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上官歸vs影一
(二)
影一第一個會說的字是歸,第二個會說的字是山。
歸是上官歸的名字,山是代表他是山裡撿回來的。其實上官歸還給影一起了個名字,叫阿山。
但這個名字並沒有用多久,就改成了影一。
因為他爹說影一的身手遠超常人的敏捷,很適合做暗衛,以後就是他的暗衛了。
那個時候,上官歸很高興有個人陪自己,雖然這個人不會走路,不會說話,甚至不會穿衣服,還喜歡亂跑。他總喜歡藏在府里各個角落裡,然後出人意料的出現在他面前,故意嚇唬他。
但上官歸還是很高興。
可能是因為在他讀書讀得頭昏腦漲時,有人偷偷往他書案上丟東西,時而是一朵野花,時而是一個饅頭,時而是一個雞腿,時而是一隻鳥。
也可能是在練武時,明明累得大汗淋漓雙腿發抖,卻不能休息,只能堅持再堅持的時候,有個人會蹲在旁邊的樹上陪著他。
他是上官家未來的繼承人,他必須學人所不能學,懂人所不能懂,必須出類拔萃。
這些道理他從小就懂,可他總覺得人生也許不僅僅是這些。
那個時候,上官歸最發愁的就是,今天書沒讀好,功夫沒練好,影一竟然又不穿衣裳到處跑,他並不知道未來還有大磨難。
當那一日來臨時,他才明白為何他爹總是那麼急躁,對他那麼嚴厲,可這時候已經晚了。
「影一,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少年從樹上跳下來,抱住比自己矮了一頭的他。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一年,上官歸十一歲,影一未知,但已經是少年的體態。
*
上官家頂門戶的只剩下一個黃口小兒,這個消息頃刻之間便傳遍了長安城。
曾經的上官家有多麼的光輝榮耀,現如今就會有多少人奚落,尤其還有蕭家這個大對頭。自打蕭家的女兒成了皇后,上官家的日子就變得很難過,現在不過是更難過了而已。
可難過他也得堅持下去,因為他不僅僅是一個人,他肩負了整個上官家,還有宮裡等待他護佑的表弟。
上官歸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唯一能讓他露出些許笑容的,大抵也只有影一了。
影一也變了,以前對他十分依賴,現在似乎一夕之間就長大了。
……
夜色已深,空曠的宅子寂靜無聲,只有角落處的連枝燈靜靜地散發暈黃色的光芒。
少年輕盈地落在地上,比貓還要敏捷。
他一邊往床榻處走,一邊迅速脫掉外衫。床榻那處,簾幔低垂,被子里隱隱有著起伏,似乎睡著一個人。
昏暗中,他露出一抹笑,嗓子發出無聲的咕噥,人已經順著被子邊緣鑽了進去。
從止。
他在心裡滿足的喟嘆,手卻撈了個空。
「去哪兒了?」
聽到聲音他才發現人不在床上,而是站在室中一角。
他頓時坐起來,薄軟的綢被順著少年的胸膛滑落下來,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清那結實而充滿了力量的肌理。卻又不讓人覺得壯碩,而是依舊帶著屬於少年的纖細感。
「我四處轉了轉。」
影一經常四處轉,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是早年一直沒改掉的習慣,曾經上官歸跟出去過一次,發現他其實也沒幹什麼,就是遊盪在大街小巷的房頂上,就好像獸在巡視自己的地盤。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問了。
「我聞到了血的味道。」
影一下意識抖了抖耳朵,同時抽動鼻子,他的嗅覺極為敏銳,尤其是對血腥味,可他並沒有嗅到什麼血腥味。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端倪。
從止是在詐他,他露餡了。
可他依舊不想坦白,而是笑著道:「我在郊外抓了只兔子,剛好餓了,就宰了烤來吃。」
窗邊的少年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靜。
他沒有說話,而是轉頭走出房間。
「你去哪兒?」
「我去隔壁房間。」
上官歸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可讓影一去聽,卻不是這麼回事,他頓時心虛起來,想馬上就追過去,卻覺得這樣做太坦白,但他並沒有堅持太久,在上官歸踏出房門的一瞬間,從床上一躍而起跟上了。
「你生氣了嗎?從止。」
「我沒有生氣。」
少年進了房間后,就開始脫衣裳。
他穿得很整齊,顯而易見一直沒睡等著他回來,這讓影一更是坐立難安了,圍著他繞了好幾個圈子。
「時間不早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他們一直是一起睡的,從小就是這樣,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從止生氣的時候。
「我就是去教訓了一下那個盧家七郎。」影一坦白了。
