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溢
「青霄?」
葉青霄正在感動之際,忽聽到三叔的聲音,慌忙看向溫瀾。
溫瀾倒是反應快,一滾便藏身在被中,葉青霄也趕緊鑽進去,屈膝掩飾好。剛剛做完,葉謙便進了賬中。
葉謙這連日來也消瘦不少,面頰曬得發紅,他說道:「我思及現在情形雖然穩住了,但也不知之後如何,這堤埽還是要繼續做。再者,要繼續廣積土石,以御衝波。」
葉謙在地方上為官時也有治水的經驗,因此一來顯州,就命人加緊用樹枝、石頭等扎捆成堤埽。若非如此,後來訣小口時就危險了。那時現去負土是很費力耗時的,將堤埽放下去,卻可以分析水勢,這才緩了一時之急。
葉青霄知道叔父是有意在教自己,連連點頭。
「你累了吧?」葉謙看葉青霄坐在被子里,語氣放緩了一些,說道,「要是太累了,就休息休息。」
「沒事,我小憩一會兒罷了,還頂得住。」葉青霄說道,「倒是三叔應該緊著休息會兒。」
「唉……」葉謙點了點頭,「我回去寫封信就睡了,前幾日都沒顧得上寫信,家裡不知急了沒。」
葉謙一走,葉青霄就把被子往下卷了一點,溫瀾的頭便露了出來,她正緊靠著葉青霄。
葉青霄看得臉一紅,「咳……」
他眼神遊離,忽然想到一事,就算熬夜,也要偶爾小憩,他這裡就這麼大,那豈不是……
溫瀾從被中爬出來,「拿紙筆來!」
葉青霄愣了,「啊?」
溫瀾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把筆墨紙硯翻了出來,給溫瀾磨墨。
溫瀾端坐著,閉著眼睛回想,口中道:「我當年守庫之時,曾看過一本舊冊,前朝年間,安隆軍決堤,當時的治水官曾營造木龍護堤導水,便如巨埽,卓見成效。」
「哦?」葉青霄立刻明白意思,眼睛一亮,沒想到還有這樣方法,只是傳得不遠,沒有廣為利用。
溫瀾過目不忘,回憶起來便提筆畫圖。
木龍需以圓木紮成九層的木排,再垂豎木,用竹繩紮好,置於岸邊挑水刷沙,比之堤埽,更為有效。木排形長,又命名為龍,也是為了鎮河。溫瀾雖然不信鬼神,但她知道此名傳出去,百姓倒是會安心一些。
溫瀾把河堤與木龍的位置、樣式都畫清楚,並不複雜,工匠看過只要伐木來,很快便能紮好。她沉吟一會兒,又道:「水勢有些急,若是木龍下不去,恐怕還要去城中取鐵錨。」
「曉得了。」葉青霄將圖紙拿去給葉謙,因不便透露溫瀾在此,只能含糊道忽然想起來的。
葉謙縱有懷疑,此時也不會深究,命人徹夜點火去做木龍。
上下俱聽聞通判老爺要做「木龍」鎮河,心中振奮,頗覺玄妙,只盼著快些做好靈驗,鎮住這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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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之中。
「大哥,這幾日謠言四起,屢禁不止,難道會真如小瀾所言……」馬園園臉色不大好看。
他們都自小在皇城司長大,本就隱隱奇怪,一見了書信,更覺溫瀾所說的「猜測」不無道理,只是心驚罷了。
王隱看他一眼,「謹言。」
他們看到溫瀾的信時也都嚇了一跳,雖然是用暗語寫的,但字字句句叫人心驚。
馬園園嘆了口氣,「要請陛下回宮中住么。」
「陛下不會肯的,這些日子不斷有人進獻民間奇人給陛下觀賞,陛下正是興濃之時。」王隱道,此事太過驚人,不敢與他人說,但凡有半點差池,就是滅頂之災。還有的話他不便說出來,那就這兩年陛下清明的時候已經漸少了。
馬園園道:「司內卒子被調走一些,不過即便城內禁軍有鬼,也還有宿衛、府內別處的禁軍,興許不至於……」
京內各軍、朝中諸臣,一一在心頭閃過。
王隱思想良久,方作出決定,「去東宮。」
馬園園訝然道:「小瀾也說,此事切勿讓他人知曉。」
王隱搖頭道:「小瀾,你我,都不可將儲君當做孩童了,此事他人不可知,東宮卻是能知道的,也是若有萬一,唯一能保住咱們的人。」
馬園園低頭細想許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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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州。
軍士連夜紮好木龍,放在一旁等白日再入水,黃河夫與河卒都各束竹片、麥秸,扎在木龍的橫木上,為其加鱗。
待到朝陽升起時,便抬著座座木龍置於河中。
眼看木龍深入水中,水勢被龍身與其上的龍鱗刷開,肉眼可見的減緩,他們不知水下情形,其中原理,只知道木龍真的鎮住了水勢,發出歡呼聲。
