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成王敗寇
興和年西京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大雪下了三天兩夜,將整個帝都裝點為一片銀白,將灑在帝宮的鮮血掩蓋了去,舉目望去,滿城聖潔,哪裡還可以看見接連十天慘無人道的屠殺。
何所依放下手中盛滿烈酒的瓷杯,悠悠抬起頭來,含笑看向自己對面的女子:「雖說烈酒暖身,可我素來不飲酒,恐怕要辜負妹妹一片好意了。」
永遠都是這副模樣,從容不迫,冷靜自持,驕傲矜貴,似乎生來就高人一等,何暖涼最討厭的就是她這副模樣,若不是陛下讓她下手輕些,讓這個女人走的安穩些,她怎麼可能還在這裡陪著笑臉。
想及此,何暖涼扯出一抹笑來,眉目之中的溫柔不像作假。「姐姐這是看不起妹妹了?」
「怎會呢,你我血脈相承,終究是最親近的人,哪裡來的這一說。只是......」何所依頓了一頓,指尖觸及瓷杯,將這美酒推給了何暖涼,舉手投足間自是有一股難言的風韻。
「妹妹的好意我承受不起。」何所依揚眉看她,雙眸之中劃過一絲涼意。叫何暖涼怔了一怔。
疾風吹動窗柩,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打在耳畔。
「這杯酒,不如妹妹待飲。」
何暖涼看著那一杯移到自己面前的酒,笑容緩緩僵住,手指猛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衫,精美的衫裙被扯出了褶皺,她並不傻,若是痴兒,也不可能瞞著何所依在背後動了那麼些個手腳,讓自己這個號稱女管仲的姐姐也敗在自己的手上,何所依如此作為,想必已是知道了酒里有毒。
何所依指甲上塗染的是鮮紅的丹蔻,觸及雪白的瓷杯,像極了八天前,西京城裡那片雪地上蔓延的一灘灘的血跡,那是她何所依打的最成功的勝仗,也是她何所依生平做的最錯誤的事情。
「姐姐既然知道了,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顧之衡呢?」她所做的都是為了這個人,到頭來給她一個毒酒的結局,何所依想問問他,究竟有沒有心肝!
「陛下剛剛登基,日理萬機,自是沒有時間來看望姐姐了。」何暖涼展眉一笑,起身親昵的靠近了何所依:「妹妹花了八年的時間準備了一件嫁衣,姐姐要看看么?」
不等何所依回答,何暖涼雙掌相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掌聲,便有四位婢女恭敬的踏入房閣,在前的一位,手中捧著鮮紅的嫁衣,嫁衣上是璀璨的金絲以及奪目的夜明珠,大周有極為嚴苛的禮制等級之分,尊貴的夜明珠,只能綉在一國之母的衫裙之上。
縱然沉穩,何所依也煞白了臉頰,雙手撐著桌沿立起身來,雙目始終聚焦在那嫁衣之上。
許多年前,那個男人曾執起她的手告訴她,今生今世,只會娶一個妻子,這個人,只會是她何所依。
顧之衡啊顧之衡,你甜言蜜語虛情假意,竟將我騙至如斯。
「姐姐難道不知么,聰明的女人是會讓人害怕的,你幫著顧郎奪取了帝位,幫他除去了政敵,這些應當是謀士的事情,一個女人要想的,不過是如何討好自己的情郎啊。」
何暖涼得意一笑,素手緩緩浮上何所依的雙肩,靠近她的耳畔,一字一句道:「從你們相識的那一天起,就註定了這個結局,好姐姐,我算的一字不差,你說,女管仲的美譽是不是該屬於妹妹我呢?」
「你什麼意思!」何所依一把拂開何暖涼,轉身與她四目相對,卻見何暖涼璀然一笑,素手緩緩附上髮髻上的金釵:「姐姐當初遇上山賊,恰巧得顧郎相助,從此,一腔芳心皆付諸於顧郎,你說,這世間哪裡來的這麼巧的事呢?枉費姐姐七竅玲瓏心,竟也看不透。」
「這是你設計的!」
「這是最妙的一棋,所有的一切都從這裡開始。」
何所依只覺得周身無力,一下子癱倒在地,未曾想,她這一生竟是栽倒在了親妹妹手裡。
見到何所依這副模樣,何暖涼嘴角笑意加深幾分,給了身後的人一個眼神,自會有人上前按著何所依喝下那杯酒。
何所依並沒有掙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他想要她死,又如何躲得過?感受著腹中傳來的燒灼感,沒了人壓制的何所依從桌子上滑落到地上。
何暖涼得意的站起身,看著地上的何所依,曾經那個被奉在神壇的何家大小姐,此刻就像是一隻狗。
「姐姐莫要擔心,你不會難受多久的,下一輩子可要記得,不要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何暖涼,以色侍人焉能久之,」何所依一張口便噴出一口血沫,任是附中翻江倒海般疼痛,她坐在地上也挺執著脊背,眼含怨毒的看著居高臨下的何暖涼,「我受過的,早晚會輪到你身上。」
何所依死了,她的屍骨被丟棄在深山,血肉被野狗食之,白骨風吹日晒。沒有人為她斂葬,她也不能輪迴,就日日飄蕩在自己的白骨上。
一年後,她等到了一個人,一個本該死了的人。
他為她收起屍骨,為她打造牌位,他的手拂過她已無血肉的枯骨,聲音帶了絲絲哽咽:「依依,對不起,我來晚了。」
何所依只感覺眼眶一澀,想說些什麼,可是身子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住,被扯入一方虛空當中,她死後的所有事,都像是走馬燈一樣在她的腦海回放,何家被滿門抄斬,何暖涼母儀天下,大周國力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