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門宗(2)
伏青姑娘病了。
這是陰陽教眾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自從教主帶著伏青姑娘自白馬山莊回來,教內的氣氛就再也沒有好過,就連跟在教主身邊多年深得信任的戴護法都大氣也不敢喘一個,更別提其餘的人了。
據說香山比武還沒結束的時候,教主就帶著伏青姑娘急哄哄的回到了陰陽教,吩咐人連夜將住在幾百里開外的紀神醫給提溜了過來。紀神醫到的時候是深更半夜的,鬍子拉碴風塵僕僕看起來十分的狼狽,可是教主連口水都沒讓人喝,直接一腳將紀神醫給窩進了伏青姑娘的房間。
祝寧嬋正半卧在榻上,微笑的伸出手讓一位俊朗的年輕男子把脈,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紀神醫了。外界傳說的紀神醫是一個頭髮須白還有白鬍子的老頭,但是她知道,這位和李顯的年紀差不多,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貌似還挺複雜的。
此時的她已經吃了早些時候紀神醫給配的藥丸,所以身上那些不幹凈的東西已經褪了下去,但是那白中透著青灰的臉色彰顯著這具身子內里的狀況是不大好的。
紀塵自從搭上少女的手腕之後,這緊皺著的眉頭就沒有鬆開,半晌將手拿了下,遲疑的看了一眼身後緊迫盯人的李顯,竟是不敢將話說出口,只能轉而問道:「伏青姑娘在白馬山莊可是接觸了什麼特殊的東西?」
「身子太嬌氣了,我自己知道的禁忌也僅限於前幾年經歷過的,至於沒有經歷過的我就不清楚了。」祝寧嬋說完抬眼看了一眼紀塵,然後輕笑著嘆了一口氣:「看模樣紀神醫心裡已經有數了,但說無妨。」
咽了口唾沫,紀塵挪了挪身子,然後說道:「或許伏青姑娘聽說過枉逝水?」
「沒有。」祝寧嬋搖了搖頭:「不過聽起來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紀塵見她還有心思說笑,也不知是不是該誇讚對方的樂觀:「這枉逝水產於東南方向的灰白溶洞,平常人沾上一滴那也是要毒侵入骨,去了半條命的。」換言之,祝寧嬋這易過敏的體質沾上了,別想有什麼好結果。
沒來由的,她回想起了白馬山莊那晚,那熱氣氤氳的大木桶,無聲的咧嘴笑了笑。
李顯看著少女那渾然不在乎的模樣就覺得氣悶,他自然是知道這枉逝水的厲害的,是以上前一步徒手將紀塵拎了起來:「治。」
「無葯可醫。」紀塵任由著男人將他提起來,無奈的垂了頭。
「本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醫好她!」攥著對方衣領的手緊了又緊,那張臉因為隱忍的怒氣變了形,顯得有些可怖。
「治不好。」紀塵也很絕望啊,可是枉逝水無解就是無解。
砰!
守在門外的樂言和樂永嚇了一跳,只見一個人影直直的從房間中飛了出來,將門都撞的四分五裂,然後落地了還在廊下的院子里滾了好幾圈。
二人定睛一看,這不是剛剛請來的紀神醫嗎?!
