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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徐太后的喟嘆聲,藺君瀾依然不太放在心上。
徐太后對之前藺君瀾與楊可晴的相遇有所耳聞。她也知道,女兒和外孫女兒之間的隔閡。
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徐太后說道:「待到自己的孩子一日日與自己愈發不親近起來,你後悔卻也晚了。」
藺君瀾扯了扯嘴角,站起身來,「後悔?莫不是她長大了,就能不認我這個生她養她的母親了么!」
徐太后聽她這話,就知道她還沒開竅。這事兒哪裡是認或者不認就能解決的?
看藺君瀾起身要走,徐太后就也沒有多加攔阻。只喚了單嬤嬤來,吩咐道:「你去寺中的廚房看一看,問問那些師傅們這些齋菜是怎麼做的,可有什麼訣竅,怎的就那麼好吃。」
單嬤嬤應了聲是。
藺君瀾看徐太后吩咐的那麼詳細,可見是真心想要弄清楚個中緣由的,奇道:「娘你打算學了回去做?」
也不怪她好奇與多心。徐太后在宮裡過了那麼多年,御膳房裡幾個老御廚早就摸清了她愛吃的口味,她也愛吃他們做的東西。換一種未必就有那麼喜歡。往常的時候在山明寺吃了那麼多回,都沒見徐太后對這裡的齋菜抱有什麼好奇心。如今齋菜味道不變,徐太后卻突然做了這樣的吩咐,當真有些蹊蹺。
徐太后剛才和藺君瀾說了那麼多她都不放在心上,這一次她也懶得多解釋了,只道:「槿兒近日來胃口不好。剛才晌午的時候我看她齋菜倒是吃了不少,就想著問了來回去給她做。」
藺君瀾沒料到徐太后居然關心元槿到了這個程度。剛才她吃的多吃的少太后許是都沒有留意,沒料到到了元槿那裡后,竟然變成了萬分的關注。
藺君瀾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起來,「娘你這樣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孩子母親?」
徐太后看她這樣針對元槿,亦是有些厭煩,「是為了誰又有什麼關係?左右都是一家人了,計較那麼多作甚?」
其實徐太后這般想的通,還有一個緣故。
先帝的時候,藺君泓的時候,後宮妃嬪眾多,勾心鬥角不斷。
偏偏到了藺君泓這裡,帝后二人一心一意,沒有那麼多糟心事。
先皇和藺君淙的妃嬪們都已經去了通德寺,皇太后又已經出了事。沒有那麼多烏煙瘴氣,宮裡的整個氛圍都不一樣了。
徐太後過的舒坦,不用再多想那麼多的算計和衡量,長久下來,心境也寬廣了些。
藺君瀾看著徐太后平和的面色,輕嗤道:「一家人。好似就只有我和你們不是一家人似的。」
「不是一家人,你當你還能好好活到現在?!」徐太后也火了,聲音不由得拔高了些,「當年的那些事情就罷了。且說說阿泓登基后。他那麼果斷的一個人,那麼的護著槿兒,你犯了那麼大的錯,他也只是將你一直關著而已,沒動你性命。槿兒差點命都沒了,你還想怎樣!再這樣執迷不悟下去,再多親情也消磨沒了!」
「你當我想傷害鄒元槿?」說到這個,藺君瀾的眼圈兒也有些發澀,「若不是為了可晴,我犯得著冒著阿泓生氣的危險,來算計她嗎?」
聽了她這話,徐太后的臉色柔和了點。
到底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心裡還是挂念著的。
