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
江風聽到開冰箱的動靜,然後是水流的聲音,再之後青年開始擺弄各種東西。
對方似乎真的會經常做飯。
兩位老人習以為常,拿著茶几上的東西繼續吃著,還打開了電視。
江風是不大清楚,但兒子剛剛結束工作回來,一般父母不會問候一聲,幫個忙,或讓休息一下嗎?
廚房進展得有條不紊。江風開口問:「家裡的家務,都是他在做嗎?」
「是啊,他特別懂事。從初中開始,一直包攬家裡的事情。什麼都要做,還不許我們搶。我們兩夫妻閑著嘛,每天沒什麼事情好插手的,就在外面跟人打打牌、跳跳舞。跟一起的老太太老哥哥說啊,他們還不相信。那些家裡跟年輕人一起住的,基本上過得跟個保姆一樣,要燒飯買菜帶孩子,自己出了養老金,還被兒子媳婦各種嫌棄。哪有這樣的道理?我看著都可憐。嘖嘖嘖。那不然別住了不就行了嗎?他們不行,各個拿孩子當個寶,離不開。」柳玉言語間特別驕傲,臉色紅潤道:「而且啊,他以前的成績還特別好,高中的時候沒掉過班裡前三的。大學也是名牌大學,還是我選的呢。」
江風有些驚訝:「他大學是你選的?」
「不止啊。他連專業都是我選的。的確是很懂事聽話,聽大人的話,總是沒錯的,畢竟我們見識多嘛,也是為了他好。」柳玉拍著腿說,「唉,就是那專業出來就業前景不怎麼好,問了一圈工資都一般般,我就投資,讓他開店去了。」
柳夢紅:「就是你自作聰明。本來選計算機跟金融多好啊?前幾年行情好,我聽說他們年終獎都有幾十萬呢。」
柳玉:「你聽說你聽說,你聽說的幾件事情能是真的啊?聽他們瞎吹。」
兩人似乎說不到兩句,就會吵起來。
江風:「那看來他很聰明。」
柳夢紅說:「靠努力呀!年輕人不努力怎麼能行?他初中的時候成績也不好,那個年紀的孩子都有點叛逆,後來就學乖了。」
「我就說現在的父母都不合格,教孩子跟養皇帝似的,這個不敢說,那個不能做。搞各種稀奇古怪的名詞,給他們解釋開脫。什麼叛逆期啊,中二症啊,所以小孩兒稍微不順一點,就要死要活。不讀書啦,逃課啦,絕食啦,嘖嘖。」柳玉嫌棄著揮手說,「全是慣出來的毛病,都什麼玩意兒,打一頓就好了。我們那個年代,誰敢這麼做?都是求著讓父母給自己上學的。他們太嬌慣了,我都看不下去。」
柳夢紅可惜道:「我小學的時候成績也很好的,但家裡窮,初中都沒讓我念。後來我自學了兩年,現在才開始認字。」
柳玉:「要我說人品比學歷重要。我們開店的,平時用不到太高的學歷。學歷還是為了他自己的面子啊。知識是會忘記的,但人品要跟人一輩子。小夥子,記住啊。」
江風觀察了一下屋內的情況。
只有二老跟青年的物品,沒有年輕女性的生活痕迹。
可剛剛看青年,年紀也在三十邊緣,或者以上了。
江風問:「他還沒結婚嗎?」
「沒呢。之前談過一個女朋友,我介紹的。本來是要結婚了的,結果女方提出結婚後不跟我們一起住,我沒想到她家風是這樣的,就讓他們分手了。」柳玉眉頭一皺,生氣說:「哪有不跟父母住的?那以後老了是不是也不管了?這種女人娶進來幹嘛?」
柳夢紅說:「我們很開明的。反正他有錢,怕什麼?」
江風覺得這家庭有些魔幻:「他同意了?」
「我說了,他很聽話的。」柳玉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道,「而且我是為了他好,他為什麼反駁我?」
「這種婚姻大事嘛肯定要參考父母意見的,我們兩個堅決不同意,難道他還不認我們嗎?這什麼兒子哦?」柳夢紅問,「小夥子,你爸媽呢?」
江風說:「我沒有父母。」
「哦……這樣啊。」柳夢紅磕著瓜子說,「那你挺可憐的。不容易吧?」
柳玉:「所以你理解不了家庭的觀念,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
江風:「……是嗎?」
幾人莫名安靜下來。客廳里電視音量開得老高,伴著咔嚓咔嚓的嗑瓜子聲。
屏幕里在放□□十年代的鄉村劇。
柳夢紅見他還不走,委婉催促道:「你那個……還有其他的事嗎?這樣,我把村裡地址寫給你,你自己去找吧,我們不回去的。」
江風說:「好的。」
柳玉戴上眼鏡,抽了紙筆,在上面寫下一行簡略的地址。
他的字跡有些稚嫩的感覺,看來不習慣寫字。
江風要給他們錢,對方不收。
柳夢紅說:「本來那副畫也不值錢。我搬家的時候整理出來,不方便帶出村,所以捐給了博物館的一個工作人員。現在要是能幫你找到親人倒是挺好的。這種事情收什麼錢啊?沒事沒事。」
江風推脫不過,於是作罷。
柳夢紅起身道:「不送了啊。」
