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兼祧
這方家是這裡的舊姓,不比後來遷來的,根基深厚。到了方伯豐爺爺這裡,一共兄弟倆,這方伯豐的爺爺方誠是老二,老大方忠做買賣有一套,攢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只是早年傷了身子,沒有子嗣。本等著從二弟的兒子裡頭過繼一個的,只是方誠也只得了一個兒子,就是方伯豐的老爹方贇。
老大若是分文沒有也還罷了,隻眼見著自己偌大家業沒個人能繼承,心裡如何能舒服?正欲從他媳婦娘家尋個小兒過繼,方誠找上門來了,他出個主意,卻是讓自家兒子方贇兼祧兩房。兩邊一人給娶一媳婦,生下的孩兒各繼一房。方忠一聽這主意不錯,省得弄個外姓血脈進來亂了祖宗,兩下便議定了。
只是方忠身子不好,沒等到方贇成年呢,就一病去了。留下個老妻,原是讀書人家的小姐,也管不了那些產業,想著早些給方贇定下個媳婦,就交給兒媳婦管去了。同方誠那裡商議了,都說好,只是但凡她挑了人來,總是不合適。總有這個八字不合,那個生肖相剋的話。
到後來,還是方誠媳婦娘家尋了個來,說是算大房的,方忠老妻見了,覺著姑娘脾性十分合自己脾胃,歡天喜地得定下了親。轉頭卻聽說那姑娘身子是胎里弱,心肝上有些毛病,不禁大怒,跟方誠家大吵一場,就病倒了,沒撐過倆月,也去了。
這麼一來,大房的偌大家業自然都歸了二房了,只大房的媳婦既然定了,也沒有不娶進門的道理。原本打算著那姑娘懷不上孩子的,哪知道也不知是不是方忠顯靈,那病歪歪的姑娘卻是個心性極韌的,愣是掙命生下了一個男孩兒,還撐著口氣給養到了十二三歲,就是方伯豐了。
她又一門心思要孩子讀書上進,如今方家的家業,九成九都是大房那裡傳下來的,她要送孩子去讀書,雖耗費大,方贇也不敢說什麼。若是她獅子大開口,敢要大房的產業如何如何,那就恐怕難活到這個時候了。偏她除了要給自家兒子讀書,旁的一概不論,眾人吃不准她心思,就這麼猜疑著過來了。
待到她一去,還以為這下那方伯豐恐怕也沒書可讀了,誰知道她不知怎麼地同那私塾先生的娘子交好,一早把多少年的束脩都給足了的。是以方伯豐愣是讀到了今日,剛剛初秋時候還去縣裡考試了,若是得著名次,就吃上皇糧了。
國中讀書晉身有兩條路,一者科考,一者典考。科考自童生試經鄉試再於京中會試,層層過關斬將,最後得了功名的即可入朝為官。典考則複雜得多了,裡頭分了數、工、醫、農、律等七八個專向,童生試後於縣學中就某一專向精研苦讀,特有所成者即可報考典試,考取后按著各地當屆所需職位再報考典考,經典考後成績優異者便可入府縣擔任官吏。若在職上表現優異者,直入六部或欽天監太醫院亦不在少數。
這方伯豐剛考了童生試,還不知考取了沒有,只要成了廩生,便可免稅免徭役,若是名列前茅,官府更會每月發予些錢糧,在村裡人家看來,實在是天大的好事了。
可因著他家裡那樣情形,別說這會兒還不知道中沒中呢,就算中了,尋常人家也不願意結這門親事。實在是說是一家人,斗得比仇敵還厲害,那二房又是兄弟三個還有兩個已經出嫁的姑娘,這大房只方伯豐孤零零一個,如何是他們對手!