沉吟半晌后,徐太后讓人拿來了個手釧,「這樣吧。你把這個拿去送給可晴,就說你給她準備的。那孩子是個心寬的。她看你惦記著她,自然就對你好了。」
這金手釧上嵌了珊瑚珠,漂亮又可愛,很適合那個年齡的小姑娘佩戴。
藺君瀾磨磨蹭蹭的將手釧拿了過來,低頭不語。
徐太後有心讓她自己想清楚,就出了門去看荷塘看花,沒有再和藺君瀾待在一處。
不多久,藺君瀾出了院子。
她本要往楊可晴那裡去。來回兜了好幾圈后,終是腳下一轉,去了元槿的院子。
元槿此時並不在屋內。
她正在方丈大師這裡,與他一起品茗。
方丈大師喜歡的茶和元槿略有不同。
元槿喜歡口味清淡一些的,方丈大師這邊的茶要濃郁一些。不過,初時泡的幾杯是苦的,後面兩倍卻有些回甘。
元槿不由得多喝了幾盞。
方丈大師笑了笑。待到元槿將要離去的時候,他拿出了兩個開過光的玉墜贈與她。這玉墜通體潤白通透,十分漂亮。
見元槿看的目不轉睛,大師笑問道:「女施主準備將這兩物如何用?」
元槿思量了下,說道:「打上絡子做腰墜。一個保人平安,一個保人康健。」
她是想著,一個給藺君泓,讓他平平安安的。一個給藺時謙,希望他能早日康復。
方丈大師搖了搖頭:「是送給你和他的。」說著,指了指元槿小腹。
元槿詫異。
因為經過這一會兒和方丈大師的相處后,她發現了大師的一個特點。說什麼都是半拉,從來不點透點明。似是這樣直截了當的連東西送給誰都特意說明,還真是難得。
方丈大師道了聲佛號,「有人為你們二人擔憂,牽挂不已。這墜子你們往後帶著,應當能安了他的心。」
元槿有些瞭然,想必藺君泓短箋上所說內容與她和孩子有關係。
她也不再追問,工整行了個禮,這便和大師道了別。
感念大師和藺君泓的一片心意,元槿將這兩個墜子好生擱了起來,放在懷中親自收好。
她滿懷欣喜的往回行去,還沒到院子,便看到有小宮女在不遠處四處張望。看到她后,小宮女欣喜不已,迎了過來,而後將藺君瀾在等她的事情說了。
元槿心下有了準備。待到進院子瞧見藺君瀾時,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相待。
兩人本就不對付。每次見面,就沒有好好說話的時候。
元槿沒打算請藺君瀾進屋。她可還記得這位不是個脾氣好的,若是火氣上來,少不得屋裡要碎了什麼物什。倒不如在院子里的好。就算藺君瀾去砸、去摔,這些石桌子石椅子也不怕。
「你來了。」沒了長公主的封號,元槿對著藺君瀾真的不知道怎麼稱呼為好,就這樣淡淡的說了一句。
藺君瀾和元槿也沒什麼話好說,就將手釧擱在桌上,往前推了推,而後低聲說道::「對不住。上一次。」
雖然是乾巴巴的一句,不過元槿終究是聽明白了。
她甚是愕然。
藺君瀾竟然為了上次宴席上下藥的事情而道歉?
元槿有些不敢置信,奇道:「你……在和我說?」
看到她那不相信的模樣,藺君瀾冷哼一聲,揚著下巴道:「不和你說那會是和誰說?」
第一次開口,是最艱難的。幾句話下來,她到底是放鬆了許多,別開臉去,較為順暢的說道:「那次我做的不妥。是我對不住你。」
元槿這便笑了。
藺君瀾半晌沒聽到她說話,只當她是還介意那事兒,不由得眼神發沉,暗暗譏諷地扯了下唇角。
她本也不是真心實意來道歉。不過是看徐太后把元槿誇得跟朵花似的,所以想試一試這丫頭到底是個什麼性子的。
如今沒聽到元槿的回答,藺君瀾就抬起了頭準備多說點什麼駁她一駁。
