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府縞素

第四十一章 一府縞素

這是一場冬雨。隆冬時節雨綿綿,總歸是讓人不太舒服的。一股又冷又潮的感覺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龍門大船駛入嵐州港,只有大港才是龍門大船的歸宿。

「誒?今天的船,怎麼少了這麼多?」樊秋實站在船頭,望著嵐州城的方向。龍門大船悄無聲息地滑過海面,接近海岸。陸離和安東野兩人經過治療和修養,身體和真氣都已經恢復,至於精神,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安東野還是一天到晚背著他那邊斬岳刀,梁秋實真的懷疑他到底累不累。安東野手搭涼棚,看著港口,說道:「還有兩艘大船呢?」

陸離和樊秋實一同看去,的確沒有看到之前懸挂著魚龍幫旗幟的龍門大船,甚至連小船都很少看到。

「怎麼?都有任務去了?」樊秋實還是一臉茫然。

這個時候,姚鳶倒是帶著老貓出來了。看著略有些靜的港口,老貓皺起了眉頭。「香主,感覺有些不對勁。」

姚鳶一臉沉寂,自從龍門大船返航之時,她一直都處在一種焦慮的狀態。「停船下錨,立刻趕回魚龍庄!」姚鳶望著嵐州城上密集的烏雲,黑雲壓城。她感覺自己的胸口也更加煩悶了。

很快,龍門大船靠岸。姚鳶帶頭,魚龍幫眾只留下了幾人看船,其餘的都跟著姚鳶,往魚龍幫的莊園匆匆趕去。

魚龍庄距離港口並不遠,拐過幾排倉庫之後,就可以看到了。

當姚鳶轉過彎,眼前的景象,讓她如遭重擊,倒退了好幾步。

白燈黑聯,漫天縞素。

入眼之處,就是兩隻碩大的白底燈籠,還有白布纏繞著的柱子。莊園門口原本用來懸挂魚龍幫大旗的高桿上,也掛上了喪幡。

這是嵐州城之中,大戶人家辦治喪的裝飾。而且,是莊園主人之類的人死去,才會有這樣的規格。

「不會的……不會的……」姚鳶眼睛死死盯著喪幡,在凄風苦雨之中,喪幡隨風飄蕩,隱約可以看到,在上面寫著一個陳字。看到這幅景象,不止是姚鳶,連帶著其他人也一起有些接受不了。

在他們出航的二十天內,魚龍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姚鳶在雨中停留了片刻,忽然大步向庄內走去。進門依舊是曠闊的廣場,但是有些不一樣了。許多地方,很明顯還有血跡有遺留,並沒有完全衝散。空氣之中,也瀰漫著一股凄楚的味道來。

姚鳶心中擔憂更甚,她跑了起來,雨水打濕她的鬢髮,髮絲冷冷地貼在了她的臉上。她都來不及伸手打理,只是狂奔而去。陸離和安東野對視一眼,都明白魚龍幫可能發生了巨變。他們順著姚鳶的方向追去。

很快,一座布置莊嚴的靈堂,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靈堂本是魚龍幫的大堂,現在滿眼縞素。靈堂中央,放著停放著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靈堂之中,點起了兩支牛油蠟燭,正緩緩燃燒著。看著那擺放在靈堂之上的靈位。

公故顯考陳公諱源之神位!

讓整個魚龍幫一府縞素的,正是魚龍幫幫主陳源!

陳源死了?

陳源死了。

陳源死了!

姚鳶忽然覺得自己腦海之中一片空白,隨即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蜂擁而至。安東野上前兩步,把她抱住,不讓姚鳶倒地。其他人都肅穆而立,所有人都在消化這麼一個事實。

曾經在嵐州城叱吒風雲的魚龍幫幫主陳源,卒!

安東野抱著姚鳶,在這個時候,沒有人還有心情去說什麼。靈堂之內有一人,也感受到了屋外來人,出來查看。來人正是披麻戴孝的陳妮,而在她身後,只有魚龍庄的老僕跟了出來。

陳妮雙眼紅腫著,顯然是哭過好多次。一見到姚鳶,陳妮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梗咽地說道:「姚姐姐……」

姚鳶這才彷彿回過神來一般,她一推安東野,離開了他的懷抱。姚鳶也是淚眼婆娑。她一把抱住了陳妮,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怎麼了,小妮,發生了什麼事?」

「爹死了。」陳妮一把抱住姚鳶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姚鳶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她抱著陳妮嬌小的身體,眼光卻盯著棺木。腦海之中,浮現出一幕一幕。

幼年失去雙親的她,無助地抱著雙親的屍體,嚎啕大哭。那天正是陳源,用溫暖的懷抱安慰了幼小的姚鳶。她記得陳源那樣抱著她,一邊摸著她的頭髮,一邊告訴她,不要怕,有我在。

