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薛陌不在府邸時,陸錦心留下封信不辭而別。
管家怕上將軍責怪他招待不周,連忙拾掇出一些銀票和吃食給陸錦心帶上。
推辭不過,再加上出門在外確實也需要,陸錦心便不再虛偽地客套,默默收下。
邁出小住了半個月的將軍府時,陸錦心竟有些懷念地反頭瞧了將軍府大門好幾次。
最後一次狠狠心不再回頭。沿著門口寬敞的街道向西走去。
此時望著街道兩旁飄飛的酒肆旗子和熄了火的燈籠時,陸錦心已沒了最初得知夫君背叛時的茫然,心中有了目的地,決定孤身前往不算太遙遠的戍邊之地投奔爹爹和叔父們。
身上的銀票足夠她往返好幾趟了。
一身樸素的男兒裝行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餓了就在路邊的酒肆鋪子里吃點東西,這日晌午,走累了,隨意坐在一個角落裡點了一碗面吃。
那邊的桌子旁坐了一圈身穿衙役官服的兵,正在高聲談論著近日京城的閑話。
起初陸錦心沒在意,在聽到薛大將軍的名頭時想不注意都難了。
「聽說了嘛,遲遲不婚的薛大將軍居然愛慕上了一個被休的棄婦……」
陸錦心眉頭一皺,愛慕上誰?被休的棄婦?怎麼隱隱感覺說的像是自己呢?
她怎麼不知道薛陌愛慕自己。
「都在一起睡了大半個月呢。」一個大嗓門的衙役得瑟地說出他打探來的最新消息。
陸錦心正在吸著面,一口嗆住了,猛嗑不止。
「嘖嘖,那娘們的夫君都鬧到大將軍府邸門前去了,差點打了一架,真真是熱鬧……」
陸錦心抓著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雙眸怒氣涌動,她不喜歡別人這樣編排守禮的薛將軍。
民間一向都是恭維戰神薛大將軍的,怎麼沾了她后,就名聲不好起來。陸錦心心底難過極了。
狠狠瞪了那幾個衙役,付了一粒碎銀子,抓起包袱就走了。
陸錦心剛走,一個身穿華麗錦袍的男子從酒肆鋪子內走出來,吩咐隨從賞給那幾個剛剛演戲的衙役們銀票。這麼大手筆的賞銀,喜得那幾個見錢眼開的衙役差點就跪在地上磕頭認祖宗了。
錦袍男子望著陸錦心氣憤離去的背影,一臉的陰翳。
「你果然背叛了我。」
他對她太熟,若是她的心底沒有薛陌,絕然不會是那樣一副自責的神情。
渾然不知的陸錦心一個人行走在山間林蔭小路上,悶悶不樂地踢著石子。若說京城內眼下還有什麼人是值得她挂念的話,也就只有給了她溫暖的薛將軍一人了。
可是她卻給他招了黑。
再沒有比這更令她頹喪的了。
一生氣,小手胡亂一揮,「啊」的一聲竟被路邊帶有鋸齒的葉子給割傷了手指,疼死了。
低頭吸允時,餘光掃到了身後男人遠遠跟蹤的身影。一個頭戴青面獠牙面具的男人,陰森森立在不遠的大樹旁。
看見他手裡拿的銀晃晃的匕首時,陸錦心慌得丟了包袱,兩腿顫抖地瘋狂跑起來。
「救命啊……救命啊……」驚慌的呼叫聲響徹在寂靜的山林,就快被身後的青面獠牙男子追上時,慌不擇言的陸錦心直接喊上了「薛將軍救我……」
這句話似乎刺激了身後的男人,抓著錦心,匕首對著心臟部位就是猛地一刺。
「啊……」鑽心的疼痛絕望地叫響,驚飛了樹枝上休憩的小鳥,徒留空樹枝晃蕩。
「薛將軍……救我……」
匕首飛快從身上抽出,迅速朝陸錦心的喉嚨割去,那男人不想聽到她的呼救聲,不想聽到她下一句話還是「薛將軍,救我……」
一刀刀割著錦心的喉嚨。
臨死前的陸錦心想揭開身上男人的面具,看一看究竟是誰這般狠心對她。可在摸上青面獠牙面具的一角時,她身上殘留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她的手,綿軟地滑落,擦過男人名貴絲滑的衣料。
「為什麼要愛上薛陌……」
~
大雪紛飛,一根根冰柱像個錐子似的倒掛在房檐。
京城攝政王府,點點大的小錦心躺在床榻上,分外不安地扭動著身體,雙手一會兒死死按著胸口,一會兒又摸著脖子,嘴裡囔囔喊著什麼。
王府世子陸明嶸,臉色陰沉地看向正給自家女兒把脈的王太醫,即使他一語不發,已是讓第三次前來把脈的王太醫倍感壓力。
按理說,目前京城裡只是一場流行性傷寒,怎麼這個小郡主遲遲昏迷不醒,亂動的小手還一個勁地捂住喉嚨喊疼?