哪知道一抬眼就看到眼前之人的笑容。
雖然很淡,很淺,但很真誠。
這對在宮中長大、看慣了勾心鬥角的藺君瀾來說,心裡還是有點觸動的。畢竟她剛才暗自腹誹了許久,沒料到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藺君瀾心裡有些不自在,轉身就要走。
元槿開口叫住了她。
藺君瀾停住步子,不耐煩的道:「又是怎麼了?」
元槿被她這語氣給氣笑了,「我不過看你嘴唇發乾,所以想請你喝杯茶而已。」
藺君瀾和元槿一直不對付,到了元槿這邊的院子后,又是一副愛答不理趾高氣昂的模樣。元槿這邊的人到底是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見藺君瀾對皇后不敬,自然也懶得搭理她。坐了這許久,竟是連杯茶都沒給她。
現在已經到了暑天。元槿瞧著她口唇發乾,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緣由。若是平常,她也是懶得管藺君瀾的。不過如今藺君瀾主動送東西給她,當先低了頭認錯,她就也顧及對方了一下。
藺君瀾再看了元槿一眼,硬邦邦說了句「不必」,這便轉身而去。
她既是想要離開,元槿就也沒有多去理會,並不挽留。
畢竟藺君瀾只是輕飄飄說了句道歉的話,也不知她心裡究竟是不是真的那麼想的。
單嬤嬤剛要將石桌上的手釧收起來,徐太后帶著單嬤嬤來了元槿這裡。
還沒開口說起來意,徐太后一眼看到了那手釧,不禁問道:「這東西怎麼在你這裡?」
這話問的有些奇怪。元槿就細問緣由。
聽了徐太后的話,元槿當真是又好笑又好氣。
她哪裡知道藺君瀾送她的東西竟是太后讓藺君瀾給楊可晴的?
不過回想一下,藺君瀾確實道了歉,然後道歉的時候把東西放到她這裡,並未說是送她的。
說不準是藺君瀾自己不好意思送給楊可晴,所以托她轉交?
莫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回,竟以為東西是藺君瀾送給她的?
元槿也不知個中情由。想必問了藺君瀾也是白問。
左右得了藺君瀾的一句道歉更為重要些。這些首飾之類,她並不缺少。只是這東西事關徐太后和藺君瀾母女倆,元槿不打算自作主張處理此物,就問了徐太后的意思。
徐太后想了想,喚了單嬤嬤過來,讓單嬤嬤把東西給楊可晴送去,又道:「只交給姚先生就好。說是可晴母親送的。」
若是單嬤嬤親自給楊可晴,楊可晴肯定要懷疑,為什麼藺君瀾給她東西反倒是元槿的人送去的。若是姚先生轉交,便沒了這個顧慮。
單嬤嬤走後,元槿這便和徐太后說起了旁的。
不多時,有小沙彌來稟,說是鄒家的少爺們來了。
元槿欣喜不已。本想親自去迎,無奈身子發沉,著實不能隨意亂走,只能耐著性子在院子里候著。
過了好半晌,依然沒有熟悉的人影出現。
元槿有些急了,不時的遣了人過去探問。
孟嬤嬤看她不住起身向外張望,有些著急,趕忙過去扶住了她,說道:「娘娘不要著急。若是舅爺看到娘娘這樣子,反倒要擔心起來。」
元槿笑道:「哪就那麼嬌氣了?」不過,這焦急了好半晌,有些出汗。因為是在孕中,吃不得凉食和冰鎮的食物,降暑只能靠著屋裡的冰塊。她生怕再熱下去過了暑氣影響到孩子,到底是耐著性子坐下了。
鄒元鈞進來的時候,入眼便是元槿百無聊賴的模樣。他也不讓外頭人通稟,大跨著步子進了屋。當頭就要見禮,被元槿讓孟嬤嬤一把扶住了。
