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
顧歸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腦子裡閃過在外遊歷時的點點滴滴,算起來,這一切孽緣開始的源頭,都是那次自己作死的辭官開始的。
萬曆二年立春,她將南方最後一道失地收回,砍下敵軍首領頭顱那刻,代表著北元戰事結束。
顧歸終於不用再南征北戰,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了。可辭官是不可能辭的,皇帝和百姓也不會答應。因此她回朝第一件事,便是跟寧玄辰要了一個長假,當寧玄辰問她要做什麼時,她但笑不語。
因為說出來必然會被嘲笑。
誰能知道顧正後人、威風凜凜的北元第一女將軍顧歸,在立下赫赫戰功之後,想的不是家國天下、位極人臣,而是找個喜歡的人成親、過平凡人的生活?
七年征戰,見多了生離死別人間悲歡,顧歸大概也知道,得一人白頭到老是件不容易的事,若自己不走出將軍這個位置,找到那個人的可能性便更小。因此,她決定隱瞞身份,遊歷北元各地,一邊欣賞她護著的萬里江山,一邊尋找想要的夫婿。
只是美景易得,心儀之人卻難尋,好在顧將軍在行軍打仗之外,最擅長的便是半途而廢。顧歸玩了兩月有餘,就默默放棄了嫁人的想法。
然後在柳州,她見到了最好的景色,也見到了她二十三年人生里,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直到今日,顧歸回想起他們初遇的情景,心肝還是沒出息的砰砰。
柳州好景色,多煙雨,卻不怎麼太平,特殊的地勢環境,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也給一些流寇惡匪提供了棲身之地,這些人生性殘忍,每一次突襲都害得柳州民不聊生。
顧歸知道這件事,還是正獨自在市集轉悠時,遠方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土匪來了!」,一瞬間市集變得慌亂起來。
所有小販開始亂竄逃跑,她一時怔愣,被一慌不擇路的小販撞了一下,還未等她側開身,一隻大手便抓著她的胳膊,把她帶到了懷裡。
顧歸一抬頭,便看到葉柏舟神仙似的臉,只是他眉頭緊皺,像是有什麼煩心事,只讓人想伸手幫他捋平。
只片刻,她便知道了葉柏舟的煩心事。
街上的百姓跑的一個不剩,只有他們二人還站在街頭,待前方的流匪趕到,他們身後突然多出許多人,看樣子衙役和護院家丁各佔一半。
兩軍對峙的場面,顧歸再熟悉不過,只是看過兩方人馬之後,顧歸也跟著愁起來。但看敵軍騎著馬,手拿長兵不動如山,而己方那些人,拿弓箭的手都是抖的,沒有一個像是得過正統訓練。
這種兵力不輸才怪。
「你去後面躲著,我們會保護你。」葉柏舟沉聲道。
顧歸心裡一動,臉上多出一片紅暈,只是要不要退後,她有些猶豫。
臨陣換將,兵之大忌。
顧歸腳下動了一下,最後還是嘆息道:「你這樣打不成,沒有勝算。」看那些家丁的眼神,顧歸便知葉柏舟是本次的帥,可看他的部署,也知道勝率不高。
「放心,拚死也會護得姑娘安全。」葉柏舟直直的盯著前方,鬆開了顧歸的胳膊,把她擋在身後。
顧歸被他攏到身後的時候,看他的眼神都變了。顧歸在顧夫人和三十幾位師傅的教導下,自小養成了混天混地的性格,她的玩伴也好近臣也好,從未有人把她當做普通小姑娘,遇事不把她推出去就算好了,哪有像眼前這人一樣,把自己護在身後的。
雖然哪哪都不對,顧歸還是不合時宜的心動了。
「公子,你叫什麼名字?」顧歸眼睛亮晶晶,隱隱帶著幾分羞怯。
她這個人,向來不屑於掩飾,只要在她的安全界限內,便一向有什麼就表現什麼,只要葉柏舟回頭,便能看到她臉上的愛慕之情。
只可惜前方流匪蠢蠢欲動,葉柏舟顧不上搭理她,沒有得到回答的顧歸也不傷心,而是看了一眼正慢慢往自己這邊挪動的流匪群,低聲道:「謝公子剛剛救我,小女子送你份禮物吧。」
話音沒落,她伸手奪過旁邊人的弓,從他背上抽出三支箭,對著流匪後面的人射去。
三支箭,三個人,連叫聲都沒有,直接瞪著眼睛從馬上掉下來。死不瞑目。
雙方人馬皆是一愣,顧歸沉聲道:「前面的人聽著,你方首領已死,立刻下馬投降,前三個投降的免罪賜銀子,前十個投降的免罪,後面的,殺無赦!」
葉柏舟皺眉,剛要說什麼,顧歸便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不可魯莽。」
