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2章一場噩夢
又過了些時候,顧穗兒終於恢復了精神,開始下地幹活了。
村裡人都知道她遇到了這種事,知道她心裡難受,便都約定不再提及這件事。長舌婦們也都互相叮嚀著忍住了不再議論。
可是顧穗兒幹活的時候,卻是越來越笨拙,該拔草的時候,她鋤地,該澆水的時候,她一腳就要踩到河裡的樣子。
除了這個之外,她一直吃不下飯,人消瘦得厲害。
顧穗兒爹娘不讓她下地幹活,只讓她在家養著,她不下地了,便沒事剁野菜餵豬,拾掇家裡前後,再給家裡人縫補衣服。
只是這一天,正在剁菜的顧穗兒忽然暈倒在那裡了。
等到顧穗兒爹娘回到家的時候,她倒在那菜板子旁邊也不知道多久了。
顧穗兒爹娘嚇傻了,趕緊去了鎮子里請來了大夫,那大夫來了后,便給顧穗兒把脈,把了半響,卻是一愣,最後終於道:「這是懷上了。」
大夫看著顧穗兒並沒有梳著尋常婦人的羅髻,便皺了下眉,不過到底沒說什麼。
待送走了大夫,顧穗兒爹坐在屋前石頭墩子上,一句話都不說。顧穗兒娘又流下淚來了,這些日子她眼淚都要流盡了:「這下子,可怎麼辦呢!穗兒怎麼命這麼苦啊!」
顧穗兒弟弟愣愣地站在那裡,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比顧穗兒小五歲,如今只有十歲。
顧穗兒爹沉默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說:「這個孩子是不能要的。等沒了這孩子,風聲過去,咱們再給穗兒尋一個人家吧。這附近村子里光棍多得是,總能有合適的人家的。」
顧穗兒娘聽著,心裡明白也只能這樣了,可是到底想著原本那極好的親事,村子里多少人羨慕的,如今平白沒了不說,穗兒如今名聲這樣,再傳出去了,以後還能嫁那個?
便是那和離二嫁女,或者是喪了夫的寡婦,那也是正經事兒,說出去也沒什麼丟人。可是顧穗兒這個,卻是不好啟齒。
這時候的顧穗兒,茫茫然醒來,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顧穗兒娘趕緊去取了一碗米湯,給顧穗兒喂下,口裡柔聲說:「好閨女,你生病了,趕緊喝了這飯,娘馬上去灶房裡給你做好吃的。」
顧穗兒確實也餓了,這倒是好久不曾有的,於是就接過來喝下。
待到喝完了米湯,顧穗兒娘卻沒有去灶房做飯,而只是叮囑顧寶兒去燒些吃食,她自己則是急匆匆去了隔壁王二嬸家。
王二嬸家有四個兒子三個閨女,一年生一個,生得都怕養不活了,後來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法子,竟然再也不生了。
顧穗兒娘想著那大夫都已經走了,不如就先問問這王二嬸吧。
王二嬸聽顧穗兒娘說明來意,卻是吃了一大驚:「哎呦喂,這可是作孽啊!一個閨女家,怎麼就攤上這種事呢!」
顧穗兒娘抹著眼淚說:「這事卻是不能告訴別人的,她二嬸子,我也沒有辦法,現在只好問問你了。」
王二嬸低頭想了下,說:「我這裡倒是有一個方子,是我婆家姑姑從山上庵子里求來的,為這個還花了許多香油錢呢。如今給你了,你可不能外傳。」
顧穗兒娘聽了,自然是千恩萬謝,當下王二嬸掀起炕上的鋪蓋,只見下面一個席子,席子下壓著一個發黃的方子。
她珍重地遞給了顧穗兒娘,又叮囑說:「你不能給外人知道,也要記得,用了再還回來啊。」
顧穗兒娘心中感謝,連連點頭。
待回到家,顧穗兒娘就將這個方子給了顧穗兒爹,從旁偷摸地說:「你趕緊再去趟鎮子上,問問那大夫,按照這個抓藥。如今咱們不用他的方子,倒是也省了銀錢。」