「旁人也就罷了,哥哥也要與我客氣么?」元槿笑問道。
鄒元鈞了解元槿的脾氣,見她如此說,又看屋裡除了元槿外,只孟嬤嬤連帶著往日元槿身邊的三個丫鬟,鄒元鈞就沒太過拘禮,在離元槿幾尺外的地方坐下了。
鄒元鈞來了后,這邊倒是無甚太多相熟之人。所幸的是賀重凌也在,兩人就擺起了棋局,無事可做的時候權當打發時間。
元槿不願和徐太后還有藺君瀾處在一處。楊可晴又是要時常跟著姚先生學習。元槿樂得跟哥哥還有賀重凌在一處待著。
兩人一個棋路沉穩暗藏機鋒,一個尖銳凌厲好不退縮,一來一回的,倒是不分上下,各有勝負。
初時元槿看得有趣,到了後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鄒元鈞說道:「若是身子乏了不若去歇一歇。」
元槿就笑,「鄒大爺不說自己棋下的不好讓看的人無趣,反倒要說我身子不好來了。」
元槿在家裡的時候就慣愛「欺負」哥哥們。鄒元鈞都已經習慣了她這般樣子。恰好一局結束,他索性站起身來將位置讓出,「不若你玩一會兒吧。」他說著,朝賀重凌望過去,「想必賀大人不會介意的。」
鄒元鈞印象里元槿和賀重凌頗為熟稔。在太平鎮的時候便是如此。
賀重凌淡淡一笑,並未多說,氣定神閑的將棋子收好,將其中一盒給了元槿。
元槿知曉鄒元鈞是看出了她的無聊所以如此。也不推辭,接過盒子從中拈起一子放了上去。
棋子瑩白堅硬,夾在纖細白皙的指尖,襯得手指更加嬌嫩柔滑。
賀重凌目光盯著白字定定的看了會兒,待到它落到了棋盤上,方才挪開視線。
兩人你來我往了好半晌,最終是個和局。
鄒元鈞看了看賀重凌,又看元槿,呵的一聲輕笑,低聲道:「賀大人就算是讓人,也是讓的極有風度。」乍看之下,竟然瞧不出哪裡開始讓的。
賀重凌笑道:「娘娘棋藝好。」
元槿連連擺手,「哥哥面前你就不用幫我說好話了。」她哂然笑道:「與他對戰過好些回。我那點水平,哥哥一清二楚。」
賀重凌便淡淡的點了下頭,不再多說什麼,只慢慢的將棋子收起。
幾局下來,鄒元鈞看的有些發困。
任誰對著個四平八穩每次都和局的棋戰都會提不起精神。
鄒元鈞索性拿了本經書到樹下去看。
元槿揚聲叫他,他也不肯再過來,晃了晃手中之物,說道:「這個更好。」
這明顯是說她下棋還不如經文有意思。
元槿甚是受打擊,臉色苦哈哈的很是頹喪。
賀重凌卻笑,垂眸看著楠木棋盤,望著上面的縱橫線,說道:「這不正好?娘娘若是有事問我,倒是方便了。」
元槿回身過來,朝他望了一眼。面上的沮喪都還沒來得及收回,她就落了一子到棋盤上,又伸出手指朝著白字划拉了一下,圈了三個子出來。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旁人不會留意到。賀重凌卻看見了。
他抬眸望了下,緊接著跟了個子落下。
元槿奇道:「你這沒放對地方吧。」說著就要挪動他的黑子,「難道不知道?」
說那最後一句的時候,元槿正巧在往前伸手。她又快速劃了一道線,將六個黑子給划拉了過去。
六,陸也。
元槿分明是問陸家知道不知道。
賀重凌眼含笑意,口氣卻很是嚴肅,「你覺得可能會不知道嗎?」說著,他挪動了下自己先前擱著的黑子,放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這樣的話,才對。」
元槿心裡發涼。
藺松華早前已經被陸家接了去。這倒也是。一個孩子被人帶走,家裡大人怎麼會不知道?
