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徽瓔(下)
秋靜瀾離開黎家的時候,既欣慰又無奈。
欣慰的是黎繕對江徽瓔果然沒什麼男女之情——他是真心只把這位公主殿下當親妹妹看。以秋靜瀾的察言觀色能力,確認這個外甥說的是真話:「這小子又學琴又溫文,從不為自己的身體怨天尤人,瞧著怪想得開的。可實際上……」
實際上黎繕沒有他看起來那麼想得開。
畢竟,「黎家雖然不算什麼天下聞名的門第,但也是經歷了數朝依舊保持著官宦人家的門楣不墜了。黎繕作為獨子,還是當今皇後跟我這侯爺的外甥,且極受寵愛,這樣的出身,本身也算才貌雙全,偏偏身體不好,他怕父母傷心,所以面上遮得嚴實,絲毫不露,心裡哪能沒點憤懣?」
所以他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想什麼感情不感情,他關心的是自己的身體:還能撐多久?有沒有痊癒的指望?實在好不了的話,父母怎麼辦?!
……美麗高貴的公主表妹,他是真的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去揣摩了。
這從他稱呼江徽瓔為「武安表妹」而不是「瓔表妹」可見一斑。
所以秋靜瀾對此行的目的還是感到比較滿意的——一廂情願的事情,比兩情相悅拆起來可要輕鬆多了!
他無奈的是兩件:一件是黎繕的身體一直治不好,這孩子撐到現在,日子過得一點也不舒服,已經流露出些許悲觀情緒,這讓秋靜瀾感到難受之餘,也覺得不祥;另一件是黎繕暗示江徽瓔跟他表白過,他明確拒絕了,但這位表妹似乎還不死心,認為他是怕拖累了她才拒絕的……
要是換個人,哪怕是親妹妹秋皇后少女時候,秋靜瀾肯定會很高興的去告訴她:「你喜歡的那個一點也不喜歡你,他才不是怕配不上你啊拖累了你什麼的,所以忍著不舍拒絕!人家就是不喜歡你,不要再騙自己了!」
不過江徽瓔嘛……
這外甥女重話都沒聽過一句,這麼做好像太殘忍了?
秋靜瀾思索了一路,到回家之後才想到了一個法子,將此行經過告訴歐晴嵐,道:「明兒你約梅雪過府一敘,我有事要託付她。」
次日梅雪應約而至,笑問:「少主又有什麼吩咐了?」
「都這些年過去了,往事已如風散去,梅姐還要惦記著嗎?」秋靜瀾哂道,「我是想起來從前在南方給我調理身體的那位醫者還在不在?」
梅雪瞭然道:「黎小公子?」她搖頭,「那位醫者雖然還在,不過他擅長的調理之法,對於先天不足也沒什麼好法子。否則我即使對阮慈衣沒什麼感情,但為了賺黎家一筆,也不會不早早推薦他來京里的。」
「我知道。」秋靜瀾解釋,「我今兒去黎家看過繕兒,那孩子情緒似乎也開始受到身體的影響。我想這麼一直叫他扃牖京中,怕是遲早會撐不住。倒不如勸他到處走走,借景物抒發胸中鬱氣,興許還能好些。」
對於心情上的壓抑,他自己是很有經驗的,「當年在南方時,我就常去海邊消遣,圖的就是大海遼闊,入目舒懷。」
他這番話出自真心,倒也不全是為了支開黎繕——以黎繕的年紀,出於對父母的孝心,一直掩著對自己病弱的惶恐與憂慮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繼續撐下去的話,他要麼發泄出來,從溫文爾雅絕望成歇斯底里;要麼就是抑鬱太過加重病情。反正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梅雪不知道江徽瓔的託付,只道他純粹為外甥考慮,微笑道:「你是怕他路上勞累,壞了身子,所以想要當年那醫者陪同?」
「不錯!」
「我回去就修書!」梅雪這麼說就是答應了。
秋靜瀾頷首:「所需費用回頭我就讓人送過去!」
他跟梅雪要好了人,再讓歐晴嵐派人去黎家跟阮慈衣私下說明:「上回純峻過來看了繕兒,不是單獨跟繕兒說了會話嗎?繕兒後來告訴你們沒有?」
阮慈衣詫異道:「沒有——說什麼了?」
歐晴嵐知道丈夫當時離開時,跟黎繕約好了這事誰都不講。如今又確認過了,便放心的說出秋靜瀾的建議:「這孩子正值青春,卻因身上不大爽快,成天只能拘在家裡,能不悶嗎?純峻瞧著他就想自己自己少年時候,就想起來那會他扛不住了就跑去看山看海的,看著看著心情就平復了。不知道姐姐要不要試試這法子?」
阮慈衣對於秋靜瀾在南方的經歷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秋靜瀾十九歲就金榜題名,即使天資聰慧,背後付出的努力也絕不是常人能夠想象的——再說秋靜瀾還不只是會讀書,他武藝也不錯,雜藝基本都懂得一點,這些東西不花時間力氣去學卻是怎麼會的呢?