顧穗兒爹接過來,低頭看了看,卻是看不懂,他們一家都是不識字的。
顧穗兒爹當下穿好了衣服,將那一張發黃的紙疊好了放在懷裡,當下就出門上路了。
顧穗兒娘過去和顧穗兒說了一會兒話,胡亂安慰了一番,這時候顧穗兒弟弟已經將飯做過好了,不過是把昔日的粗麵餅熱了一熱,又在鍋里下了點米熬了一鍋湯。顧穗兒喝了剛才那碗米湯,也吃不下東西,顧穗兒娘是沒胃口。
當下一家人也沒吃飯,都怔怔地坐在那裡,半響,顧穗兒終於說:「我爹呢?」
顧穗兒娘忙笑道:「你爹去鎮子里,有點事兒。」
顧穗兒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她也沒說什麼。
她身上懶散,渾身沒有力氣,最後只能閉著眼睛靠在炕頭上養神。
到了晌午過後,顧穗兒爹終於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黃紙包,用細麻繩捆著,顧穗兒知道那是葯。
顧穗兒娘接了那黃紙包,對顧穗兒說:「你如今身子弱,我讓你爹去鎮子上給你抓了葯,你吃了就好了。」
顧穗兒望了眼那黃紙包,低聲道:「我過些日子就能下地幹活了,不要花銀子給我買葯。」
顧穗兒娘忙道:「這不是你暈倒了嗎,大夫給開的,以後自然不給你買了。」
說著這個,顧穗兒娘忙出去,熬藥去了。
顧穗兒弟弟咬了咬唇,沒吭聲,像柱子一樣杵了半天,終於出去了。
到了日頭西斜的時候,葯熬好了,顧穗兒娘端過來,遞給顧穗兒:「來,喝葯吧,穗兒。」
顧穗兒弟弟從外面台階上聽到了,禁不住睜大了眼睛。
顧穗兒此時只覺得腹中難受,喉頭帶著噁心,不過娘辛苦熬的葯,又用銀子買的,她便接過來,忍下噁心喝了。
顧穗兒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顧穗兒,可是那葯喝下了半天,顧穗兒一直沒有動靜。
顧穗兒娘不禁犯了疑惑,這到底管用嗎?
就在這時候,顧穗兒忽然一個作嘔,猛然起身,趴在炕頭,「啊」的一聲,嘴裡吐出許多黑色的葯汁來。
顧穗兒娘忙過去扶住,幫著顧穗兒捶背。
顧穗兒的弟弟也趕緊跑進來了。
顧穗兒吐得眼淚都要下來了,趴在炕頭上,抬著迷惘無助的清澈眼眸望著自己釀:「娘,我真沒用,把你辛苦熬的葯吐出來了。「
顧穗兒娘怔怔地望著閨女,想著這葯全都吐出來了?到底留了一些在肚子里嗎?
還是說該再讓顧穗兒爹去鎮子里抓一副葯?
正想著呢,顧穗兒忽然臉色蒼白,她痛苦不堪地捂著肚子:「娘,我肚子疼!」
顧穗兒娘嚇了一跳,驚呼一聲,忙上前抱住閨女。
可是顧穗兒卻疼得在炕頭上翻來滾去,額頭汗都流了下來。
顧穗兒弟弟見姐姐疼得死去活來,急了,便問娘:「娘,這到底是什麼葯,怎麼姐姐疼成這樣!」
顧穗兒娘抹著眼淚,她想著這肚子里有了一塊肉,如果要這肉掉下來,那自然是得疼啊!
顧穗兒爹聽到裡面的動靜,可是這到底是女兒家的事,他也不好進去,只能在外頭石頭墩子上坐著干著急。
顧穗兒在床上掙扎了許久,終於肚子不疼了,她的下面流出一些粘液,裡面的褻褲都濕了。
顧穗兒娘忙將顧穗兒弟弟趕出去,幫著顧穗兒清理。
褻褲里有一些紅,但是並不多。
顧穗兒娘就有些疑惑了,先扶著顧穗兒躺下,讓顧穗兒弟弟喂顧穗兒吃些東西,她拿著那褻褲,先沒把那褻褲洗了,而是去了隔壁王二嬸家。
王二嬸一見那褻褲,知道是事成了,可是看看上面的血,卻犯了疑惑:「這麼點子血,怕是沒成吧?」
顧穗兒娘一聽急了:「怎麼就沒成?那如今這血哪裡來的?」
王二嬸想了想,終於說:「可能是把冤孽打了,但只打了一半,如今怕是還在肚子里呢。」
顧穗兒娘聽了這個,頓時直了眼。
肚子里還有一半,那是什麼情況?