但是陸家沒有任何的動作,也沒有傳出任何的消息。
這就是在幫三皇子遮掩了。
「落子無悔。賀大人你這可是算輸了。」元槿抿了抿鬢髮,望了眼枝葉不動的樹木,說道:「天氣這樣熱,我看不如明日就回去。若是過了暑氣,可是不妙。」
賀重凌順口接了幾句,兩人又將這一局對戰完,就將棋盤收了起來。
元槿想要早點回去的提議很快就被徐太後接受了。
徐太后並非一下子就答應下來,而是元槿從旁相勸后才應允。
元槿用的理由也很簡單——楊可晴明天就要走了。左右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不如一同離開,還能在路上做個伴。
藺君瀾喜好玩樂,在宮裡拘的久了,有些不願回去。被徐太后怒瞪了一眼,倒也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
誰知臨行前還是出了點岔子。
翌日上午,天氣稍微有些陰,漫天的灰色,看不到一絲亮光。
好在沒有下雨的黑雲。這樣的天,倒是適合出行。最起碼不會太曬。
徐太后也因了這天氣歡喜了幾分。她讓元槿去歇著,她自己看著宮人們在收拾行裝。
元槿就去尋了姚先生在說話。
楊可晴聽聞要一起走,很是歡喜,拉著元槿的手問七問八。
元槿還沒反應過來,姚先生倒是先聽出了點道道,與楊可晴道:「你若是想尋你母親,不妨和娘娘直說。」
楊可晴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元槿仿若沒看到她的羞赧般,指了一處地方說道:「我先前過來時,她正在樹下吃冰鎮綠豆湯。如今不知用完了沒。」
楊可晴笑嘻嘻的謝過了元槿,這便朝著那邊歡歡喜喜的過去了。
元槿本想著這下子母女倆關係許是能緩和一些。誰料她還沒和姚先生說完話,楊可晴就氣鼓鼓的回來了。一張粉嫩的小臉漲得通紅,並非歡喜的,而是給氣的。
元槿細問緣由。
楊可晴心裡有氣也不會對她發,就將之前的事情大致講與她聽。
原來先前藺君瀾剛好喝完了綠豆湯,正漱口的時候,抬眼看見楊可晴。
當時兩人的氣氛還算和樂,來回說了幾句都心平氣和。
出現岔子的時候,是藺君瀾冷不防看到了楊可晴臂上的金鑲珊瑚珠手釧。
她愣了下,奇道:「這東西怎麼在你這裡?」
楊可晴一直想著東西是母親送來的,故而歡喜。聽了這句話,她臉色瞬息萬變,最終沉靜的說道:「不然應該在哪裡?」
藺君瀾看她臉色不太對,遲疑著沒敢開口。
楊可晴上前半步,逼問藺君瀾:「究竟是不是你送我的?」
藺君瀾沒敢回答。
就算是本來打算送給楊可晴的,可那也是徐太后的意思、徐太后的東西。而後她自作主張將東西給了元槿……
她當時是覺得,既然徐太后準備和元槿打好關係了,索性她也往元槿那裡去,試探著看看那小丫頭是不是如徐太后說的那般好。
因為她覺得空手去不太好,索性就將那手釧給了元槿。畢竟元槿人年輕,又漂亮,戴著這樣鮮艷色澤的飾物也沒什麼不合適的。
哪知道東西輾轉一番又到了楊可晴的手裡?而且還說的是她送的……
此時此刻下,在楊可晴的逼問下,她倒是不好意思點這個頭硬說是自己慫的。
楊可晴的眼圈兒瞬間紅了。她一把擼下手釧,狠狠擲到地上。金屬撞擊地面發出一聲脆響。有什麼東西鑲在上面的已經被撞碎掉了下來,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紅色。
楊可晴就這麼跑了回來。
姚先生聽聞,在旁嘆了口氣,拍了拍楊可晴的肩,說道:「送這東西來的嬤嬤說是你母親送的。」
楊可晴絞著手說道:「不是她。肯定不是她。」說罷又恨恨的踢了下腳,把腳前的一顆石子踢出去丈多遠,「若是她的話,她肯定就直接承認了。」
