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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陣陣,樹葉隨風而落。
幾名小太監在孟嬤嬤的吩咐下正掃著庭院里的落葉,其中有個眼見的看到了不遠處匆匆行來的身影,趕忙喚了聲孟嬤嬤。見孟嬤嬤抬頭望過來了,他才指了那身影與孟嬤嬤說道:「岳公公似是有急事?」
孟嬤嬤往那邊迎著,剛走兩步,岳公公已經拿著帕子拭著汗進了永安宮的院門。看到裡面掃落葉的情形,他先是笑著高聲說了句「這兒也積了不少了」,而後臉色一變,悄聲與走到近旁的孟嬤嬤說道:「這會兒您可瞧見了小殿下?」
孟嬤嬤抬眼看了看旁邊的梧桐樹,瞅著又一片葉子不堪重負被風吹落,她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盯著岳公公額頭上的汗,奇道:「小殿下這個時辰不該在王爺那邊學兵法么?怎的來這裡尋人了。」
「不見了。」岳公公四顧看看,凌厲的眼風掃過前頭的幾個小太監,待他們重新低著頭繼續掃地了,方才語氣急切的與孟嬤嬤道:「先前就是王爺沒瞧見小殿下去,遣了人來昭寧宮問,我這才發現不對勁兒。這不就趕緊來尋了。」
孟嬤嬤卻不把這太當回事兒,「許是又去了哪裡玩吧。仔細找找就是。」青嵧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實屬正常。
「來之前已經里裡外外都找了。沒尋著。」岳公公額頭上的汗愈發濃密了些,「若是能找到,哪兒還用那麼急啊。」
孟嬤嬤這才覺得不對勁起來,將岳公公請進了旁邊的廂房讓人給岳公公看了茶,便往屋裡行去。
元槿聽聞后,想了下,說道:「剛才去御書房的有哪幾位大人?」
她這麼提醒著,岳公公算是反應過來了,趕忙說道:「許大人是來了的。」說罷,匆忙和元槿行了個禮,一溜小跑而去。
岳公公離開還沒多久,晃動的竹簾還沒完全停歇下來,就有個小小的身影鑽進了屋裡,「娘,哥哥又去找許舅舅了是不是?」
伴著脆生生的童音,一個小姑娘踉蹌著急急跑到了屋中。她不過五六歲的年紀,頭上扎了兩個小揪揪,身上穿著淺粉色的襖子,腳上是粉色綴了南珠的小鞋,五官極其漂亮,皮膚白皙粉雕玉琢,仿若瓷娃娃一般可愛。
看到她進來,孟嬤嬤趕忙躬下.身去把她扶住,免得跑太快摔到了。
元槿也在旁說道:「悅兒慢一些。」
藺青悅不停歇,一溜煙跑到了元槿的椅子邊,孟嬤嬤都沒攔住。她抱著元槿的膝,仰起了小腦袋問:「娘,哥哥是不是又纏著許舅舅出宮去了?」
「或許是吧。」元槿笑著將小女兒跑亂了的鬢髮抿了抿。
不等元槿動作停歇,藺青悅已經後退兩步,而後挪動著小身子往外跑去,「一定是他逼著許舅舅帶他出去玩的」,噔噔噔的腳步聲中是她憤懣的譴責聲,「哥哥又不等我!他上回答應過我下次一定會帶我一起出去玩的!這個騙子!」
元槿看她似是要追出青嵧他們去,趕忙喊道:「你還記得答應過爹爹什麼嗎?」
外頭的小身影滯了滯,慢慢將腳步放緩,垂頭喪氣的嘆了口氣,認命的朝旁邊而去。走了幾步,不甘心的停了下來。
「娘!如果我寫完爹爹布置的十頁大字,是不是就能出去找哥哥了?」
元槿知道她這是在宮裡待的悶了想要出去走走。青嵧和青悅自小也並非完全在宮裡拘著,有時候藺時謙去到冀都的定北王府住的時候,他們也會跟過去住一兩天。再或者是鄒大將軍來宮裡接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會跟著去大將軍府小住。是以青悅對外面的世界並不陌生,知道外頭有好玩的也有好吃的,十分期盼著出宮去的日子。
她心中的渴求太甚,元槿坐在屋裡都能遠遠的瞧見她那雙圓圓的大眼睛里閃著的期盼之光,莞爾道:「可以。早去早回。」
院子里響起了小姑娘歡快的笑聲,然後藺青悅一頭鑽進了旁邊的書房裡,乖乖寫大字去了。
孟嬤嬤有些擔憂的朝書房看了眼。雖明知青悅在旁邊屋子聽不到這邊,依然小聲的去問元槿:「等下當真讓公主出宮去?」
「既然答應了,自是要同意的。」元槿看著孟嬤嬤擔憂的樣子,笑道:「等下可晴會來。讓她帶著悅兒同去便是。」
