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織就(下)
鴛鴦織就(下)
(5)情
「嘉良!」
她堵住了他與丫鬟,喚著他。魏嘉良突然見她,自然意外,眸中露出一點細微的變化,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常態。
他唇角微揚,好似無事一般,過來攬住她的肩,笑道:「怎麼,這麼一會兒就想我了?」
蓉蓉握住了他的手臂,搖頭,「嘉良,不要。」
魏嘉良很聰明。他立時便明白她知道了,但依舊一副漫不經心之態,笑了笑,低聲安撫道:「沒事的。」
「什麼沒事?」
蓉蓉只覺得心在顫,對他來說殺個人沒事?
「我,我不要你那般做,你,你不能那麼做!」
她說著眼圈便紅了。魏嘉良瞧見,攬過了她,立時便同意了,「好。」
蓉蓉不信,也不安心。她掙脫開他,朝那丫鬟伸出了手,「給我。」
丫鬟極其為難,望向魏嘉良,見他點了頭,方才把東西給了蓉蓉。
「你,不可那般……我,我害怕,也會良心不安。」
是的,董氏沒做錯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能做主,她很無辜,所以她絕對不該死啊!
魏嘉良不在意死不死人,但蓉蓉無法不在意。
她很怕他面上答應了她,反過來又做相反之事,因此央求了很久。
他也終是點了頭。
當晚,倆人纏綿在一起,他一寸一寸地親吻著她,深邃的眸光凝望著她……
她想她或許自己真的沒有那麼在意妻的地位……
日子便這樣過著,他沒進過董氏的門,也基本沒與她說過話,就好似董氏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每日帶著她吃喝玩樂,時而狩獵騎馬,時而四處遊玩,甚至就是去了賭場也要給她換上男裝,央求著她同自己去。
蓉蓉真真地見識了他到底是何種樣子,也知道了傳言他不學無術,玩世不恭,是為混不吝的主兒,實乃名副其實。
遼城沒人敢惹他,他整日除了這些,便是與她卿卿我我,床上雲雨纏綿。
他不好,真的算不上是個好人,唯一的好,或許就是對她好。
他聽她彈琴,看她畫畫,瞧她寫字……
一切都是極好的,只是那年月下,他與她倚欄賞菊,他以為她睡著了,緩緩而深沉地吟念著的那首詩讓蓉蓉心中恍惚有種別樣之感……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莫非他心中……其實是有抱負的?
但他從未與蓉蓉說過……
蓉蓉也著實沒看出來,他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還想了什麼……
再後來便是她家逢變故……
一夜之間,一場大火燒毀了所有。她的祖父母,他的父母,她的弟弟,她全家十幾個僕人,唯獨剩了她八歲的小妹妹。
她父親是祖父母的獨子,母親從小是孤兒,八歲那年被奶奶買回了家,大了后與父親相愛,成親……
她全家連個遠親都沒有……
就算有,蓉蓉也捨不得妹妹寄人籬下……
她求了魏嘉良,也求了掌家的長房夫人宋氏,接了萋萋,她的小妹妹來到了她的身邊。
那段日子她終日以淚洗面,偷偷的哭,思念死去的親人,更可憐她八歲的妹妹。
魏嘉良為她查了案,但一場大火毀屍滅跡,幾乎什麼有用的線索都未留下……
那期間魏嘉良也不賭了,也不玩樂了,只專註地陪著她,陪她渡過難關……
轉眼春去秋來,一晃兒便是四年。
他能待她的妹妹如同自己的親妹妹一般,蓉蓉很欣慰。從此她二人獨處的時光,似乎也就只有晚上了,蓉蓉捨不得不理妹妹,便走到哪就將妹妹帶到哪。
倆人變成了三人,原本她很怕魏嘉良會生氣,會不滿,會不願,但他絲毫沒有,更是常常哄著萋萋,背著她滿山遍野的跑,逗她開心。
他常常滿頭大汗,而後湊到蓉蓉身邊,伸過頭去,要她疼,要她幫擦。蓉蓉笑著,伸袖極是認真地為他輕輕拭去汗珠,如此一次一次,反反覆復……
(6)變
蓉蓉原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他漸漸地有了變化,直到那天的到來……
他開始不帶她出去,開始很晚很晚方才回家。
起初她還沒覺得什麼,但後來卻發現越來越甚,然而每每當她得了機會問起時,魏嘉良便與她胡扯,說著一些沒什麼正經的話……
蓉蓉倒是習慣了這樣的他,但好奇與不安,讓她無法安撫自己,所以那日,她去找了他……
她去了他臨行時說的地方,可她到了后,並未見到他的人影,正當她放棄了,要回去了之時,一個小童塞給了她一張字條。
字條上說了魏嘉良的很多習慣,也指明了他人此時身在何處。
蓉蓉好奇前者。在去的路上,她也反反覆復地猶豫,然而就在這猶豫期間,已經到了地方。
那是一個景色極是優雅秀麗的地方,女人的說話聲讓她的心頓時一沉。
緊接著她便聽見了相應的男子的聲音,雖然冷淡如冰,她從未聽到過魏嘉良如此說話,但她確定那是他的聲音。
心緊緊地一縮,她渾身都在顫抖,可她又不知道是什麼趨勢著她的腳步。
門敞開了一條細縫,她順著望了進去,只見桌前一男一女,那男子背身,女子正好迎著她。
那是一個衣著華貴華美,相貌嫵媚冷艷的女子,其頭上手上珠光亮眼,貴氣而不俗氣。
而她對面的那男子,那一身墨綠色錦袍正是她今早親手為他穿上的。他是魏嘉良無疑。
蓉蓉渾身顫抖,視線瞬時就模糊了。她不信,他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他從不,從不找別的女人。
她想著,眼淚已經溢出,朦朧中,只見那女子靠在了他的肩頭上……