元槿有心相勸,也不知道從何開口。安慰了楊可晴幾句后,就去尋了徐太后,讓她來拿主意。
徐太后聽了后並未和元槿多說什麼。只將藺君瀾叫了去怒斥一通,而後讓藺君瀾去尋楊可晴。
哪知道楊可晴和姚先生竟然是一聲招呼都沒打,已經湊著這會兒的功夫離開了山明寺。具體去往的方向,卻並非是冀都那邊。
徐太后這回可是惱了藺君瀾,連車子也不與她一起坐了,直接板著個臉一直到了冀都都沒好轉。
回來安頓好之後,單嬤嬤來尋孟嬤嬤訴苦:「大姑娘也是個心眼兒實的。這事兒承認下來就一句話的事,哪就那麼複雜了?偏偏……」說完,重重嘆了口氣。
孟嬤嬤心說藺君瀾那種性子也能說一句「心眼兒實在」?面上笑得溫和,勸道:「您老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過上幾日許是就好了。」
單嬤嬤也是急得不行了方才過來。孟嬤嬤說完后,她又有些懊悔,覺得自己不該走這一趟來與孟嬤嬤說,又暗自嘆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最後想了想還是與孟嬤嬤說道:「怕是難。以往小郡主即便惱了大姑娘,也沒有這樣連句話都沒就走的情形。」遲疑了下,她問孟嬤嬤:「娘娘那邊可能幫幫忙?」
孟嬤嬤苦笑著攤了攤手,「娘娘現在都還沒弄清這整個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單嬤嬤想了下,確實,徐太后和元槿說起來的時候,只三兩句帶過去,並未點透。她只能嘆息著搖了搖頭回到靜明宮。
因為之前藺君瀾和楊可晴的事情耽擱了會兒功夫,所以回到宮裡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之前單嬤嬤來尋孟嬤嬤,便是趁了徐太後用完膳的時候。而元槿覺得奔波一路後身子不舒爽,洗了個澡方才傳膳。因此她就更晚了一點。
待到她梳洗完畢裹著衣裳出來,飯食已經擺放齊整,藺君泓執卷而坐,在燈光下看書。
聽到動靜,藺君泓將書擱到一旁,上前過來扶她。
秋實這便鬆開了元槿的手臂退了出去,從外將門給掩好了。
兩人在桌前並肩坐下,元槿就說起了賀重凌講的那件事。
誰知剛開了個頭,就被藺君泓抬手止住。
「好好吃飯。」他將筷子塞到她的手裡,開始不住的往她碗里夾菜,「這些事兒,我自有定論。」
看他如此,元槿心裡安定了許多。不過她還有另外一件事要和藺君泓提。
哪知道又是剛開了個頭,就被他止了。
「吃飯。」藺君泓將剔了骨的糖醋排骨塞到她的口中。
酸酸甜甜的滋味傳到口中,元槿也是餓了,當即忘了自己想要做什麼,夾了米飯吃著。待到咽下,又有一塊魚肉到了她跟前。
幾次三番下來,元槿終是發現了不對勁,擱下筷子責問道:「怎麼只有葷菜沒有蔬菜?」
藺君泓笑道:「這兩日吃素食還沒吃夠?」
出乎他的意料,元槿居然搖頭說道:「那裡的齋菜很好吃,我很喜歡。」
藺君泓訝然,低笑著暗自思量,若將山明寺掌廚的大師們擄來宮中做御廚,到底有幾分勝算。
只是還沒等他來得及細細考慮這事兒,第二日晌午,倒是迎來了一些驚喜。
徐太后讓人給元槿送了兩道素菜過來,做的竟是和山明寺那裡的極像。雖然口感上不是百分百的相同,卻也足夠讓元槿十分驚喜的了。
「這菜是怎麼來的?」元槿笑著讓人將送菜過來的單嬤嬤叫進屋,細問道:「看著不像是從寺裡帶回來的。」
若是昨日里讓寺中僧人做好了再帶來,這樣的天氣隔了一夜定然就發酸變質了。倘若用大塊的冰鎮著來保質,菜的色澤又不會那麼新鮮。
瞧著像是新做出來的。
可是新做出來的,怎麼可能?