當姚鳶成長為婷婷少女,陳源幫她安排了一個女紅師傅。他說:「女孩子總不能老是打架,將來會嫁不出去的。」可姚鳶沒有聽他的。她想要為他的幫派,盡自己的力量。所以姚鳶開始學武,開始踏入江湖。

當她長成人人艷羨的冰霜美人,陳源自豪地說道:「我的女兒,自然是漂亮的。」說著,他伸手摘下一朵鳶尾花,插在了姚鳶的鬢角。姚鳶婉約地笑了,那樣的柔情蜜意,讓人如沐春風。

這一樁樁一件件一幕幕,充斥著姚鳶的腦海。但是眼前那口冰涼無生氣的棺材,正在提醒了姚鳶。她腦海之中,記憶之中的陳源,也化作了冰冷無聲的屍體。

姚鳶和陳妮抱頭痛哭,場面讓人動容。在場的不少漢子,也被雨水打濕了眼瞼。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順著臉龐流下。

「什麼時候的事?」老貓站在老僕的一旁,他的煙桿插在腰間。

那老僕也是跟著陳源許久了,他的名字叫作傷懷勇,這個姓是他自己起的,真正的本姓已經被人遺忘。魚龍幫之中一般叫他勇叔。老貓和他的年紀差不多大,所以兩人倒也很談得來。

勇叔低眉道:「不過是六天之前的事。」

「六天?我們正好在海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其他人呢?」老貓看了一眼靈堂,卻發現並沒有其他人存在。

「沒有其他人了。」勇叔忽然低聲說道。

老貓沒有聽清,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沒有人了。先是謝堂主死了,然後幫主死了。都是聶隱娘那個賤人叛變了!她聯合伝幫,裡應外合!」勇叔咬牙切齒地說著。

「什麼!!!」老貓瞪大了眼睛,在他身旁的陸離和安東野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再說一遍!」老貓忽然伸手拎起勇叔的衣領大聲說道,「死和叛變,你都要給我說清楚!」

「那是在六天之前,聶隱娘先是封閉船塢,在魚龍幫水源之中下毒,然後與伝幫聯手,伝幫二堂主林大帥,帶人衝進了魚龍幫,因為中毒,很多人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和自己被屠戮。」

「幫主因為深深信任著聶隱娘,所以幫主也不疑有他,喝下了摻有廢功散的酒。這種葯,會讓經脈暫時封閉,藉此來封住真氣運行,所以俗稱廢功散。幫主強行動手,但是因為中毒,所以無法發揮實力。」

「聶隱娘先是出其不意,刺傷了謝堂主,然後再對付幫主。幫主呼救,但是來者全部都是忠於聶隱娘的二堂眾。所以謝堂主和幫主就死在了他們刀下。堂主幫主死後,我們幫氣勢已散。在伝幫的殺戮之下,逃的逃,散的散。」

「若不是後來官府介入,來了一個樊籠司的人,恐怕老朽也沒有辦法站在這裡講給你聽了。」

勇叔說著說著,幾度梗咽。

安東野的斬月刀往地上一插,陸離則是摸了摸下巴。這個聶隱娘夠狠。

只不過,她為什麼要那麼做?陸離無法推想得知。

勇叔和老貓站的位置不遠,所以他們的話也飄進了姚鳶耳中。姚鳶聞言,抬起頭,淚眼朦朧,但是卻殺氣凜然。「聶!隱!娘!」說著,站起身來,扶著腰間的長鞭,就要去找聶隱娘拚命!

「站住!」老貓叫住了她。「你還不知道聶隱娘在哪,要去我們同去!」

姚鳶的腳步停下,雨絲還是在細細密密下著,透了姚鳶的衣衫。「我等不及!不好意思!」說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老貓連忙對安東野說道:「你去攔住她,千萬不能讓她去伝幫,那樣連命都會丟了的!」

安東野看著姚鳶的背影,連忙趕了上去。他一邊追,一邊喊。可是姚鳶絲毫不理會。

於是,安東野猛地一撲,攔腰抱住了姚鳶的細腰。「你不能去!」

回答安東野的是劈頭一鞭。

「啪。」一條血痕出現在了安東野臉上。安東野痛呼一聲,卻沒有放手。

姚鳶報仇心切,她用鞭子柄擊打著安東野的背部。這讓安東野疼得齜牙咧嘴。不過好在姚鳶的力氣終究比不過安東野這個壯漢。所以安東野很乾脆地把姚鳶扛到了肩膀上,不顧姚鳶的瘋狂掙扎,一步一步朝靈堂而去。

「姚姐姐,你別去……好多人去了,都沒有回來……」陳妮哭訴著。

喪父這樣的事情,對於一個正直花季的少女,簡直就像是粗暴地撕開了她的花瓣,直衝她小心呵護的柔軟內心。

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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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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