顧穗兒娘回去后,把這事說給了顧穗兒爹。
顧穗兒爹急得臉都黑了,說著就要穿起衣服往鎮子里找大夫去。
顧穗兒娘忙拉住顧穗兒爹:「如今天都黑了,你且歇一歇。再說了,閨女這到底是怎麼樣還不知道呢,現在再來一副葯,怕是她受不住的。我們看幾日再說唄。」
顧穗兒爹望望屋子裡無聲地躺著的顧穗兒,嘆了口氣,終於住了腳。
顧穗兒弟弟守著顧穗兒,這時候的顧穗兒臉色蒼白,就跟白紙一樣,額頭上有汗,頭髮一縷一縷地黏在額頭。就算在睡夢中,她彷彿依然痛苦不堪,蹙著眉頭。
顧穗兒弟弟抬起手,幫顧穗兒擦了擦汗。
顧穗兒娘進屋,看著眼前躺著的顧穗兒,忽然想起以前顧穗兒水靈的模樣,頓時眼淚落了下來。
這造的是什麼孽啊!
第二日,顧穗兒醒過來了,卻彷彿昨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掙扎著起來,就要去餵豬做飯。
顧穗兒娘忙攔下她。
顧穗兒沒有問起那天的葯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努力地養著身子,掙扎著起來幹活。
可是就這麼過了一些日子,顧穗兒的肚子卻漸漸地鼓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以為顧穗兒是胖了,可是後來,大家覺得不對勁了。顧穗兒的胳膊細瘦,臉上也不如以前水靈,憔悴得很,可是只有那肚子是鼓著的。
恰好如今夏天來了,衣服單薄,那肚子就特別明顯。
終於免不了開始議論紛紛了,只是心疼顧穗兒命苦,都躲著顧穗兒偷偷地議論。
這一天,顧穗兒的小姐妹,隔壁的阿柳來找顧穗兒做活兒,看了顧穗兒半天,最後終於忍不住說:「你,你是有了吧?」
顧穗兒一愣。
阿柳忙說:「村裡人都這麼說的,說你肚子里有了孩子。」
顧穗兒怔怔地低頭,摸了摸自己鼓脹起來的肚子。
阿柳嘆了口氣:「怎麼不打掉呢,留著幹嘛,這不是作孽嘛!」
阿柳雖然是姑娘家,可是她是家裡老大,家中那麼多姐妹,她娘王二嬸又是經常有這檔子事的,阿柳慢慢地也懂了。
顧穗兒從那一刻起,就一直捂著肚子,茫然看著外面,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又到了傍晚時分,顧寶兒忽然回來了,身上衣服破了,臉上還有一塊青紫。
顧穗兒費力地轉過頭來,低聲道:「寶兒,你又跟人打架了?」
顧寶兒走過去,望著姐姐:「姐姐。」
到底是小孩子,眼睛里都閃著倔強的淚花。
顧穗兒抬起手,撫摸著顧寶兒的青紫傷痕:「別人欺負你了?」
顧寶兒感觸著姐姐溫柔的撫摸,忽然心中一個委屈,大哭了出來,邊哭邊道:「姐姐,我不讓別人說你!他們都欺負你,他們看不起你!」
說著,已經撲到了顧穗兒懷裡。
顧穗兒如今肚子鼓了,被個這樣有力的腦袋撲進來,竟覺得有些不適。
她怔怔撫摸著顧寶兒的頭髮,苦笑了一聲。
到了晚間時分,顧穗兒卻不見了。
顧穗兒爹娘急了,正要到處找人,可是這時候,顧穗兒弟弟卻在灶房裡發現了顧穗兒。
顧穗兒手裡握著一把菜刀,正茫然地對著自己。
顧穗兒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撲過去,死死抱住顧穗兒:「顧穗兒,我的傻孩子,你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可讓娘怎麼活啊!」
顧穗兒弟弟跑過去,把那菜刀搶了過來!
顧穗兒眼眸中彷彿有霧一般,朦朦朧朧望著這一切,好像做夢。
其實,這一切,真得就如同一場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