孟嬤嬤這才知道院級你先前答應的時候早就有了考慮,這便放下心來。
宮門外有一排高大的槐樹。最大那一棵的大樹下停了一輛黑漆馬車。車上並無過多的裝飾,只在車壁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有個「許」字。
車夫靠著車壁,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淚水不小心激了出來,眼睛朦朦朧朧的掃了眼宮門,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身影,他趕忙揉了揉眼。見識自家主人他就迎了過去。
瞧清旁邊的少年,車夫趕緊跪下磕頭,「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青嵧之前就去過許家不少次。他知道青嵧不願意在外頭過多的表露身份,故而壓低了聲音。
青嵧心裡頭有事,隨意的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就開始催促許林廣。
許林廣初時還不在意,看青嵧這麼著急就也起了幾分好奇。看旁邊小廝將馬牽來他也不騎了,揮揮手讓人退下,一撩袍子跟著青嵧上了車。
青嵧正邊往車窗邊上挪呢,還沒來得及挨到車窗帘子聽到了動靜,回頭看到許林廣,全身僵住,問道:「許舅舅這是作甚?」
「騎馬冷。坐車好。」許林廣笑眯眯說完,湊將過來,一手搭上青嵧肩膀,「說罷,這回非要拿了那玉牌眼巴巴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他口中的玉牌,便是青嵧過百日的時候他送的那個。這小子不知從哪兒聽說的,拿了玉牌可以找他幫忙。這可好了,自懂事以來青嵧簡直將那玉牌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但凡有了什麼難以的,就都拿了它來尋他。
許林廣當年既是承諾了,便不會反悔。不過此時雖然問出了口,他也知道青嵧是個何樣性子的,看他不想說,就沒逼問。
當然,他知道,青嵧若是想講,自己就會說。不想講,逼了也問不出來。
今兒也是趕得巧了。恰逢許家今日招待客人,將相熟人家的親眷們都請了來。青嵧他們到的時候,許家門前已經停了許多輛馬車。好在這次只不過是個小規模的宴請,是以客人不算太多,都是青嵧常見的那幾家。
下了車子后,青嵧先往後院去見過許太太。
許太太的女兒許林雅是青嵧的大舅母。許太太是他實打實的長輩,他再怎樣的身份,對待長輩的時候該有的禮數卻不能忘的。
如今家裡的大小事務基本上都交給了許林廣的妻子來處理,許太太閑來無事就拉了青嵧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先前進屋的時候四周都清凈著,出來的時候,廳里已經聚了好些位太太姑娘,大部分都是青嵧熟悉的。
看到青嵧,眾人都湊了過來。有的握了他的手說長高了,有的贊他愈發儒雅了,還有的笑著與他說長得愈發俊俏了。
頭兩個青嵧愛聽。最後那一種有些刺耳。他忍不住道:「我都八歲了。漂亮是說笑丫頭的,我可不是。」
他這一本正經的小模樣逗笑了大家,有人就道:「這脾氣瞧著更像是鄒大人。」
眾人紛紛贊同。
這口中的「鄒大人」卻非鄒大將軍鄒寧揚。早兩年鄒寧揚已經回了冀都不再上戰場,任了領侍衛內大臣,但或許是習慣使然,大家提起他的時候,也依然稱呼一句「鄒大將軍」。而那句「鄒大人」,卻是在稱呼翰林院的鄒元鈞。
青嵧聽人說自己脾氣像舅舅,再一想舅舅那麼本事,就樂呵呵的十分自得。
恰在此時,旁邊響起了一聲笑語。
「喲,八歲啦?真是不得了呢!」
笑吟吟的聲音傳來,聽著有些耳生。
青嵧望了過去,便見一名身量頗高英姿颯爽的女子正笑望著他,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悅。
青嵧剛要問她是誰,轉念一想,以他這個身份,對方毫不顧忌的說出這樣話來的,全天下統共就沒幾個人。挨個捋了一遍后,將早已熟悉的那些位剔除掉,也只剩了下一個。
他遲疑著問道:「葛姨?」