薛鼎已經快入定了,只靈素聽得興起,她真是聽什麼都覺著有趣。
宋大娘看她的樣子,心下不忍,點撥道:「其實也容易,只把家一分,把大房的東西一拿回來,自家當家作主了,那日子立時就能好過了。最怕如今這樣,誰知道人心黑起來能黑到什麼限度?!何況那家暗地裡動的手腳也夠多的了!」
靈素仍是一個勁點頭,宋大娘又有些擔心起來,這姑娘看著實在太愣了,到時候恐怕要吃虧。便又不禁懊惱自己伸手攬事太過輕率了,一不小心就害了這個非親非故的小娘子。
靈素見她不說了,才笑著道:「多謝大娘告訴我這些。我們遠地方來的,什麼都不太懂,往後我若有不知道的,說不定還要找大娘問呢。」
宋大娘趕緊打保票:「居家過日子,誰還能都天生會的?!你只管來問我,我是這裡生這裡長的,連著鎮上的事我也都知道些,又比你們多吃了幾十年飯,沒什麼不知道的!」
靈素趕緊謝過。因時候不早,宋大娘要回鎮上去了,這走過去也得半個來時辰,趕太陽下山前回去才好。靈素同薛鼎卻道還要在這周圍走走,反正三日後就要成親,熟悉熟悉左近的山水田地也好。宋大娘張嘴欲勸兩句,也不知道怎麼說才恰當,到了只嘆了一聲,作別去了。
靈素才去喚她大哥,笑道:「哥,咱們四處逛逛去吧。往後我可就在這裡住了呢!」
薛鼎睜眼看了她一回,皺眉道:「聽方才那位老人家所言,這俗世生活好不繁瑣。你本來就修鍊艱難,更需閉關苦修才好,若是羈絆於此,恐怕更耽誤了功夫。我看還是算了,不如我現在帶你去此境中尋個風水尚佳的所在,你潛心閉關,這塵世三百年,不過彈指間,到時候我再來接你……」
靈素緊著搖頭:「不成不成。你忘了?我經了那凡門下來,肉身已改,如今是個會餓的人了。你讓我在深山裡頭待個三百年,不是要生生餓死我?最可憐我還死不了,我就得一直餓一直餓,餓三百年,我還能有什麼所成,只怕就餓成狼了!」
薛鼎皺了眉,想了想道:「這樣,我給你練些辟穀丹來?」
靈素又搖頭:「不要,你用融魂神鼎去練這個,到時候那神鼎只怕都要生氣了。」
薛鼎聽她提起這個,便問道:「說起來,你的融魂芥子如今可有何變化?」
靈素搖頭嘆氣道:「什麼也沒有,還是那麼空茫茫一片。」
薛鼎道:「還是不知邊界?」
靈素嘆氣,點頭不語。
薛鼎想了想道:「想來是你神識不足之故。」
這靈素與他哥哥乃一根同生的天靈體,這天靈體本就難得,千百株仙靈草木也未必能結出一個來,這一株偏結了倆,還都化形成功了,實在是亘古少見之事。也因此,那境中多少靈體,也只靈素同薛鼎是有「血親」的。
他二人天賦異稟還不止於此,兩人還都是自帶境域的。起初他們還當個個如此,後來才知道這自有境是多稀少的事!多少人都等入了靈界,攢了家資去請人鑄煉一個芥子境域,或者偶爾運氣好,能直接買著個現成的。可那些說白了還是外物,跟儲物袋一樣,仍是可以易手的。
他二人的自有境卻是融魂自生的,哪怕中途隕落了,回頭再來仍隨身自有,是為天生靈境。薛鼎在凝氣通天時,覺察出了靈境本源,卻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鼎。自此後凡與「煉」相關事務,無不事半功倍。才讓牽機閣破例收了他這樣一個連「三試」都未參加過的小輩。那牽機閣千年一開山門,才收幾個人!
再看靈素,一樣的天生靈境,卻到如今都未覺察出那靈境原貌。且裡頭只是空空一大片砂石地,間或大大小小的凹陷高起,似是山水模樣。可惜既無岩石堆山,亦不見滴水匯流,就這麼空蕩蕩一處所在。只好比一個極大的儲物袋吧。可她要這麼大儲物袋做什麼,靈界里連個煙火食都沒有的,讓她收些什麼東西!
如此,當哥哥的是名震四域的一代天才,當妹妹的嘛,就是天才哥哥的妹妹,如此而已。如今更是眾望所歸成了下凡應數之人了,也幸好這當哥哥的能耐,若不然,想要跟著來看看,也不是這麼輕鬆的事啊。
薛鼎見靈素心意如此,想起自家師父說的話來:「仙道從無高下之分,仙緣或在磚石瓦礫之中,若於心中尚有貴賤好壞之異,恐離道門尚遠。」自家妹子自來對人間事更有興味,或者這回下凡歷劫,於她而言是劫數又是運數呢?
想明白了,才站起身道:「好吧,那就去轉轉。」
這幾日都是薛鼎以靈力不時滋養靈素凡胎,才得她不覺飢餓涼寒,想著往後自己要回去,這靈素要在這塵世生活;又想起方才那宋大娘說的「嫁妝」一事來,「嫁妝便是女子出嫁時,娘家給的陪嫁,也是女兒家往後在夫家過日子的底氣」,薛鼎心裡又琢磨開了。
兩人在這附近山澤又轉了幾日,靈素追兔捉鳥地鬧得不亦樂乎。薛鼎對這些徒有一堆血肉,做不得引子煉不得丹丸器物的小禽小獸連多看一眼的興趣也無。倒是見靈素沒了靈力,連棵十幾丈高的樹都攀不上去,更別說追上兔子了,心裡對「嫁妝」一事就有了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