蓉蓉瞧著腦中「轟隆」一聲,兩行淚瞬時流下,腳軟的彷彿要站不住,但她還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拚命的跑,決然離去……
*****
「嘩嘩」地倒茶聲打破屋中的寂靜,女子玉手輕抬,倒了茶推到對面。
她淡淡一笑,「我不要先與魏郞說國事,想先說些別的。」
魏嘉良眸光頗冷,「若是無事,我便走了。」
「魏郞是急著回去見嬌妻?哦,不,是嬌妾。」
魏嘉良冷冰冰地目光投視過去。那女子一聲笑,探身向前,「我是和魏郞來玩笑了。」
「她就是我妻子。」
女子嘴角微動,雙睫緩緩開合,好似誘哄著一般,「好,妻子,魏郞說是妻子便是妻子。但我好妒忌,不想和魏郞說魏郞的妻子,只想說你說我……」
女子說著丹唇微揚,那雙美目緊盯著眼前的男人,更探身了一步,「那日問魏郞便沒回答,今日可有心情理我一理?」
男人端杯喝茶,沒說話便是默認。
女子瞧著他的一舉一動,眸光卻是對其寸步不離,「這麼多年未見,魏郞想不想我?」
「不想。」
魏嘉良答的斬釘截鐵。
那女子淡淡地一笑,秀眉微蹙,幽怨道:「好狠心吶,那我怎麼這般想念魏郞?」
「那是你的事。」
女子笑了,「說的好。不過既然如今魏郞願意相助於我,也告訴了我心中只有妻子,我便也沒得選,只能選擇徹底忘了魏郞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女子笑了一聲,「我,想說,魏郞可否親我一下,讓我也感受一下得到的滋味……嗯?」
「荒唐。」
女子笑了兩聲,「怎麼你不知道么?得不到摯愛的女人的想法就是很荒唐。魏郞可以不過心……」
她說著便起身來到了對方身邊,「魏郞……」
但剛剛一到,這時瞟到門外過來的那個纖細的身影,當下便一個踉蹌。
「啊……」
跌進了他的懷中……
****
「蓉蓉……」
她使勁兒地奔跑,昏昏沉沉,甚至慌不擇路,彷彿聽到了魏嘉良的聲音,但她知道其實沒有。
她腦中不斷浮現著曾經,浮現著他看她的眼神,他的笑容,他抱著她,親著她,為她撥荔枝,湊過來要她給他擦汗的種種過去……
她無聲痛哭……
五年而已,是不是太短暫了些……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返回的魏府的,只記得她插了房門,甚至都沒顧慮到她的妹妹,一個人躲在房中痛哭……
當晚魏嘉良又沒回來……而她整夜未眠。再後來,他便常常徹夜不歸,而她便常常睜眼挨到天亮……
那個長別之前,那個女人找上了她。
她和妹妹行走著,那輛華麗的馬車就停在了她們之前。
有人請她上了去。她看清了那個冷艷貴氣的女子,相比之下,她是那麼的卑微……
那女子盯望了她許久,緩緩地開了口。
「本宮是蒼國的朝陽公主,今日與你相見是有幾件事想告訴你。第一,本宮和魏郞八年前便認得,在你之前;第二,本宮與他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與你現在的日子,是名利權勢,這些我給得了,但你給不了;第三,過幾天他便要和本宮回蒼國了,它日他為王,本宮為後,你,便不要摻和了。你不要哭哭啼啼,不要讓他和你撕破臉,你知道,如若那樣傷心的只會是你,莫不如大家好聚好散,也不枉你們夫妻一場。」
她冷冷的話語彷彿刀子一般挖著她的心,蓉蓉雙眼朦朧,每聽一句便覺得心痛一下,整個人就彷彿死過去了一般。
她知道了。但她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他讓她來與她說這些的。
如若是,那他真的是小瞧她了。
她不會糾纏,絕不會糾纏……
他終是走了……即便知道她有了他們的孩子,還是走了……
她沒哭,自然也不會鬧。他對她好,她便有對她好的活法,他走了,她便有他走了的活法……
她與妹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相依為命,沒有他,她也能過的很好。
只是她開始沒日沒夜地繡起了鴛鴦,一張一張,一張一張……
她每天都盼著孩子出生。她的後半生,有她的孩子和她的妹妹,足夠了。
但她忘不了那個黃昏,那個她痛失了孩子的黃昏。
她不知走了的他做了什麼,怎麼得罪了魏老人的娘家,進而得罪了魏老夫人。
那個黃昏,她喝了安胎藥,便小產了……
她哭了幾天幾夜,真的,開始恨他了……
可她還是沒日沒夜地綉著鴛鴦,直到她眼睛模糊,看不見東西,直到她死去……
(7)悔
漫天飛舞的大雪覆蓋了整片大地。他站在塔樓之上,俯視萬物,傲視眾生。
她的一顰一笑在他眼前反覆徘徊……
如今他得到了一切,卻失去了她……
她走之後,他活成了她的樣子……
他想念的她的花,她的琴,她的字,她的妹妹……
那刻骨銘心的思念與悔恨,讓他常常在漆黑的夜裡整晚無眠。
那個深愛的女子,他今生負了的女子。
他很想再度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她難過,不讓她害怕……
但如今,他最想要的已經抓不住了。
昔年,他為她種下了滿園的望舒花,等著與她團圓,等著接她……
花開了,年復一年,但她卻終是沒等到那天……
他與她就這麼錯過了,一錯,便是一生……
眼前之景逐漸虛化,不知何時,眼睛濕潤了,他追逐了一世的大好山河,原來,不及她當年為他擦汗的一隻袖子……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