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事
最後的幾個字,幾乎是林清嘉從牙縫裡一字字說出的。
她說出了之後,魏邵和的心中一沉,她果然知道了。
林清嘉見著魏邵和的神情,直到她說的就是真相。
心中說不出的苦澀,往後退了一步,「王爺,蒲柳之姿不堪王爺厚愛。」對著魏邵和鄭重行禮,「在別院之中度過餘生,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別說傻話。」魏邵和想也不想地就抓住林清嘉的臂膀,「清兒,你知道,我從頭到尾心悅之人只有你。旁人是三妻四妾,你進門之後,就再也沒有旁人!」
林清嘉的心尖兒是密密泛著疼,如果可以,一開始的時候她便不想成為魏邵和的人。那時候魏邵和失去了記憶,誰知道是不是曾經在家中娶妻?是魏邵和口口聲聲說,他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沒有娶妻,若不然也不會孤身到姑蘇之地。加上娘的勸說,她才點頭應下,答應嫁給魏邵和。
快活的日子不足百日,他就帶著她回到了京都,她從正妻,成了長青世子的嬌妾。
誰知道……現在發現,他那時候就恢復了記憶,明明知道自己不願為妾,還是讓她成了妾室。
想到了這裡,視線越發模糊,她倔強著不肯眨眼,不肯讓淚珠兒滑落。
魏邵和看著林清嘉,她蒼白的面上,那雙黑水晶一般的眼帶著濕漉漉的水汽,她的長睫好似扇動就會惹得淚水落下。
他最不想的就是惹她哭,不顧著林清嘉僵硬的身子,他環住了林清嘉,撫著她的長發,親吻她的面頰,「別說傻話。我好不容易才讓你進府。我知道前些年是委屈了你,今後做了側妃一切就好了。」
林清嘉被他摟著,仍是抿著唇,把唇兒抿得毫無血色,聽著魏邵和的話。
「張氏以後再也不能如此折辱你,我知道以前讓你做飯是我不好,那不是沒辦法嗎?而且我讓你做的也不麻煩,不過是一些葯膳,燉一燉就好,以後你是側妃,這些事都無需再做。」
「你怎麼捨得拋下我,去別院住著?我已經是長青王,總不能還和以前一樣偷偷摸摸去看你。」
「就算是你捨得我,難道也捨得含珠?你不替含珠想一想?含珠以前不是跟著張氏嗎?等你上了文牒,我比把她記回在你的名下。」
「不要。」林清嘉的聲音沙啞,「不要把含珠記在我名下。」
想到了魏含珠,林清嘉的那淚水悄然滑落,含珠記在她的名下,她便能與女兒回到過去嗎?
魏含珠,她唯一的女兒,在生產的時候被張氏做了手腳,她此生只有含珠一個女兒。五歲之前含珠養在她的膝下,五歲之後,為了含珠好,便放在了老王妃的膝下,老王妃去了之後,含珠自然而然去了長房。她那時候在別院之中,總不能耽擱了女兒。
她回到了王府,與含珠已經是形同陌路。
如今把女兒記回到她的名下,反而是害了含珠。
魏邵和感覺到了林清嘉的身子的僵硬,嘴角苦笑,想著前些日子林清嘉就有些異樣,偏生他沒有察覺到。
是那次酒後的時候吐露了真言?
不願多想,魏邵和細密的吻落在林清嘉的面上,聲音如往昔溫潤,「清兒,我等會就同王妃說側妃之事。你既然要做側妃,院子也給你擴一擴。含珠不記名也可以,但也能讓含珠與你住一起,你本是她生母,也要與她親近親近。」
拇指抹去了她面頰上的淚水,他原本是想用側妃的消息同林清嘉索歡,此時見著林清嘉的模樣,便只能夠暫且放下。
初遇林清嘉的時候,就知道她絕不為妾的誓願,偏生他要定了她,恢復了記憶知道了家有悍妻,仍是故作失憶娶了她。
想到這舊事,心中有些心虛,又想著林清嘉嫁他,如今也是苦盡甘來,得側妃之位,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前塵舊事勿念,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他撫了撫林清嘉的背,溫柔說道。
從他溫柔的聲音里,林清嘉聽出了一絲絕情。
他騙了她在先,到現在想的是,木已成舟,讓她勿念前塵?