紀塵滾了滾沾了一身的雜草,隨手將自己腦袋上的枯草摘下去,他抬起頭看著門口肅然立著的男人,苦笑道:「你就算今兒打死我,我也救不了她!」
「呵!」李顯冷笑一聲,又欲上前,身後卻傳來了女人那不大的聲音:「教主,住手罷。」
祝寧嬋瞧著那因為她的話語而僵直的站在門口處的高大背影,俏臉上是無奈:「教主,我有話想同你說。」
李顯別彆扭扭的轉身進了屋,還不忘吩咐樂言和樂永將那破碎了的門板擋住。紀塵坐在院子里無言的看著樂言還有樂永忙活,仰天長嘆,李顯的個性他再了解不過了,要是伏青姑娘真的死了,這武林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
榻上,祝寧嬋仰頭看著一步一步走進的男人,伸手出拽住了對方的衣袖,讓其順勢坐在了榻邊。她抿了抿唇,露出臉頰上的酒窩:「教主,您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是騙你的,關於我的病?」
李顯不自然的將眼神放在了女人身上暗黃色的錦被上,面上卻是不屑:「你那蹩腳的理由,有點智商的人都不會信。」
「那你為什麼還要依著我胡鬧呢?」祝寧嬋一邊詢問,一邊拿起對方的一隻大掌,翻來覆去的把玩著。
「……本座懶得與你計較。」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李顯將頭扭到一邊,只是大掌並未收回,察覺這少女在他掌心畫圈圈的動作,無端紅了耳尖。
祝寧嬋沒有再說話,因為她知道,自己從來都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
紀塵就這麼在陰陽教長期居住了下來,可是李顯卻不見了身影,祝寧嬋也有日子沒見到他了,但是她約莫知道對方是去忙些什麼,也知道為何對方不願讓自己見到他。
因為身邊有紀塵,雖然那一身的疹子總是捲土重來,但是白日里大部分時間她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只是身子骨弱了一些,臉色也比常人要蒼白一點。
李顯將她修養的住處放在了陰陽殿中,由樂言和樂永貼身照料著,還從教眾當中選了一個伶俐的丫頭上來,因為樂永二人到底是男人,有些事情坐著不大方便。
在陰陽殿後方有一處雲霧繚繞的懸崖,祝寧嬋近日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披著毛披風,抱著暖手爐坐在這邊看風景。山風難免刺骨,但是因為她喜歡,紀塵也是由著她,畢竟大家都清楚,日子不多了。
這日祝寧嬋照舊用過早飯帶著小丫頭過來這邊,恰巧山間日出,不算暖的橘黃色陽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讓她愜意的眯起了眼。就這麼懶散的躺著沒多一會,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你倒是心寬。」紀塵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可知現在外面亂了套?」
祝寧嬋笑了笑沒有言語。
紀塵盯著少女那姣好卻又略顯瘦削的側顏看了好一會兒,才無聲的嘆了口氣,繼續念叨:「明國的一貴族張家一夜之間滿門上下百餘口人全部斃命,迫使遠在天罡派拜師學藝的長女張靜荷連夜歸家,你猜猜她又怎麼了?」
「教主說要取了她的肋骨請能工巧匠做成風鈴,掛在窗邊給你聽響兒呢。」紀塵咬著牙說出這句話,他一直盯著對方的臉沒有放鬆過,意圖看出點什麼不同的表情,但是他註定失望了,少女平靜的好像是一汪死水。
「現在陰陽教將天罡派圍困了住,教主說要讓天罡派寸草不生!」
「就算是張靜荷做錯了什麼,可是一命抵一命不夠嗎?!要這麼多人陪葬你不會覺得太過分了嗎?!他們可都是無辜的啊!」
「造孽太多是會下地獄的!」
「伏青,我萬沒料到你也會如此心狠!」紀塵越說覺得心越涼,他其實早該明白的,能引得李顯傾心的女人會是什麼好人嗎?都是冷情冷性才能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紀塵氣呼呼的說完,在一旁粗喘著,祝寧嬋這個時候終於有了反應,轉過頭瞪著眼睛看著她,然後平靜道:「我不無辜嗎?」
「你……」男人一時間哽住了。
「我從未生過害人的心思卻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紀神醫,您覺得這個世界有什麼公平可言嗎?」祝寧嬋轉了頭,繼續欣賞著天邊的日出。
身後又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側頭看過去,竟然是天竺長老和青海。
如今這種局面,二人會出現在陰陽教當中,目的是什麼不言而喻。沒錯,天竺長老的確是前來請求祝寧嬋,現如今武林當中何人不知魔教教主衝冠一怒為紅顏,誓要整個武林給伏青陪葬!
可是天竺長老和青海卻堅信,伏青不是這種人,她一定不知道外界的情況,要是知道了沒準能求求教主,這樣芸芸眾生就不必遭此大難了。的確,原本的正道各門派都覺得不過就是一個陰陽教,又能如何?可是如今又誰敢這般輕視了?天罡派被圍,往日里那些稱兄道弟的門派都沒了動靜,怕沾染上是非,就連白馬山莊的佟莊主也只是只身前來與李顯商議,最終顯然是沒能成功。
天竺長老正欲開口說話,卻被祝寧嬋給打斷了,她將懷中的暖爐抱緊了一些,呼出一口濁氣:「樂永,傳信給教主,就說我命不久矣。」
樂永遲疑了一下,他並不高興祝寧嬋竟然和這群正道的狗站在一邊,但是他和紀塵一樣明白,這樣下去不說武林會如何,天下會如何,光是陰陽教似乎也沒什麼存在的可能了。
是以他只是咬了咬牙,然後領命轉身去了。
噗通兩聲,天竺長老和青海跪了下去,懸崖邊,日出將兩個人的影子拉的好長。
祝寧嬋動也未動的倚坐在那裡,眯著眸子看著天邊,她不是聖人也從未想過當聖人。原本的李顯不知是受了何種刺激才會讓天道都動蕩不堪,但是隨著她的到來,顯然這個刺激就變成了她。
她才不想維護勞什子的天道,她想的是和他一起下地獄!
