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談
顧歸在一群心含不甘的文臣面前把人帶走了,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宮牆內,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等到了宮牆之外,接觸到熱鬧的市井之後,顧歸才回頭看向葉柏舟,此刻的葉柏舟不遠不近的站在她後面,顧歸一回頭便對上了他漆黑的眼眸。
她被葉柏舟的眼神壓得一窒,再看過去,他的眼眸里已經恢復了平靜。自朝堂上認出他,到把他從人堆兒里拉出來,這還是顧歸第一次對上他的臉。
葉柏舟似乎消瘦了些,雙眸如皓月點星,既亮且涼,下頜輪廓分明,一襲朝服穿在身上,扣出挺拔的腰線。一如當初的丰神俊朗,卻跟顧歸記憶中那個矜貴公子有些不同。
算起來也不過半載未見,因這一身官服,竟生出許多陌生感來。
「看夠了?」葉柏舟面無表情的問。
顧歸一抖,他一跟自己說話,她彷彿就回到了每天被他按著讀書的痛苦中去了,趕走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她訕訕一笑,問了從剛才就想知道的問題:「你怎麼入朝為官來了?」
「你怎麼成了野豬將軍?」葉柏舟反問。
顧歸一噎,她知道葉柏舟問這個問題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早,重逢后的第三句話,他就問了出來。
「就、就那樣唄……」
「懂了,」不等顧歸解釋,葉柏舟便說出了自己的理解,「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顧歸的嘴角抽了抽,她雖然讀書不太好,可也知道,這四個字用在此刻,也是稍微不妥的,她開口想要解釋,但看到葉柏舟依舊平靜的臉后,又覺得沒有必要。
反正無論自己說什麼,於他而言也沒有什麼區別。
顧歸隨口道:「差不多吧,就是你想的那樣,現在該你回答我了,為什麼突然入仕了?」
「與你何干?」葉柏舟問。
顧歸氣悶,抿了一下唇道:「確實無關,那我便不問了,既然大家是舊相識,以後在朝堂之上有什麼不懂的,大可以來問我,顧某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葉柏舟淡淡的看向前方,站在鬧市之中宛如一棵不凡的樹,顧歸猶豫一下,道:「至於我們之前那段荒唐事,就不要讓旁人知曉了。」
「荒唐事。」葉柏舟看向她,不帶感情的重複了這三個字。
顧歸撓撓頭,把束得端正的頭髮弄得有些亂:「總之能裝不熟最好,文官和武官之間,太熟了也不太合適。」
都是借口,若她去與寧玄辰說喜歡,莫說單是這位狀元爺,就算把三甲全收了,寧玄辰也不會猶豫半分。畢竟人才三年能得三人,而野豬將軍百年只她一個。
說出這樣的話,不過是怕麻煩,怕跟所有人解釋她為何當初匆匆嫁人,又為何休夫離開,更怕跟葉柏舟還有什麼牽扯。
葉柏舟直直的看著她,直到顧歸縮了一下腦袋,有些逃避的躲開了他的目光,他才冷聲道:「顧將軍怕是誤會了,吾妻雖與將軍長得相似,但她率性果敢、敢作敢當,跟將軍是兩類人。」
……為了罵現在的她,還特地昧著良心誇半年之前的她,葉柏舟真是辛苦了。不過他這麼說了,顧歸鬆了口氣,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仰著臉笑道:「你這麼想最好,就當之前嫁你的阿北,跟我顧歸併非一人好了。」
這樣一來,她嫁過人的事也便能瞞下來了。
葉柏舟冷著臉轉身便走,顧歸怔了一下趕緊追上去,跑到他面前把人攔住。
「還有事?」葉柏舟蹙眉,一副多看她一眼便生厭的樣子。
顧歸被他的表情刺了一下,還是堅持把話說了出來:「為免露餡,你以後莫在皇上面前提起我……葉氏了,若他問起,就說和離了便是。」
其實為了避免寧玄辰給她和葉柏舟說媒,讓葉柏舟繼續自稱有妻室才對,但萬一哪天他邀狀元夫人蔘宴了,這一切不就暴露了。
至於說媒的事,顧歸能推便推,不能推還有榜眼和探花能選呢,總不能掉他葉柏舟一個坑裡兩次。
顧歸盤算的挺好,卻聽到葉柏舟道:「我什麼時候和離了?」
顧歸一愣:「半年之前……」
「我與賤內並未和離。」葉柏舟面無表情道。
這是怎麼個意思?顧歸一慌,急忙道:「我休書都給你了,怎麼就沒和離?」
「你休書?你是誰?」葉柏舟問。
顧歸的嘴角抽了抽,有些無言以對。
「你是北元第一將軍,是德高望重的顧歸,你的休書,跟我有什麼關係?」葉柏舟冷淡道,「至於我跟賤內的事,她此時正在外遊歷,等她回來,我們自行商討,不牢將軍費心了。」
說完,葉柏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顧歸看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腦子轉了幾圈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他這是不承認她走前留的那封休書了?!