魏邵和的話讓林清嘉打了一個寒噤,從魏邵和的懷中掙脫,「我想靜一靜。」
魏邵和被林清嘉推開,面色不好看,但見著林清嘉的面色更難看,想到剛剛摸的她手,小手冰涼,嘆息一聲,便道,「那你就好好靜一靜罷。」
轉過身子,魏邵和推門而出。
綠衣等到魏邵和離開,匆忙進入到房間里,「小姐。」她的聲音里有些憂慮,剛剛王爺的神情很是不好看。
「我沒事。」林清嘉對著綠衣說道,「我想喝杯茶。」
「我去交點熱水。」綠衣連忙說道,轉身出了房間。
林清嘉沒有等到綠衣的一杯熱茶,等到的是風風火火推門而入的魏含珠。
十一歲的魏含珠立在她的面前,魏含珠應當才從外回來,披著的火紅色的披風,好似一團紅雲灼灼地燒著。
「你是要害死是不是?」她的眼眶通紅,「我好不容易得了母妃的青眼,你就挑唆著父王把我送回來。我已經是十一歲了,不再是三四歲了。你也應當知道,我跟著王妃,才能有好前程。」
林清嘉什麼話都來不及說,只看著她的含珠,卻被女兒仇恨的模樣灼痛,嘴唇動了動,什麼都說不出,眼眶再次酸疼得有些發漲,心尖兒的疼如同汩汩涌水沸騰無法止息。
她怎會不知?若不然也不會這些年女兒一直跟著張氏。
「我……」
魏含珠只是發泄自己的怒氣,根本不想聽林清嘉的話。
魏含珠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是什麼身份,你不知道嗎?怎麼有臉去求側妃之位?」
她什麼身份?!求側妃之位?!
林清嘉本就身子不舒服,聽到魏含珠的話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形一晃,往後退了一步,勉強用手臂撐著身子。
魏含珠見著林清嘉的模樣,她就算是蒼白著臉,也是帶著病態的柔軟之美,讓人恨不得把她摟入到懷中。
魏含珠想到了張氏的話,想到了張氏身邊王嬤嬤的話,脫口而出道:「你就是用這幅模樣,得了側妃之位?你對我做出這幅模樣做什麼?我可沒什麼側妃之位給你!那些手段在父王面前使使也就罷了。」
林清嘉閉上眼,那種暈眩感越盛,手臂一軟,整個人往後倒去,手臂被拄得發疼,手臂那疼卻及不上後腦的疼,她重重摔在桌上。
哐當一聲,撞在了桌上,桌上的壺乾淨利落墜在地面上,還可見滾燙水留下的白色淡霧,裝滿了茶水的杯滴溜溜打著轉,茶湯溢出。
「小姐。」在門口聽到了魏含珠的話,就覺得大事不好,誰知道站在門檻,就見到了讓她心驚膽戰的一幕。
魏含珠見著林清嘉頭上流出的血,跌坐在地上,雙眼發直面上發白。
隨著綠衣的呼聲,平素門庭冷落的院子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
那些個今生十分熟稔的人也接連到了院子里。
林清嘉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狀況,懸在半空之中,看著底下熱鬧成一團,有人暗自得意歡喜著,有人哭泣茫然著,魏邵和對著大夫怒氣勃勃說著什麼,大夫回復一句,他的神色就越發頹敗,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林清嘉從他的口型中判斷,他大約說得是不許死。
林清嘉意識到,原來自己要死了。
她既然要死了,魏邵和的行為在她的眼中就十分可笑了。
心中覺得好笑,她也就當真笑了起來。
他以為他是誰?還想要和閻王爺搶人不成?他總覺得,自己是他的人,就算是不甘願做妾,也沒什麼法子,還不如早早認清楚現實,愉悅的做他的側妃。
如今來看,還是有法子的,那就是一死了之。
林清嘉覺得自己的心更寧靜平和了些,昔日里的那些情感好似也清淡清淺了,如同品味一杯泡了幾泡的茶水,淡而無味。與此相對的是,床榻上的她呼吸更加清淺,胸膛的起伏几不可查。
魏邵和的神色灰白,讓張氏面上的得色消缺了些。魏含珠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只是哭著,哭得眼都有些腫起。綠衣只是愣愣的站在原處,雙手捏成拳,內心十分不平靜。
想到就這般死了,好似也就死了,她自閉眼,管它洪水滔天。
林清嘉閉上了眼,她的身子猛地一沉,神秘的力量帶著她急速下降,那速度又快又急,讓她心跳急而重。
她想睜開眼,雙眼卻像是黏住了一般無法睜開。
那種下墜的暈眩感忽的停止,林清嘉只覺得渾身黏膩的難受,忍不住動了動手。
「醒了。」一個聲音柔軟而歡喜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出現。
林清嘉猛地睜開眼,不同於剛剛雙眼黏住,此時雖說眼皮沉重,她卻睜開了眼。
見到了眼前的人,她的瞳孔不自覺放大,唇瓣張張合合。
「嘉嘉。」女子歡喜的喚她的乳名,「是不是想喝水?」
「娘。」她乾涸的嗓子里艱難吐出這個字。
那美婦人扶著林清嘉起身,把早已經準備好的溫水送到她的唇邊,「不急著說話,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林清嘉就著杯子喝水,她的眼一直落在母親的身上,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母親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會在她的眼前?
她的手捏成了拳,指甲掐在手心裡那疼痛從她的手傳到她的腦中。
她低頭看著熟悉的錦鯉戲菡萏圖樣的錦被,熟悉的青煙紗幔帳,熟悉的房間的裝潢……
她的一顆心砰砰的跳個不停……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