單嬤嬤看了眼旁邊的藺君泓,笑說道:「太后看娘娘吃的高興,特意讓人去跟著學的。巧的是靜明宮跟過去的一位公公早先在御膳房做過,他跟著大師們學了這兩天,倒是掌握了點訣竅。今兒上午太后就讓他在靜明宮的小廚房裡試著做了這兩道出來。若娘娘覺得好,每日里都給娘娘送菜來。」
說是將菜送來,卻沒說將人調到永安宮來伺候、為元槿做飯。
元槿明白,這位公公怕是徐太後身邊得用的,等閑離不開。
既是如此,肯讓自己身邊得力的人去學了那麼久的菜式,回來后讓他下廚來幫忙做飯,太后這番心意也是很不錯了。
徐太後主動示好,元槿自然領情,笑著說了句「那我可是有口福了」,不過也叮囑道:「不用天天做。偶爾吃上一次便好。」
單嬤嬤笑著說沒事,太后說過,天天送也無妨。
元槿正要再開口,旁邊藺君泓涼涼的說道:「何必這麼麻煩?讓他教了御膳房的人,不就省了許多事?」
聽了他這話,元槿也是無奈。
誰不知道還有旁的更簡潔的行事之法?徐太後分明是想緩和下和她的關係,所以才這樣繞圈子的來做。
偏偏藺君泓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要說單嬤嬤也是個見慣了大場面的,聽到年輕的帝王這樣逼問,不急不躁的說道:「這是太后的主意。陛下若是有新的想法,不如去和太后商議。婢子是做不得準的。」
藺君泓勾了勾唇角,未再多說什麼。
方丈大師贈與元槿的兩個墜子,緣由元槿轉述給了藺君泓聽。
藺君泓知曉后,竟是不讓旁人動手,親自學了打絡子的辦法,一點一點的做了兩個大紅色的,將兩個墜子掛在上面,而後擇了其中大一點的那個給元槿。
元槿有些好奇他為什麼親自動手。
藺君泓滿腹的心思沒法和她言說,只能含糊答道:「我想著,心誠一些,效果應當更好。」
旁的不論,他這話倒是實打實的正確。
元槿思量著他或許是怕她生產的時候會遇到困難,所以求了這一個來保她平安。心中歡喜且溫暖,她就日日將這墜子佩在身上。
有孕四個多月後開始,元槿的胃口已經一點點更加的好了起來。
說起來她之前三個月也沒有太過於遭罪。雖然吃東西的時候感覺口味不對,但最起碼,那種嘔吐得天昏地暗的情形沒有出現過。雖然偶爾有過吐出來的情形,倒是不多。
孟嬤嬤直道她是個有福的。
「一般有孕之人能夠安安穩穩吃下東西就是難得了。能夠不吐,那就是難得中的難得。」孟嬤嬤的語氣里滿是喜意,「可見小殿下是個知道疼娘親的。」
「可不是。」葡萄也道:「就連太醫也說,娘娘這一胎懷的極其安穩。」
說著話的功夫,靜明宮裡就來了人。
正是單嬤嬤。
自打從山明寺回來以後,單嬤嬤日日都要過來給元槿送吃的。
早先的時候,還只是從山明寺學回來的素食。漸漸的,就多了煲湯。如今元槿胃口好了后,連同甜點也一併做了送來。
看到單嬤嬤吩咐著身邊的小太監將食盒放到桌上,櫻桃忍不住掩口笑道:「哎呀,我可剛發現,這食盒可是一日比一日大呢。」她朝向單嬤嬤,問道:「我若沒記錯的話,初次嬤嬤拿吃的過來,是用了最小的那種食盒吧?」
最近單嬤嬤來得多,永安宮裡的宮人們就和她熟識了許多。特別是元槿身邊的幾個,已經能夠很自如的和她開玩笑了。
櫻桃是個伶俐的。
她說「初次拿吃的過來」,便是說的從山明寺回來第二天那一次開始算。
她刻意忽略了之前引起不快的徐太後日日讓人送來的那些湯,單嬤嬤也領情,就順著她的話說道:「初次東西少,自然是放得下。如今卻不成了。」
如今她用的食盒,是兩人抬的那種大食盒。寬有兩尺多,足足有六層高。每一層還都能放進去兩個菜碟兩個平盤。
元槿笑著讓人給單嬤嬤拿了錦杌過來,又讓宮女引了兩個小太監去旁邊茶水間喝茶,這才讓人將東西一樣樣擺上去。
