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劉盧今年六歲,家中還有一個三歲的妹妹,此時站在王小娟身邊,見她哭也跟著哭起來,「娘,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王小娟抱著他哭道：「村長,盧兒他還小，什麼也不知道，端食物去給狗吃也是出於好心。周先生您要是真氣不過,也不要撒在孩子身上，要罰就罰我吧。」

村長嘆了口氣看向周中舉，「中舉,你看這事……」

「村長,你是一村之長，村裡大大小小的事都歸你管,你做決定就好。」周中舉面無表情的看著地上的人,顯然只是客套話。

村長左右不知如何抉擇,柔聲問王小娟她兒子劉盧,「盧兒,你能不能說說你是怎麼把肉端給桃桃的？」

祠堂即便是被火把照亮，還是抵擋不了木頭腐朽的味道和黑夜的幽暗,十多雙眼睛都盯著他，劉盧很怕,比她娘把他關在黑屋子裡還怕,「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爹，我要爹。」

明明在娘的懷裡，卻喊著爹，十里看著王小娟的眼神越發難以捉摸。

「不怪你，不怪你，你別哭，來，好好跟村長爺爺說說，你是怎麼把肉端給桃桃的？」村長循循善誘。

劉盧道：「桃桃姐姐……家裡有狗狗，所以……所以給狗狗吃了。」

「肉是桃桃姐姐從你手上拿走的嗎？」十里上前蹲在劉盧面前，王小娟渾身的汗毛瞬間樹立，看著她眼神充滿戒備，十里理都沒理她。

劉盧搖搖頭，「我放桌上，後來桃桃姐姐過來了。」

「你是怎麼進去的呢？門是開著的嗎？」

「嗯，門是開著的。」

沈春花立刻出聲道：「胡說，我今兒個中午出去洗衣裳的時候明明就將門關上了。」

聲音響在空蕩的祠堂，使得劉盧縮了縮肩膀，想往王小娟懷裡躲，又止住了，「我……我沒騙人。」

十里安慰道：「沒事，不是說你，不用害怕，我再問你，你是怎麼想到要把肉去端給狗狗吃的呢？」

「娘說狗狗愛吃肉……」

還沒說完，王小娟就把劉盧又往自己的懷裡壓了壓，哭訴道：「盧兒喜歡狗，總是問我有關狗的問題，我跟他說過，狗喜歡吃肉，都怪我多嘴。」

王小娟說完，劉盧就不出聲了。

十里還想問，自詡正義，秉公無私，最見不得人受委屈，也是村裡最老的老人劉厚能出聲止住總人這場在他眼中無疑是仗著強權欺負弱小的鬧劇，「行了，劉根她媳婦心地善良著，根本就沒有生那害人的心思，劉盧那麼個大點的小娃娃懂什麼，看見肉拿給狗吃也是一片好心，本身兩人是沒什麼錯的，只不過是巧合。我說沈春花，你日後多做點好的給孩子吃，別捨不得，讓孩子看見肉就往嘴裡塞。都散了吧，撒了吧，劉根，愣著幹嘛，還不把你媳婦和兒子帶回去！」

小打小鬧吵嘴打架都沒關係，劉根不在意，但差點死了人，還扯上了自家，這就讓他有點懵了，一直沒回過神，等劉厚能喊他時才忙上前將王小娟扶起。

劉盧看見父親過來了，立刻離開王小娟的身邊過去抓住他的衣擺。

十里轉身對著劉厚能，眼神中的銳利即便是活了九十多年的他也有種想要後退的感覺，隨即惱怒不已，「你那是什麼眼神，周中舉，你就是這樣教孩子的，目無尊長！」

周中舉沉著一張臉，將想上前的十里攔在身後，「劉太爺，你就這樣輕描淡寫將此事揭過，那我女兒桃桃所受之苦又誰來承擔？劉盧小，可王小娟她也小嗎？一個六歲的孩子若是沒有人指使，怎麼會走特意走上半刻鐘的路送肉給狗吃？更何況，我家中就算不是天天大魚大肉，可也從未虧待過孩子，肉食日日都有在桌，我家桃桃還不至於貪嘴搶兩條狗的食物。」