葉謙面露欣慰之意,這木龍果然比一般堤埽要見效。
「好了,命人多做幾架,送到其他沿河村子,這邊還要繼續負土固堤。」葉謙吩咐下去。
原本十分愁苦,擔憂今年會決堤的人,這時都生出幹勁來,有木龍相護,哪裡還懼怕。
葉青霄回了帳中,也欣喜地告訴溫瀾此事。
「見效就好。」溫瀾低頭想了想,不大好對葉青霄直言。她思想這裡若是徹底穩住了,就去其他州縣看看。
可看葉青霄那高興的模樣,還是晚些再同他說吧。
……
午間,葉青霄拿了乾糧來和溫瀾一起吃。
溫瀾就著水大口吞咽,「這裡沒什麼大事,我就……回去了。」
葉青霄愣了愣,隨即回神,「也是應該的,你老不在家,府里人會多想。」
他雖然難掩失望,但知道不可能叫溫瀾一直在這裡陪著。
溫瀾還要再說什麼,忽聽外頭有人狂呼:「決堤了——決堤了——!」
兩人皆是霍然站起身,不顧其他沖了出去,溫瀾順手將帷帽提上戴好。
眼見有人策馬而來疾呼,「陸和村與上茅村決堤了——塌了大口——」
葉謙衝出來,怒聲道:「陸和村與上茅村怎會決堤!」他抓住修河官的領子,罵道,「木龍不是送過去了,兩村每時所報也未有險情,怎會決堤!」
修河官眼神閃爍,「下,下官也不知道啊!」
葉謙斷案許久,看出他神色不對,只是此時也無暇細判,只喝道:「來人,將他給我押了!」
修河官還待說話,卻被一堵嘴綁了起來。
下邊有人急問:「現在可要趕去護堤?」
「你們先去兩村,若有漂民便救起來,」葉謙大聲道,「牽馬來,我要去借兵!」
若是多處決口,這裡千二百人就不夠用了,雖然這大決口來得實在莫名。
溫瀾在旁臉色陰沉,皇城司到底只盤踞京中,對他處鞭長莫及,她盯得住這裡,卻盯不住所有村落——乃至所有州縣,雖不知別處水患如何,可大抵是不妙的。
在聽到葉謙說要借兵之時,溫瀾就知道決堤絕非天災,而是人禍了,難怪夢中並未出現。在京中時她就隱隱覺得不對,臨走前還給王隱送了封信。
葉謙已上了馬,溫瀾一拉葉青霄,「我們也去!」
葉青霄本要去陸和村,他對溫瀾是十足信任,這時緊急,也不多問便牽來兩匹馬。
兩人跟在葉謙之後,策馬往駐守顯州的禁軍軍營去。
到了軍中,葉謙翻身下馬,求見此處將領,軍中來往的軍士都側目看著這幾個一身狼狽的人。顯州駐守的禁軍,應當有近萬之眾。
「本官大名府通判,巡視汛情到此處,現在陸和村、上茅村決堤,河卒人丁不足,還請將軍調兵施以援手。」葉謙有所求,態度十分之誠懇。
禁軍將領卻慢悠悠地道:「我軍中兒郎還要操練,通判可命鄉兵增援。」
此事的確與禁軍無干,比起讓自己的人冒著危險去護堤,他更樂意讓葉謙去找鄉兵。
葉謙氣極,說道:「操練?現在百姓危在旦夕,倘若不及時將決口堵上,大堤毀於一旦,城中百姓危矣!到時,將軍真以為自己脫得了干係么?!」
那禁軍將領神色一動,嘴上還道:「禁軍只屬樞密院調遣,無令怎可妄動……」
葉謙就是沒有時間正常請調援兵,才親自來請人的,他現在想痛打此人,讓他知道什麼叫權宜之計。但無論參告如何,都是往後的事了,眼下,他也只能卑躬屈膝——
一身深藍色急行裝的溫瀾幾步上前,站在了兩人之間。
將領與葉謙都愣了愣。
葉謙只以為這戴著帷帽的人是葉青霄的隨從,他心急之時,哪裡顧得了那麼多,連葉青霄都沒過問了。這時候見此人突然站出來,有些奇怪。
帷帽之下,溫瀾面如寒霜。
——趙理這是被迫得等不及,要提前起事了。但除卻京中有禁軍駐守,大名府各州縣也都有禁軍,距離京師路途不遠。若說有什麼外力能影響京中格局,必然是府內駐軍。
他欲牽制住地方的禁軍,使其無法立即馳援京中,這才有此動作。故此,顯州河堤,必然都是他譴人毀壞,多半也不止顯州,還有其他州縣。
曾經在夢中,趙理策反了京中駐守禁軍,如今卻被溫瀾提前剔除了,即便還有未清除乾淨的棋子——顯然,是有的——卻也無太多人手。
趙理是篤定了,各州縣禁軍,要麼會被水患困住,要麼不敢置百姓性命於不顧,縱然趕到京師也是殘兵。
不錯,溫瀾現在可以攔住葉謙,令這些禁軍入京拱衛皇室,顯州駐軍人數還算是多,足有近萬人,通常州縣駐軍不會超過一萬,普遍還在八千以下。而拱衛皇室,也是皇城卒最大的職責。
但是,她非但不能那樣做,現時還要助葉謙儘快調遣禁軍。
溫瀾將帷帽摘了下來——
「揚波?!」葉謙看到溫瀾的面容,驚詫之下,聲音幾乎變調。
溫瀾卻並未理會,她動作迅疾如電,奪下將領的佩劍,另一手拿出一枚銅牌,上刻了皇城司的番號與職位,「認識這個么?」
只能以黥字辨認身份的,是普通士卒,溫瀾早已不是尋常親事官。因她與王隱的關係,也得以留下銅牌。
將領口舌打結,「你,你是……」
溫瀾示意他看自己手中之劍,語氣雖輕卻宛如含著霜雪:「河患危急,爾若坐視不理,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