每個宮裡的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若是少了哪一個,還需得再記上去。為免太后那邊會麻煩,元槿每次都是讓人將送來的吃食裝到自己這邊的碟子和盤子里,再將髒了的盤碟洗乾淨擱到食盒裡。
她原本打算的是,讓送菜來的單嬤嬤和小太監們先回去。這邊收拾好了后,遣了人將東西送回靜明宮就好。
哪知道太后吩咐一定要單嬤嬤她們自己帶回去,免得麻煩了這邊的人。
元槿就也不好多說什麼。就讓單嬤嬤他們暫等著。待到收拾妥當了,再由他們帶回去。
因為藺君泓白日里忙碌,每天的晚膳都是藺君泓和元槿一起用的,所以徐太后就擇了午膳的時候來送。
可巧的是,今兒藺君泓將政事儘快處理好了,提前來了永安宮。而剛剛洗凈的餐具還沒有完全放好,單嬤嬤他們還沒有離去,這便恰好遇到了。
藺君泓初時沒有看到單嬤嬤,當先抬眼看到了滿桌的東西,疑惑道:「我記得還不到傳膳的時候,特意早點來和你商量吃什麼。怎的今兒那麼早就擺上了?」
元槿笑著說道:「母后體諒我,多送了點東西過來。」
單嬤嬤就帶了剛剛從茶水間過來的兩個小太監給藺君泓行禮。
藺君泓看看他們,又看了看最大號的那個食盒,薄唇緊抿了半晌,最終一言不發,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他站在屋門口靜立了半晌,微笑著和元槿說了會兒話后,終是坐不住了。說了句「你等我一會兒」,這便站了起來,大跨著步子往靜明宮行去。
徐太后正在給屋裡的花兒澆水。
聽人來稟,說是陛下來了的時候,她的手晃了晃,水就灑了些出來,落到了花盆外面的花架子上。
徐太后拿了布巾擦拭著水漬,就聽腳步聲傳來。
她頭也不回,問道:「阿泓今兒怎麼想起過來了?」
藺君泓沉聲道:「太后怎的如今送那麼多東西給槿兒。」
之前單嬤嬤回來的時候,徐太后已經聽說了藺君泓臉色不善。如今看他過來質問,心裡已經有了底,便道:「我疼自家兒媳,有什麼不對?」
「可你也得悠著點兒。」藺君泓火氣上來,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太醫說過,有些菜式要少吃,或是對槿兒身體不好,或是對胎兒不好。您怎麼就不聽呢?」
徐太后不以為然道:「往年我懷你們的時候,也沒太拘著這些,不也好好的。」
她說的倒是實話。
初次懷藺君瀾的時候,胎就很穩。她有時候饞的狠了,就算是太醫說「最好不要吃」的東西,她也會偷著吃一些。最後看來,也沒甚大礙。後來到了懷藺君泓的時候,因為有了之前的「經驗」,她也沒太拘著自己,想吃什麼就吃一些。
因此,如今元槿有孕,她想著也不用太過緊張。
藺君泓一聽這話,頓時火了。
他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寧願做好了萬全的打算,杜絕那所有會帶來危險的可能性,來保證自家小妻子和孩子的健康與平安。
「你好好的那是你。槿兒身子不如你好,所以不一定禁得住這些。」他道:「槿兒那邊你就不要亂送東西了。」
徐太后是本著照顧元槿的心來行事的,聽他這樣,也怒了,氣道:「我是你娘!我還用你來指使我做事?」
藺君泓和徐太后辨了幾回后依然沒有成效,語氣愈發生硬起來,冷哼道:「誰說年紀越大做的事情就會越對?二者怕是沒有什麼關聯。」
徐太后想了下,明白了他這話的意思,頓時愈發惱火,連聲喚了人來,要將藺君泓給趕出去。
藺君泓斜睨了她一眼,不等旁人戰戰兢兢來請他,已經轉過身子,拂袖而去。
於是這母子倆居然就這麼杠上了,互不搭理。誰也不肯先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