上官歸就知道會是這樣。
「我都跟你說過好多次,不要理會那些人。」
「可他竟然嘲笑你。」
上官歸的目光平靜暗沉:「你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嘴?不過是浪費力氣罷了。而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被人發現怎麼辦?你不告訴我偷跑去,若是陷在那裡怎麼辦?到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也沒辦法去救你。」
「不會……」
「你怎麼知道不會?這長安城高門大戶里,哪家沒有暗衛私兵?」
說話的過程中,上官歸的語氣並不激動,恰恰是這樣,影一才知道他真的生氣了。
「我要休息了,你也去歇著。」說完這些話,上官歸上榻躺下了。他的睡姿十分規矩,板板正正的,可能睡一個晚上都不會動一下,但只限他一個人的時候。
影一站在那裡,站立難安,磨蹭了會兒,他往床邊靠了靠,又磨蹭了會兒,他又往床邊靠了靠,直到來到床沿。
「從止。」
上官歸閉著眼睛,不理他。
「以後我不這麼幹了,其實我今天也沒幹什麼,自從你上次說,我就再也不傷人了,我就拿了兩隻死兔子扔在他床上,」見他不接話,他又說,「還在他身上放了點兔子血,就是這樣了,其他什麼也沒做。」
上官歸依舊閉著眼。
他看著他輪廓完美的側臉,越湊越近:「從止。」
「從止。」
「從止。」
他一連叫了好多聲,鍥而不捨。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不生氣了。」說著,他以極快的速度鑽進被子,摟住那個人,才滿足的喟嘆一口。
上官歸很無奈,悶了會兒,才道:「非常時期,不要惹麻煩,現在我們越低調越好,你別忘了小六。」
「我知道了。」聲音似乎是在嗓子里翻滾,像貓的咕嚕。
「過陣子我要離開長安一趟,你不跟一起,你去宮裡看著小六,」似乎知道他肯定不願意,上官歸睜開眼睛看向他,「如今只有你能幫我了,幫我看著小六。」
「好。」
*
上官歸是影一跟去洛陽以後,才知道這件事。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他生氣了。
這是影一第一次跟他生氣,以前兩個人也不是沒有鬧過彆扭,但影一生氣卻是第一次。
為什麼要生氣?他只是在做答應他的事。
這個疑問一直埋藏在上官歸心中,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逗留在洛陽的帝后一直未歸,疑問變成了怒火,漸漸達到臨界點。
就在上官歸打算去洛陽一趟時,帝后回長安了,影一自然也回來了。
可他依舊沒有見到影一。
直到他在影一的私宅里堵住他,影一看見上官歸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迎上前,而是下意識翻到房頂上就想跑。
「你給我下來。」
大抵是從沒見過他氣成這樣,影一老老實實下來了。
「從止。」依舊是面帶微笑,可這次卻有點心虛。
上官歸怒氣騰騰,沒有理他,往裡面走去。
這座宅子名義上是影一的,實際上因為影一總是住在上官府,極少用得上,宅子里只有三個下人。一個看門老僕,一個洗衣做飯的婆子,一個侍候馬兼著打雜的僕役。
無人叫時,他們從不來正房,所以上官歸一路行來長驅直入,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你在鬧什麼?」進去坐下后,上官歸道。
「我沒有。」抱著刀立在門側的影一,身形頎長,挺拔昂揚,他聲音隱隱有些無奈,倒襯得人前威嚴的上官家主像個黃口小兒般不冷靜。
「我找孩子過繼你不高興?」上官歸一針見血。
影一垂了垂眼,才去看他:「倒沒有,我就是覺得別人說得對,你是上官家的家主,為了上官家,你付出了無數心力,你該有自己的後人,而不是將自己的心血雙手奉給別人。」
「別人?哪個別人?」
「我的東西我想給誰給誰,輪得到誰來插言?」
影一沒有說話,連目光都不再直視他,上官歸怒到極致反倒成了無奈。
「從我爹死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裡,也許別人不知道,你應該清楚我過得是怎樣的日子。如今我已是而立之年,至於你,你的年紀當初哪怕我爹在時也沒弄清楚,但應該比我年長五歲有多。人生七十古來稀,你覺得我們還能剩多少年?我現在的想法其實很簡單,過繼一個聰慧的孩子,將他培育成才,等他能獨當一面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歸隱了。」
「從止……」
「我記得小時候你一直說要帶我去看你養的兔子,卻一直未能成行。話說,你真的養了很多兔子?」
「當然有,那個小山谷里都是我養的兔子,我每次抓到兔子,就把它丟進那裡,那裡草木繁茂,還有個小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