「哇……這個人真是……」顧歸哈了一聲,無言的看向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焦躁原地轉了幾圈。
然後她看到那人又從人群中走來。
怎麼又突然回來了?顧歸站定,看向不斷靠近自己的臉,這一看便有些移不開眼睛。
他今日穿的朝服是紅色的,鮮亮的顏色給沉穩的他平添一點朝氣,一出現,便惹得周圍顏色盡失,萬千風光僅現他一人身上。
單是看他走過來的樣子,顧歸就可恥的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懊惱當初走得太早,費那麼大力氣嫁過去,卻沒占幾個月的便宜。
應該晚點走的,至少睡夠本就再說啊。
葉柏舟走到她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我剛剛有話忘記說了,特地回來告訴你一聲。」
「什麼?」顧歸失神道,甩了甩腦袋,把裡面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正色,「請說。」
葉柏舟平靜的臉稍微出現一條裂縫,很快又趨於平靜:「你堂堂顧將軍,上朝之前為何不洗臉?」
顧歸的臉刷得紅了,手忙腳亂的去揉自己的眼睛,葉柏舟嗤了一聲,轉身走了,等顧歸把臉搓了一遍,葉柏舟已經再次消失。
在寫休書的時候,顧歸想過一萬種和葉柏舟再相逢的情景,或是她鮮衣怒馬,葉柏舟懊悔不已,或是她於危難之中救了葉家一族,他們皆對自己感恩戴德。無論是哪種設想,無一是她不洗臉的情況下,跟葉柏舟站在街市中聊天。
而且還被他看出來了。
好歹她現在是堂堂野豬將軍,就不能給點面子么,竟然這麼直接的給點出來。顧歸吸溜一下鼻子,撇著嘴想。
「將軍,吃橘子嗎?」一位白髮老嫗打斷了她的想象。
顧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獨自站了許久,接過老嫗的橘子道聲鞋,塞了兩文錢給她。
這條街市是她平日上朝的必經之路,這裡不少小販都認識她,相信不久之後,這裡就會流出野豬將軍和一位年輕文官的傳言,很快便會傳到寧玄辰耳朵里。
不,以寧玄辰的為人,相信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跟葉柏舟聊天的事了,恐怕只要自己回宮,他會立刻出現在自己面前,追問自己是否對葉柏舟有意思。
雖在逗趣的時候時常跟寧玄辰說自己嫁過人了,但她並沒有真的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的打算,因此自己跟新晉狀元爺聊天這件事,她得好好的想個理由才是。
一想到回宮要面對那個人精,顧歸腳下方向一變,果斷朝顧府走去。
秋風乍起,帶了點寒意。八月節剛過,顧府大門上的紅燈籠還沒有摘,小廝正在門口清掃落葉,看到顧歸后愣了一下,歡快的跑到她跟前。
「將軍回來啦,累不累,我給您拿著。」小廝不等顧歸答應,伸手把她手裡的橘子拿了過去,笑嘻嘻的推著她進門。
顧歸舔了一下上嘴唇,朝小廝挑挑眉:「我娘呢?」
「在家呢。」小廝回道,猶豫一下接著說,「將軍,夫人最近脾氣大了不少,要不您還回宮裡去?」
「是得回去,不過我得先在自個家裡歇歇。」一進宮必然會被寧玄辰叫去問話,回籠覺都睡不成,還不如先在家歇歇,之後再過去。
顧歸伸了個懶腰,往裡面走去,她的腳還沒離開前院,後院的顧夫人便得了消息,揮著長刀迎了出來。
「老娘砍死你個沒良心的!」顧夫人怒斥著,一把大刀揮下來。
這位顧夫人,原名李婉,是京都出了名的悍婦,在懷著顧歸的時候便跟著她那做兵馬大元帥的丈夫顧正一起出征,導致直接把顧歸生在了戰場上。丈夫戰死沙場后,又一人把年僅六歲的顧歸養大,前後為顧歸請了三十餘師傅,硬是教出來一個聞名天下的大將軍。
顧歸輕鬆的化解顧夫人的招式,半點不讓長刀沾衣,待到顧夫人微微喘息之後,她才伸手兩指捏住刀刃,活動一下表情沉著臉喝道:「娘,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鬧?!」
顧夫人一頓,反手轉了刀柄,迫使顧歸鬆開長刀后,一把把長刀榭進地里,她怒道:「是誰在鬧?!我說你兩句你還敢離家出走了,找皇上撐腰?!」
「你可知道,皇上因你擅自給我說的親事,疑心於我了?」顧歸皺眉。
顧夫人眉頭一挑,滿臉不屑:「我給自己閨女定親事,關皇上什麼事?」
「是只你閨女自己的事么,這可是北元第一女將軍的婚事,你定誰不好,偏偏要定太師家的嫡孫,想幹嘛?謀反啊?」
顧夫人一怔,第一反應是否認:「怎麼可能,我就是覺得那孩子挺……」說到最後,自己都沒了聲音。
一看她啞炮了,顧歸心裡得意的哼哼一聲,這次得嚇唬得狠一些,才能過幾天消停日子,否則以娘親的性子,只怕自己睡一覺醒來,她就又領了哪家公子過來。
「我回房睡會兒,沒事的話,別打擾我。」顧歸打著哈欠,從有些心虛的顧夫人面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