喊冷的病患不少,捂住胸口寒冷,又捂住喉嚨喊疼的卻是王太醫遇上的頭一個。
王太醫是宮裡近些年來最受人推崇的太醫了,頂著莫大的光環,若是連一個小小的傷寒都對付不了,還想爬上太醫院首席之位,簡直是做夢。
把脈把得正要背脊冒汗時,一直昏迷的小錦心突然睜開眼,大喘著氣,眼神裡布滿了恐懼,彷彿還沉浸在一刀刀刺下的恐懼里。
看到小錦心睜開了眼,擔憂了好幾日,哭得眼睛都快腫了的世子妃甄氏,坐在床榻邊沿,一把抱起錦心小小的身子,激動地貼著女兒的小臉蛋道:「我的錦心,你可總算是醒了……嚇壞娘了……」
這般擔憂自己的聲音,這般暖暖的話語,睜著眼的陸錦心陡然意識到什麼,一雙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直直看著娘親甄氏。
「醒來了就好。」
王太醫頓時如釋重負,謄寫了張藥方,囑咐了幾句,向世子陸明嶸躬身告退。
陸明嶸客氣地送王太醫出了閣樓。
痛得快喘不過來氣的陸錦心,伏在娘親甄氏懷裡大口大口喘著氣,心疼得甄氏一個勁給她撫背順氣。
氣息終於平穩了時,陸錦心木木地看著抱著自己的娘親,她終於徹底死去,所以連多年不見的娘親都來到她身邊了么。
突然見到死去多年的娘親,眼睛陡然濕潤,小錦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攝政王府敗落後所有的辛酸和委屈,隨著金疙瘩像串串珍珠似的滾落。
九年了,整整九年沒有獲得過母愛了,如果死去能夠再次獲得母愛,她也不嫌棄。
死。
陸錦心眼前又閃現那個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身子再次瑟瑟發抖。是誰那般恨她,要一刀刀殘忍地弄死她?害怕起來,本能地就往娘親懷裡鑽,一雙手緊緊攥著甄氏的衣裳。這一攥,驚駭地發現她的手居然只能攥住一點點衣料。
小手使勁兒一抓,還是只能抓住一點點衣料,小手指動了動,想多攥一分都困難。
低頭一瞧,小錦心整個人愣住了。
她的手……
「錦心?」甄氏察覺到女兒眼底的異樣,握住女兒小手,翻過來覆過去的看,嬰兒肥的小手還跟以前一樣啊。
圓圓乎乎白白胖胖的,不知女兒在驚訝什麼。
恰巧這時,送王太醫出去的世子陸明嶸進來了,「錦心……」見到女兒正獃獃地瞅著她肉乎乎的小胖手,也上前查看起來,十根肉乎乎的胖指頭完好無缺的啊,手心手背也都是白裡透紅的小肉肉,圓潤如玉,摸上去也還像以前一樣絲絲柔滑啊。
陸錦心獃獃地抬起小腦袋,仰頭望著爹爹,他穿著一身淡青色錦袍,面如冠玉,年輕的肌膚看上去也就二十齣頭的樣子。與陸錦心記憶中三十幾歲的模樣有些細微的差別,眉目間多了絲溫潤,少了些許清冷。
「錦心?」陸明嶸見女兒醒了是醒了,卻有一股獃獃的感覺,失了往日的活潑勁。自然,大病初醒的孩子,一下子恢復活潑是不可能,只是這般呆?
那眼神竟像呆愣住了似的。
陸明嶸伸出手,輕輕捏了捏小錦心肉乎乎的小臉蛋,試圖通過一向玩鬧慣了的方式,喚起女兒的精神氣。
「唔。」陸錦心還像小時候一般,一把攥住爹爹欺負她臉頰的手指,動作既熟悉又陌生。胖乎乎的小肉手死勁攥了攥爹爹修長的手指。
她這是回到了她夢寐以求的孩提時代么?
有爹有娘,雙親疼愛的日子?
「世子妃,綿軟的鵝絨錦被找到了。」一個小丫鬟清清脆脆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陸錦心循聲望去,見到了已在榮國公府莊子里染病去世的貼身丫鬟竹青,此刻她的小身板還只是十二三歲模樣。
陸錦心記得竹青比自個大五六歲,換句話說,她是回到了她六歲那年?
依稀記得,她六歲那年的正月,確實重病了一場,宮裡的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都素手無策,直到王太醫研製出了一個新療法才治好了她。
年歲對上了,可陸錦心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眼下的自己是死後處在生前的夢境里,還是真的回到了年幼時。
死勁攥了一把爹爹的手指,希望爹爹告訴自己這不是夢境。可剛一攥,又後悔了,萬一是夢境,被她一把攥沒了怎麼辦。有些擔憂地仰起小腦袋死勁瞅著爹爹。
陸明嶸見女兒不像一開始那般木得毫無生氣,頓時心中喜悅起來,一把夾住女兒腋下,抱起小小巧巧的女兒。
呃,雖說長得肥,畢竟還是小的不是么。
甄氏見女兒自從丈夫進來后,就只跟爹爹親近了,有些吃味兒,站起身故意湊到陸錦心伏在丈夫肩膀上的小腦袋前,要奪回女兒的視線。
陸錦心看著吃醋的娘親,咧嘴一笑。
熟悉又溫暖的記憶。
她的娘親最會吃醋兒,她的,爹爹的,都吃。
很快陸錦心笑不出來了,若娘親不是那般吃醋,在她八歲那年便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