所以對這個建議很動心:「真的嗎?不瞞弟妹你說,我這些日子也覺得繕兒心情不大好。只是這孩子孝順,在我跟他父親跟前絲毫不露。為免他憂心,我們往往也只能裝糊塗。若當真能叫他心情好些,那真是再好沒有了!」
也有點擔心,「可他身體本來就不好,京里離海可是不近!這路途迢迢的萬一把他累壞了,豈不是弄巧成拙?」
「純峻也是這麼想的,所以那天回去之後,一直在物色合適的醫者。」歐晴嵐道,「現在找的那個正從南方趕過來,是他少年時候給他調理身體的人。據他說是很不錯的。當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適合繕兒,托我來給姐姐說:人到了之後先過來給繕兒用些日子,要是好呢最好!要是不成,那就另外找人!」
提醒,「但哪怕不出門,只在園子里轉轉,每天都喚繕兒出門走走的好!少年人有幾個愛成天躲屋子裡的?老關著心裡肯定壓抑!」
阮慈衣千恩萬謝的送了她出門。
歐晴嵐回府之後覺得無限心虛:「我這算不算助紂為虐,把外甥騙出京師?」
又不放心的問,「那醫者當真能讓繕兒有精神到處走動么?萬一,我是說萬一,繕兒的身體本來就不好。若因為離京散心出了什麼事兒,我這輩子可都良心難安!」
秋靜瀾颳了刮她鼻尖,微笑:「我雖然心狠手辣,但對自己人自認還算有良心。何況是我的血緣晚輩?」
歐晴嵐忐忑道:「希望兩個孩子都好吧!」
她已經跟阮慈衣說了,阮慈衣接下來可是翹首以盼,總不能再去跟她說其實這事的整個目的就是讓黎繕走遠點,讓江徽瓔不能經常看見他,完了小姑娘心思淡了不想嫁身體不好的表哥了,那我們夫婦就放心、也是完成任務了?
所以接下來那名醫者被接到京里之後,入住黎府,儘管把黎繕調理得不錯,但黎潛之致仕,攜妻帶子離京去遊山玩水之後——歐晴嵐始終心虛難捺,高度緊張的關注著他們的行程,以及黎繕的健康情況。
……關於黎繕一家忽然離開京城,秋靜瀾當然要給外甥女一個交代,這自然難不倒他:「其實叫瓔兒你為難的就是一件事:繕兒身體不是很好!只好他身體好好兒的,這事你跟你父皇母后隨便哪個提一聲,他們斷然沒有不答應的!是也不是?」
「所以舅舅特意打發人從南方請了一位名醫來——那名醫雖然沒把握直接治癒繕兒,卻建議他可以通過遊覽名山大川,提升心境,使得病體不藥而癒!這不你阮姨母跟黎姨夫聞訊真是喜不自勝,官也不做了,直接帶著他出行?!」
秋靜瀾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們這一去,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必有好消息!橫豎你這孩子也沒到非下降不可的年紀,以你父皇母后對你的寵愛,你拖個三兩年有什麼問題對不對?三兩年後繕兒縱然沒痊癒,也肯定出現了明顯的好轉!到時候你到你父皇母後跟前,還怕沒話說?」
江徽瓔本來是滿懷幽怨的來找舅舅理論的,卻被他說得稀里糊塗的點了頭:「舅舅真是辛苦了!還特意從南方找來名醫……」
「只要瓔兒喜歡,這些算什麼?」秋靜瀾慈祥道,「所以瓔兒且不要擔心——不過,回頭你父皇母后給你推薦駙馬人選,你可不能太推拒!不但要去看,還得認真看!不然以他們的精明,可不難看出端倪!」
江徽瓔頓時肅然:「舅舅放心,我一準聽話!到時候就推說駙馬人選仔細看下來卻不如心意好了!」
「沒錯兒!」秋靜瀾讚許道,「瓔兒這麼好,挑剔些也是應該的!不挑剔那才枉費你如今的身份才貌呢!」
陰險的舅舅心中淡定的笑:「之前你三天兩頭打著去黎家看姨母的旗號,觀賞繕兒撫琴,自然對他念念不忘!如今繕兒一走,誰知道多久回來?一直看不到他,倒是京里的才俊成天朝跟前推,還怕你沒有淡忘繕兒、看中新人的時候?!」
尤其以他的眼光來看,黎繕是不錯,但跟眾多駙馬人選比,也就在中游,「瓔兒還是太乖了,見的外男少啊!哪像她母親當年,雖然也沒見過幾個外男,但她那夫婿,單論才貌擱哪裡都是一等一的了!」
當然也得考慮江徽瓔死心眼的情況!
不過秋靜瀾雖然不想外甥女受到傷害,但也不是當斷不斷之人——當年他管教秋皇后時,還沒少動手呢!
所以如果半年後,江徽瓔還惦記著她那位繕表哥的話,秋靜瀾決定去找外甥女懺悔:「你黎表哥他在外面遊歷時,不小心遇見個女孩子私訂終身了……」
索性江徽瓔果然是少女心性,黎繕一家離京后,她失落了些日子——這些日子裡為了裝作沒異常,不住被秋皇后領著相看眾多候選人,看著看著就覺得:「某家公子……好像比表哥還俊俏風流呢?」
再次被外甥女拉到僻靜處的秋靜瀾欣慰的思索著諸如「顯然瓔兒你當初沒有當真喜歡上你表哥,你只是太小,弄不清楚欣賞與愛慕之間的區別」的措辭,結果江徽瓔絞著袖子,頭也不敢抬道:「舅舅,我如今覺得當初也不是喜歡錶哥,其實只是欣賞表哥的君子氣度……」
嗯?
台詞被搶了?
也沒事,正好順嘴誇一誇外甥女懂事了——秋靜瀾話沒說出口呢,又聽江徽瓔繼續道,「我現在覺得我對某家公子才是真的喜歡!可是舅舅啊,那個某家公子好像也有個問題,是父皇母后肯定不會同意我下降的……怎麼辦?!」
「……」秋靜瀾默默撫額,咽了把淚,「說!舅舅給你解決!」
——他到底是對妹妹虧欠太多,所以需要給明明又乖巧又懂事的外甥女操碎這顆心;還是當年拆帝后姻緣缺了德,如今到處趕著給外甥女收拾桃花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