「指使？且不說王小娟平日心地善良，待人友好，就單說她一個年近三十的婦人指使自己的兒子去害你的女兒，她圖什麼？」

王小娟見他站在她這邊，眼中頓時含淚，猛搖著頭，「不是……我沒有……我沒有指使盧兒。」

「周中舉，你對我的處理不滿意嗎？」劉厚能將視線從她身上收回，看著不肯罷休，攔著他誓要討個說法的周中舉，臉氣得漲紅，右手的拐杖大力的敲在祠堂的石板上，發出嘭嘭嘭的響聲。

周中舉沒有看在他是老人的份上給他面子，直白道：「不滿意，很不滿意。」

「那你想怎麼樣？」

十里出聲道：「殺人償命。」

劉厚能還未對此話做出反應，劉根先爆了，「周桃夭還沒死，憑什麼要我家盧兒的命！」

「我要的是王小娟的命。」十里看著他吐出這話，眼中毫無波瀾。

「周中舉，好好管管你的人！看看她說的都是什麼話？動不動就殺殺殺，這跟土匪有什麼區別？」

十里對上他嫌棄的視線，認真回答道：「有，我不求財，只報仇，你若攔我，我連你一起殺。」

殺字吐出的瞬間，劉厚能覺得祠堂變得陰冷起來，而且這股冷都往他身上聚集，鑽入皮肉，滲入骨髓，令他每到陰雨天的關節處開始作痛。

坐在祠堂的人都是一陣噓吁，劉村長坐不住了，出來和泥，「十里，怎麼同太太爺說話的，還不道歉。」

當然，他這話也只是說說而已，並沒有真指望十里能動一動嘴。

隨後笑著對周中舉道：「中舉啊，你看天也這麼黑了，這事一時半會也難有個結論，要不先散了，明兒個早上再議？」

「村長……」

「中舉，我知道，可王小娟她只是做了一盤子肉去毒老鼠，劉盧也只是看到了好吃食想給你家的狗吃，沒有人想要害你家桃桃，可你家桃桃又因肉中毒，而且是她自己吃的，這事就算是縣令去判一時半會兒也判不清。」

眾人紛紛起身，「是啊，中舉，天色這麼黑了，明日再說吧。」

「村長……」

如果出事的是那兩條狗，王小娟有信心能全身而退，不沾染一點腥。但沒想到出事的是周桃夭，周家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長時間糾纏下去對她沒好處，想到她爹前些日子說的讓她搬回鎮里。

王小娟整理好表情，認命中帶著委屈在周中舉還想說話時猛得跪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掉地上，「村長，太爺，我不想再爭了，盧兒還那麼小，本就不愛說話，此次已經嚇著他了，我不想再讓他經歷一次，雖然我並無害桃桃的心，但肉畢竟是我做的，也是我放的，終歸來說還是我的錯，我願意從此離開杏園村，再也不踏進一步，但盧兒還在學堂讀書，還請周先生莫要為難孩子。」

說完，不待眾人反應，抹著眼淚跑出去。

劉根急忙拉著劉盧追上去，「娟娘，娟娘！」

劉厚能瞪了周中舉一眼，「滿意了？散了吧。」

村長也嘆口氣，「中舉啊，就這樣吧。」

周中舉拳頭緊握，那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深呼吸兩口，甩袖離開。

林秀媛坐在周桃夭身邊抹眼淚，「咱們這種人家誰家毒老鼠會用整隻雞，那女人就是沒安好心，從上次把我推倒我就應該知道她這人是從根里爛了的，我那時竟然還把她往好處想，我的桃桃，都怪娘。」

十里剛送完齊大夫出去，進來便聽到這話，問道：「上次？舅母，什麼上次？」

林秀媛憤慨的將梨子園她帶著王小娟逃走，而王小娟反將她推地上說了出來。

周中舉也在，聽完大驚，「秀媛，你為何不早告訴我？我去找村長！」

「別去，沒用，我會解決。」公道，從來就是靠自己討的。既然明面上走法解決不了，那她就是法。

十里拉住他，說完后一臉肅然回了房，打開牆上的小門，拿裝著迷針的駑翻進了王小娟家裡，臨走的時候，看見桌上那盤子肉，也帶了去。

她是翻牆進去的，落地的時候，聽到有細碎的抽泣聲，是從一間被鎖上的屋子裡傳來的，十里看了一眼，走向另外一頭王小娟和劉根兩人的房間。

王小娟和劉根在收拾東西，十里在外頭劉根問：「娟娘，我們真的要走嗎？」

「相公，周中舉是學堂的先生，村裡的孩子以後都是他學生，這次就算我沒做什麼，但他女兒確實是不好了，肉是盧兒端去的，我們娘倆難免遭他記恨，他要是有心為難我們，我們是躲不過的。我在村裡受些流言蜚語沒什麼，但盧兒的學業耽擱不得，我爹在鎮上新置了一個院子，我去求求我爹，看能不能讓我們住上一段時間，等盧兒的學堂找好了再說其他。」