江風點點頭。準備出門的時候,正在做飯的青年也走出來。
對方站在廚房與餐廳推拉門的邊緣,面帶笑容,平靜地說:「慢走。」
然而當江風與他四目相對的時候,有一瞬間,從他眼睛里看出了恐慌。
或者說,那是一種很複雜的眼神。還有憤怒與憎恨的情緒。配在那張臉上,顯得極為違和。
只是稍一出現,轉瞬間又消失。
小山神打了個哆嗦,拉著他的褲腿,遲疑道:「爸爸?」
江風改了主意,退回到玄關,問說:「抱歉,我能借用一下你們的廁所嗎?小孩兒肚子有點不舒服,可能吹風了。」
柳夢紅略帶猶豫,還是指道:「那裡就是客用的廁所。」
江風牽著小山神,進了廁所。
在裡面耽誤了一小會兒,江風聽到青年親切的喊聲:「爸、媽,吃晚飯了。」
這時候聽起來,竟然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江風說:「待會兒你就說你餓了,想在這裡吃飯。」
小山神點頭:「嗯。」
江風按了下沖水,又洗了手,才走出來。
柳夢紅見狀,客氣地多問了一句:「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飯?」
正常人這時候肯定是要拒絕的,江風利落接了一句:「那就麻煩了。」
二老嘴角不自然抽搐了一下,保持著風度請他落座。
柳玉坐在主座,柳夢紅坐在他的左手邊。
他們的兒子則坐在較遠的位置,示意江風坐在他前面。
青年臉上毫無破綻,分別夾了一枚蝦到二老的碗里,說道:「爸、媽,多吃一點這個。」
柳玉:「吃你自己的就好了,不要給我夾菜呀。」
青年還是不停地照顧他們:「多吃點菜,您血壓又高了,再多吃點木耳。來。」
柳夢紅嘴上埋怨,表情卻是高興的:「好了好了。」
二老吃飯的速度很慢,小山神就更慢了。反正他多少都能吃得下去,江風不要他停,他就抱著塊骨頭繼續啃。
青年最先吃完,把碗筷拿到水池裡泡著,又主動去陽台,開始洗他們放在籃子里的衣服。
江風跟了過去,對方努力埋頭幹活,似乎沒有注意到他。
青年熟練地挽高袖子,打肥皂,搓洗。
「不用洗衣機嗎?」江風問,「這裡不是專門買了個小型洗衣機?」
對方疏遠而客氣說:「會褪色,還是手洗方便。一件兩件薄的衣服放洗衣機的話,會被他們說浪費水電。」
江風:「你待會兒還要做什麼?」
青年:「我嗎?待會兒再把地拖一遍,把碗洗了,再給他們煮泡腳的生薑水。洗個澡就可以睡覺了,明天早上六點,我還要起床開門。」
江風:「你不會覺得太累了嗎?」
青年轉過頭,真誠而幸福的表情說:「這是我作為一個兒子應該做的嘛。」
江風挑眉:「哦……」
青年重新轉回去洗衣服,江風就站在他身後。
他放在洗衣機背上的機械手錶一秒秒走動,銀針在錶盤里轉了一圈又一圈。
江風有種異樣感,卻說不出來。
這時青年忽地轉身,用力抓住他的左手手臂。
「兒子啊……」
與此同時柳玉的聲音響起來。
青年也猛得抖了下。
柳玉出現在陽台口,負手問道:「你們在幹什麼呢?」
青年匆忙收手,歉意道:「哎呀不好意思,這把你的衣服給弄髒了。」
柳玉嘟囔:「你這孩子怎麼做事的?」
江風衣服上沾了點泡沫,但不算大事。
柳玉問:「時間不早了,再不去賓館,天都要黑了。小夥子你酒店定好沒啊?」
江風:「定好了。」
柳玉明裡暗裡想趕人走:「現在可以叫計程車的,你男的沒什麼關係,這裡很方便的。」
江風說:「謝謝,我知道了。」
他這實在是賴不下去,帶著小山神去洗手,然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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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風一出柳玉家門,就開始聯繫葉警官。
他把柳玉一家幾人的名字跟住址報過去,說:「麻煩你幫我查一下這幾個人的身份信息,包括他們的工作學習信息。」
葉警官嘴裡像叼著什麼東西,含糊說:「啥?我們檔案里有的記錄可以先找給你。這家人怎麼了?」
「感覺有點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江風說,「我在追查一個人,剛好查到這邊。不知道是不是有關聯,所以想核實一遍。」
葉警官:「哦哦,你們這些人的生活我是不懂。維護世界和平是吧?加油干啊兄弟。有情況我聯繫你,保持手機開機。」
江風「嗯」了兩聲,與他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