即使對方沒了首領,己方兵力也跟對方打不了持久戰,還不如效仿黔之驢,先嚇一嚇賊老虎再說。
好在葉柏舟聰慧,很快便想通其中道理,指揮權不經意間便轉移了。顧歸鬆了口氣,也幸虧她北元第一女將軍的名號響,北元女子當其是榜樣,個個喜軍事,讀兵法,她此刻的出頭才看起來不突兀。
果然對方隊伍出現了騷亂,只是沒有人從馬上下來。顧歸默默從葉柏舟的護甲上摳出一塊鐵片,朝對方離得最近的馬腿上彈去。
馬兒被驚,那人從馬上跌落,還沒等他爬起,後面的人便都急慌慌從馬上下來,生怕自己成了名額之外的人。
這一仗,勝。
因為這一仗,顧歸如願知道了葉柏舟的名號,也因為這一仗,他們之間出現了第一次分歧。
顧歸想要按照自己敵前許諾的那樣,該給銀子給銀子,該砍頭砍頭,葉柏舟卻不同意,堅決要按北元律例行事,將這些人統統收進監牢。
顧歸雖看上葉柏舟了,也願意在任何地方讓著他,卻獨獨這件事不願讓,二人僵持不下時,太守趕了過來。
「國有國法,不是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的。」葉柏舟冷著臉。
顧歸無奈,卻耐著性子解釋:「流匪還沒斬草除根,若是不守信的名聲傳到他們耳朵里,以後便不能用這種方式誘敵了。」
「那便換別的方式,總之這些土匪不能放。」葉柏舟眉眼不動。
顧歸深吸一口氣:「行吧,葉公子,我勸不了你,咱們都聽太守的,太守說怎麼做咱們就怎麼做。」
說完,她眯著眼睛看向太守。之所以這麼提議,是因為顧歸知道太守已經認出了她。
柳州的匪患,若不是她來這裡遊玩,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位太守也是好本事,能瞞著朝廷這麼多年,還讓葉柏舟一介書生去攔土匪。
太守看到顧歸后,第一眼便認出了她,登時腿就嚇抖了,差點當場尿出來,此刻當然不敢違背她的意願,顧歸說什麼便是什麼,因此雖然不想得罪葉柏舟,還是按照顧歸的說法行事了。葉柏舟氣得甩袖而去。
那個時候顧歸還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卻從未想過,小事里能看出二人的理念不合,更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因這種理念不合而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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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自己當時也是天真。
趴在床上的顧歸鬱悶的嘆了口氣,然而鬱悶也好後悔也好,葉柏舟和她成同僚的事已成定局,再怎麼想也沒用了。
顧歸再次翻了個身,慢慢放空自己,嘗試著入睡。為了這個回籠覺,她臉都沒洗,還被前夫嘲笑了,說什麼也得睡。
這麼想著,困意還真的上頭了,只是還沒等她睡著,小綠便進來叫她了。
「小姐,外面有個小公公來了。」小綠拍拍她的被子。
顧歸閉著眼睛哼哼兩聲:「來幹嘛?」
「皇上召你入宮,說有要事相商。」小綠道。
……去他奶奶的要事相商,自從天下大定,她還有個鬼的要事可以相商,還不是給自己說媒那點事。
顧歸煩躁地在床上撲騰兩下,朝小綠伸手道:「把衣服給我拿來,還有,伺候我洗漱。」
一把涼水撲到臉上,顧歸知道整個白日自己都不會再睡了,這麼多年養成的習慣,不洗漱就相當於沒起床,隨時還能睡,一旦洗漱了,便不會再睡。
稍微收拾一番,出門看到小公公正在院里等著,想必是在前頭等得著急了,特地跑到後面來了。
顧歸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公公習慣性的彎腰:「顧將軍您可算出來了,皇上等著急了是會怪罪的。」
小綠一聽,便知道這小公公就算不是新來的,也是剛升上去給皇上跑腿的,忍不住噗嗤一聲。顧歸瞪她一眼,扶起小公公:「放心吧,有什麼事我兜著呢。」
說完看了小綠一眼,小綠立刻塞給他二兩紋銀,小公公剛要推拒,小綠道:「收著吧,我們將軍府有的是銀子。」
顧夫人持家有道,置辦了不少田產,加上這些年皇上的賞賜,夠顧歸這麼敗家敗一輩子的。
小公公這才收了,眉開眼笑的對著顧歸,心道怪不得人人都喜歡來將軍府,顧將軍是夠大方的。
顧歸看他不愁了,才笑道:「走吧。」她得去找寧玄辰,算算這些日子擾人清夢的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