些問題。
韋貴妃:「可是因梧桐的死?」
李明達點頭。
韋貴妃當即蹙起眉頭來,「說句不中聽的話,我真不明白公主因何要探究這個。區區一個下等宮女而已,死不足惜,再者說也是她自己自盡的,關別人什麼事。公主心情好,想查一查,體恤她們,也是好事,但這宮女弔死之處,多晦氣,公主去見屍首真不大合適……」
李明達邊聽韋貴妃的話,邊觀察韋貴妃身後那幾名大宮女,瞧見一個眼熟的,名喚芷蘭,以前曾伺候高陽公主,不知而今怎麼到了韋貴妃的大吉殿,還坐上了大宮女的位置。
剛她一提要問話,這幾位宮女的都表情都略顯慌張,有兩個還露出愧疚之色。
韋貴妃話說完了。
李明達便耐心地笑著對她道:「阿耶當年為了大唐天下,馳騁沙場,鐵骨錚錚,什麼沒見識過。我身為他的女兒,不過看個死人,有什麼了不得。知道貴妃是關心我,不必擔心,我不介懷這個,相信阿耶也不會介意。」
韋貴妃一聽李明達說陛下也不介意,那她還有什麼好說。當下後悔自己多言,說了些有的沒的,極可能招了晉陽的嫌棄。且不說她而今已色老人衰,空領個貴妃頭銜,便是受寵,這深宮之中恐怕也沒有任何一名妃子能比得過聖人對晉陽公主的喜愛。
韋貴妃後悔自己失言,急於補救,忙贊李明達是女英雄,非比凡俗,又叫身邊這些宮女都好生配合李明達的調查。
李明達謝過韋貴妃,立刻詢問幾名大宮女。
「你們和梧桐都熟么?」
有搖頭,有點頭的。
「可知道她因何自盡?」
所有人都遲疑了下才搖頭。雖然她們反應的速度已然算很快了,但卻逃不過李明達的銳眼。
「知道了,你們都知情。」李明達道。
幾名宮女驚詫,慌忙跪地,糾正李明達的說法。
「貴主,婢子們真不知道梧桐她為何要尋死。可憐和她同屋的新芽,一早起來看見房樑上掛個死人,嚇得半條命都快沒了,這會兒人還不清醒。」
「哦?」李明達揚眉審視她們,「命沒了的不見你惋惜一句,倒是十分心疼被嚇的那個,是何道理。」
「這……」芷蘭頓時慌了神兒,忙對李明達磕頭道不敢。
「再者,誰說自盡就一定跟別人沒幹系?逼人自殺,算不算兇手?」李明達話畢,就把這些宮女打發出去,讓她們回去好生想想線索,再主動來告知。
芷蘭等人已然嚇得心慌慌,好在公主打發她們可以逃離這裡。幾個人匆忙退下后,都大大地舒口氣,隨後找個安靜的角落,仔細計較這事兒,對好供詞,以確保誰也不能說漏嘴。
半個時辰后,左青梅來回仵作那邊的驗屍結果。
梧桐確死於自盡,但身上確有多處鞭笞、針扎和踢打的痕迹。
李明達尚在在大吉殿和韋貴妃閑聊。
韋貴妃聽了這話,立刻跟李明達表示:「天地良心,我沒有罰過梧桐,她身上怎麼會有傷?」
「要問她們了,看起來人人有份。」
李明達命人召回芷蘭等人。
才剛芷蘭等人退下后,躲在暗處的竊竊私語,李明達皆已經一字不落地聽進耳里。梧桐的自盡果然不是意外,而是被這些宮女欺凌逼迫所致。令李明達意外的是,逼死梧桐的人可不僅僅是這五名權力稍大的大宮女,大吉殿內所有的宮女都有份,但卻以芷蘭為首。
芷蘭……
李明達猛然想起,高陽公主未嫁前,其所住的殿內也曾有三名宮女先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