葛雨薇沒料到青嵧一下子竟是猜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怔住了。
許家今日待客便是為的給葛雨薇還有穆效接風洗塵。兩人多年未曾歸京,乍一回來,可是讓大家都歡喜極了,紛紛說要給兩人辦席吃酒。昨兒下午兩人才到,今日就被拉到了許家來做客。
葛雨薇本是打算中午吃過宴席後下午去宮裡見元槿的,沒料到竟然提早遇到了青嵧。
看到青嵧一下子就猜中了她,葛雨薇知道,定然是元槿沒少在孩子們面前提起她來,忍不住眼睛有些泛濕,問青嵧:「你母親可好?」
她口中沒有說「娘娘」那些,反倒是用了長輩對晚輩時候親近的說法。青嵧聽了感到親近,便道:「母親一切安好,時常提起葛姨。」頓了頓又道:「聽說葛姨回來了,昨兒晚上母親很開心,多吃了半碗飯。」
他這孩子氣的說法讓大家忍俊不禁。
眾人善意的笑容下,青嵧很有些訕訕,挺直的小身板就有些發酸,手心裡也出了點汗。好在一貫的教養使然,讓他還能強撐著風度。雖然小臉紅到了極致,表情看著依然是雲淡風輕的。
旁邊就響起了賀重珊的笑言:「這樣瞧著和陛下可是有些像了。」
正說著話的功夫,幾名男子大跨著步子走來,正是葛雨明和穆效他們幾個,亦是來見過許太太的。
先前在外頭就聽許林廣說起了青嵧到來一事,看到青嵧大家並不意外,和他說了會兒話就往裡面行去。
倒是葛雨明稍微停了會兒,問起青嵧怎麼獨自跑出來了。
葛雨明在宮中當值多年,如今已是禁衛軍統領。這些人里,青嵧和他最熟。有些話,青嵧和他說起來也更隨意一些。
「葛叔叔那是不知道爹娘的生辰禮有多難準備!」青嵧說著,話語里些微的帶出了點怨氣來,「眼看著快到冬日了,我就想著提前出來瞧一瞧。」
這也不怪他心裡堵得慌。每每自己送的禮物都被比了下去,著實讓他懊惱。
比如去年冬日吧。他送了父親一副親手寫的大字,青悅就送了父親前朝名家的字作。他送了母親自己畫的畫,青悅就送了母親近乎失傳的名家畫作。
雖說他的看上去更加貼心,但和妹妹的比起來,總好像缺了點什麼似的。認真想了想,愈發心裡鬱悶——妹妹那麼小懂什麼?禮物都是外祖父幫忙準備的,然後由妹妹送出去。
旁人家都是疼兒子。他家外祖父不。偏疼女孩兒。有了妹妹后,他就跟個草似的了。妹妹那是天上的花,他就是地上的泥。
初時他還心中有些忿忿,不過後來聽舅舅們說,當年他們和現在的他簡直是一樣一樣的待遇。青嵧的心裡就好受多了。
好受歸好受。心底深處的那點兒不自在可是沒法消除的。青嵧就暗下決心,自己今年怎麼著也得弄個更加出彩的生辰禮來才行。他都是早已正式拜了先生學功課的人了,怎麼能輸給個小黃毛丫頭?那可不成。
這樣想著,青嵧就愈發堅定起來,將決心表給葛雨明聽。
葛雨明還沒說話,旁邊竄出來一個人,哈哈大笑著拍了拍青嵧的肩膀,說道:「好,有志氣!」
青嵧腿一軟,差點在他的重拍之下跌到地上,幸好旁邊有人拉了他一把這才站穩。
顧青言將青嵧扶正,看著前面笑得開懷的穆效,與青嵧說道:「別理他。那就是個憨傻的,等閑正常不了。」
穆效一聽這話不樂意了,「你就知道毀我聲譽。幸好咱們的小殿下目光如炬,一眼就瞧出來我是好人,不會被你蒙蔽。」說著朝青嵧咧了咧嘴,「是吧,小殿下?」
青嵧被他那句「目光如炬」贊的通身舒暢,卻也記得母親的教誨,不能太過自打,所以只矜持的勾了勾唇角,「好說。好說。」
這回大家看著他俱都笑了,「這模樣兒和陛下可是一模一樣的。」
許林廣這時候從外而入,看到剛從許太太屋裡出來的穆效他們,點了點頭。又和他們道:「幾個小傢伙都來了,青嵧既是想出去玩,不妨讓他們和他一道逛一逛。大不了多派了兩個人跟著。」
青嵧聽說之後,喜不自勝。正要慫恿著葛雨明他們答應下來,忽地衣衫下擺一緊,被人給扯了扯。
青嵧低頭一看,便見一雙髒兮兮的小手正拽著他的衣裳。十指握得死緊,隱隱可以看到緊挨著指頭旁邊的衣裳上沾著的點點污跡。
這衣裳是元槿讓錦繡閣的人給他做的。平日里青嵧寶貝得很,輕易不穿出來。哪知道今日剛上身就成了這副模樣。
青嵧的臉都綠了,卻還是硬生生的擠出一個笑來,「小三,你太頑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