劉根點點頭，「還是娟娘你考慮周……」

話未完便倒在地上，王小娟看見，大驚失色，叫喊起來：「救命啊，殺人……」

十里冷哼一聲，一腳將門踢破，踏進去，用駑指著她額頭，冷淡的吐出兩個字：「閉嘴！」

王小娟抱著頭蹲在地上噤若寒蟬，「沈……沈十里……」

「你叫得我心慌，差點手抖射中你眉心。」十里看起來似乎還心有餘悸，如果她能把努放下的話。

王小娟看著她手上那東西，立刻將頭捂住。

被能穿破腦袋，要你命的東西指著，是個普通人都鎮定不了。王小娟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知道了，她知道是她乾的了！

王小娟強裝鎮定，但聲音還是有些抖，「沈十里你要幹什麼？周桃夭中毒是她自己吃了盧兒給狗吃的雞肉，雖然那肉是我做的，但整件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根本沒有害人，甚至連害人的心思都沒起過，就算是縣老爺來了，也不能定我的罪，你憑什麼用這個指著我？」

「沒有害人？那盤肉是怎麼回事？上次遇狼你把我舅母推倒又怎麼解釋？」

「肉食我用來毒老鼠……」

這託詞十里已經聽得厭煩了，將還隔了段距離的駑直接頂住她的頭，「我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其實我就是想弄明白你這麼做的原因，如果你說得好，我也許就放過你了，可你好像不是很想說，那我只能讓你永遠閉嘴。」

感覺到頭頂的異樣，王小娟驚叫起來：「不要！殺人是犯法的，會坐牢的，阿拾，聽姨的話，把東西放下，不然姨出事了，你也會被抓去砍頭！」

十里輕笑了一聲，將王小娟嚇得一抖，「你猜，我以前殺過多少人？」

隨著她的話音響起，一股殺意繞上王小娟，死亡籠罩在上空，王小娟忽然覺得渾身陰冷，胸口壓著什麼，喘不過氣，呼吸越來越困難。

她的抵抗在這座巨山面前是那麼自不量力，頓時，王小娟抖得同正在篩豆子的篩子一樣，「我……我……阿拾，我說，我說！」

「那肉是我故意做的，我沒有要害桃桃的意思，我就是想讓報復一下那兩條狗，沒想到會被桃桃吃了，姨心裡也自責，聽到這個消息后心就一直揪著，我真不是故意要害她的。至於推秀媛的事，那時候狼就在後邊，眼看就要撲上來了，我也是被嚇狠了，下意識就……我錯了，阿拾，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看在我從來沒有要害你們的意思的份上，你放過我吧，我以後肯定離你們離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

「你可你不知道，在我眼中狗跟人一樣，都是命，都是我的人，你想要殺我的人，還讓我放過你，你覺得，可能嗎？」

王小娟頓時面如死灰，喃喃道：「狗怎麼……能跟人一樣呢？怎麼能一樣呢？」忽然又看向十里，討好的笑著，「阿拾，你一定是在嚇唬姨對吧？對吧？我就說麗姝的女兒肯定也跟她一樣善良，怎麼會殺人？」

「不是哦，之前我遇著人販子了，被他們抓著關小黑屋裡，後來你知道怎麼樣了嗎？我啊，把他們……全殺了。」

十里朝她微微一笑，繼續描述，「他們的腸子啊，頭啊，手腳什麼的全都被我砍下來扔地上了。你不知道，當時整片山頭都是血紅血紅的，雖然噁心了點，但跟花一樣好看。現在想起來，其實他們對我挺好的，給我吃又給我住，有求必應，可惜，誰讓他們想把我賣了呢，我只好把他們都殺了。你說，他們沒想殺我，我都那樣對待他們，而你呢，不僅想殺我的人，還動手了，桃桃還中招了，我要是放過你，你讓那些死去的人販子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