可是到底不能這麼半途而廢啊……手腕上的灼熱無時不在提醒著她,要是任性一回,會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到底,還是要辜負了他的心思了……
……
就這麼在懸崖邊待了一整日,看著天邊的太陽緩緩落下,直至整個天地完全陷入了黑暗。鼻間突然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接著祝寧嬋就覺得自己被環進了一個蔻雕香夾雜著血腥味的懷抱里。
對方輕輕吻了吻她的發頂,然後一串風鈴便出現在了她的眼前,耳邊是低沉渾厚的男聲:「送你的,喜不喜歡?」
山間的夜風吹過,風鈴發出了不算清脆的響聲。
祝寧嬋勾起蒼白的唇:「真好聽。」
「本座還要送你一份大禮,你且等著吧。」李顯說這話的時候,眸子在黑夜裡閃過不知名的光。
「教主,你喜不喜歡我?」少女無力的聲音在夜色中也能傳出很遠。
「喜歡你。」
「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
「那等我死後,你把這串風鈴掛在我的墳前,用肖修平的頭蓋骨給我做個供碗,然後你就一直陪著我好不好?就咱們倆,我不要那麼多的人,我怕鬧。」祝寧嬋說著,雙手收緊,將男人的手腕攥的生疼。
身後的人沒應聲,她察覺到了對方細微的顫抖。
「好不好?」她又問。
「嗯,好。」他回應。
「真好呀……」祝寧嬋仰頭躺回搖椅上,眼角落了一滴淚:「教主,真好呀……」
李顯的大手貼上了少女的臉頰,淚水濡濕了他的掌心,二人保持這個姿勢直至太陽再次升起,而搖椅上的身體早就已經冰涼乃至僵硬了。
冰涼的唇落在同樣冰涼的額頭上,風中傳來模糊不清的話語:「就我們倆。」
陰陽教大張旗鼓的圍困天罡派,最終卻只是帶走了奄奄一息的肖修平,震驚武林的血色事件就這麼草草收場了,陰陽教閉谷多年,待到再次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時候,曾經那位另正道人士聞風喪膽的李教主已經沒了身影,現在的教主姓樂,是個整日看起來笑眯眯的男人。
陰陽教中多了一處禁地,位於後山谷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又過了許多年許多年,教中傳說那裡面有一處墳塋,墳前啊掛著一串風鈴,還有一個供碗,還有一位穿著暗紅衣衫的男人。
……
突然間的驚醒讓祝寧嬋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她環顧四周,入目的物件都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種種跡象表明她回到了玉雪洞。穩定了一下心緒,她翻開衣袖看向手腕,那裡空無一物,讓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
抬起頭,目光落到石壁上的一處石門上,起身走過去,祝寧嬋覺得自己手心出了一層的冷汗,在那石門前踟躇著不敢推開。
終於手貼上了那石門,略微用力,石門便應聲而開。
裡面寒氣繚繞,正中央放著一塊萬年寒冰做成的床榻,還有安魂用最好的還魂玉做成的玉石枕,只是上面空無一人。
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祝寧嬋還是無力的滑坐在地,背靠著那塊萬年寒冰,她低垂著頭,半晌突然笑出了聲。手指用力的磨搓著手腕那處,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她做的一個荒誕的夢。
「喵嗚~」石門外突如其來的一聲貓叫,陸吾下一秒就竄了進來,歪著頭看著坐在那裡的祝寧嬋,似是有些不解:「丫頭,恭喜你。」
「人呢?」祝寧嬋輕聲問。
「這是咱們之前說好的獎勵啊,你助我修補氣運,我幫你復活愛人,還能讓你們兩個都成仙!」陸吾有些無辜:「他的修為本來就比你高上許多,這會兒估計應該在仙界的某處等你呢吧!你還不快些解了自己體內的封印,迎接最後一次九轉雷劫,快些飛升上去,兩個人好團聚?」它的話語帶著深深的蠱惑之意,貓臉還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笑意。
「哦?是嗎?」
「是……啊……」陸吾看著對方那沉靜的臉,有些心虛,後退了兩步,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