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琉璃天漿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崔聞發現自己變了。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空有一身抱負與本事卻懷才不遇的少年了,他不再激憤,不再衝動,甚至開始喜歡他現在的生活了。
現在這種……平平靜靜的生活。
因為他已不再年輕。
人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可曾幾何時,便不知不覺被歲月磨平了稜角,壓彎了腰,此時的崔聞,只想在這落日餘暉下悠閑度日,不問江湖。
他呷了一口酒,咂咂嘴,慢慢品味這其中的辛辣與苦澀,然後便舒舒服服的躺在了椅上,雙目微閉。
可就在他幾乎要入睡的時候,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卻響了起來,崔聞睜開雙眼,雖有慍怒,但看到那張笑嘻嘻的臉與他手上提著的美酒,不自覺的氣又消了一半。
「崔判官,小子又有事情需要來勞煩你了。」
崔聞望著冷陽那玩世不恭的樣子,可那一雙眸子卻偏偏甚是深邃清澈。
冷陽見崔聞一時沒有回答,又笑嘻嘻的上前走了兩步,拎起酒瓶,笑道::「不敢白白勞煩崔判官。」
崔聞哼了一聲,無奈般搖搖頭,低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小子……」
話音未落,崔聞已然站起了身來,端坐在椅子上,問道:「閑話少敘,什麼事情?」
冷陽先是恭謹的把那一壺美酒放在了地上,旋即拉過來另一把椅子,走到了崔聞的身邊坐下,正色道:「久聞崔判官熟知天下傷勢,那日時間倉促,尚未來得及請教,今日自是當再次拜會。」
崔聞嘿嘿一笑,一把拔出了酒瓶上的塞子,放在鼻下一嗅,品味了半晌方道:「小兄弟,就是看在這壺』劉伶醉』的份上,我也定是知無不言。」
冷陽點點頭,道:「判官,那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就是想問問,假如一個人……呃,他死了之後身子堅硬如鐵,且又徹體嚴寒,這是……是如何造成的?」
崔聞聞言一愣,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旋即又哈哈一笑:「小兄弟,你可是要巡查某人的死因么?不過,我也不是大羅金仙,單憑你這樣子說……我也不好判斷吶。」
冷陽面上一紅,雖知自己唐突,卻也不想與崔聞說起秋一敵之事,只得繼續覥著臉道:「判官博聞強識,想必能說出幾種可能吧。」
崔聞笑道:「可能倒是有,只不過……那人身上有無傷痕,死去幾時,武功高低,我都統統不知,只知他的屍身僵硬寒冷,這死因確是難以揣測。」
冷陽嘆了口氣,道:「判官,其實……我也不敢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具屍體,故此……唉……」
崔聞奇道:「怎麼……莫非那屍體還自己動了不成?」
冷陽搖頭道:「倒也不是,只是其中的……其中的蹊蹺實在太多,我不知要如何說才好。」
崔聞見冷陽吞吞吐吐,知道他定有些事情不願告知於己,便也不再強求,道:「那你便把看到什麼大體上告訴於我。」
冷陽定了定心神,撓了撓那一頭亂髮,徐徐說道:「我看到的那具屍首,若是錯略算來,應是死了至少一月有餘,可那屍身栩栩如生,恍如在世一般。也不知是天冷寒涼還是為何,那屍身甚是冰冷,好似覆蓋了一層極為堅硬的冰甲。可……可那屍身上並未看到傷口,也未看到任何打鬥的痕迹。」
崔聞略一沉吟,道:「若是被毒殺,那也猶未可知……或是殺他之人武功遠勝於他,一擊斃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冷陽欲言又止,深深吐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可……可我覺得那人的武功……至少遠勝於我。」
崔聞一驚,抬頭看向冷陽,雙眼裡儘是驚詫:「小兄弟,你的武功盡得』天狼宮』精髓,現如今又不知如何習得了』鬼印決』,倘若你說的那個死人武功遠勝於你,那他的武功豈不與南宮鐵或秋一敵相仿?」
冷陽自知多言,只得微微一笑,岔開話題的說道:「不瞞判官,前些日子』鬼王』前輩救了小子,又把』鬼印決』傾囊相授,所以……才會如此。」
崔聞恍然點頭,心裡卻也知道冷陽不願透露此人的身份,便又說道:「我本以為若是通體冰寒,有可能是寒山劍派之人所為,不過聽得你說那人武功甚高,那便是寒山劍派的祖師爺復生,恐怕也不能傷其分毫。要麼……便是兩人甚是熟稔,攻其不備。」
冷陽搖搖頭:「決計不會。那人獨自深居數年,不與任何人來往,若是寒山劍派之人,恐怕未到那人身前,就早已人頭落地了。」
崔聞嘿嘿一笑,道:「小兄弟,你這倒是難住我了。」
冷陽撓了撓頭,苦笑道:「我也是苦思冥想,卻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判官見多識廣,卻不知如唐門或歸燕樓這般的門派世家,可有那樣的奇毒?」
崔聞拿起那酒壺,呷了一口酒,半晌方道:「按照小兄弟所說,那人武功奇高,又不與他人來往,就算是唐門之人要殺他,恐怕也未必會輕易得手。再者說來……我也確實不知哪個門派會有這樣的奇毒,竟能讓人冷如寒冰,小兄弟來次找我,卻幫不上忙,實在慚愧。」
冷陽笑道:「哪裡哪裡,我也不過是想在判官這裡碰碰運氣罷了,判官本就沒見到那人的屍身,又怎能憑空推斷。」
崔聞似乎想起了什麼一般,猛然道:「不過……」
冷陽疑道:「不過什麼?」
崔聞又呷了一口酒,慢慢說道:「若是人死之後,將其屍身之內注入』琉璃天漿』,或也可在一段時間之內讓其屍身不腐卻又堅硬如鐵。這』琉璃天漿』甚是難得,價錢自是無比珍貴,你若有心,倒是可以去打聽打聽。」
冷陽聞言,眉頭一皺,看向了崔聞,疑道:「這……可……可這……」
崔聞乜斜著醉眼,嘿嘿一笑,似乎有些醉意,呢喃道:「可這……說不通,是么?」
冷陽點點頭:「確是如此。」
崔聞道:「照小兄弟所說,那人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無論如何,自是有人不想別人知道他的蹤跡。倘若如此,又何不任由他腐爛消亡,反倒注入這珍貴無比的』琉璃天漿』?」
冷陽道:「不錯。」
崔聞晃了晃手裡的酒,將身子靠在了椅背之上,緩緩說道:「小兄弟若是想徹查此事,不妨去西域一趟。」
冷陽疑道:「西域?」
崔聞道:「不錯,那』琉璃天漿』本是與』寒玉冰晶』相輔相成之物,據傳只得天山西麓的終年冰雪之下方可採得,極是珍貴。因此,每年能買之人也是寥寥無幾,小兄弟倒是可以去那裡找找買賣這些事物的商賈,碰碰運氣。」
冷陽沉吟起來,一時竟有些矛盾起來,自己無意間見到了秋一敵的屍身,本是有些詭異,卻也不知是否與七年前十方渡一事有關。倘若追查起來,那便要去那千里之外的西域,而自己又擔心唐玉兒與夏冰嬋的安危,因此不由得躊躇了起來。
崔聞見冷陽面露難色,卻也不以為意,將那壺中酒一飲而盡,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覺得,這些事情,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么?」
冷陽搖搖頭,苦笑道:「判官此話怎講?」
崔聞道:「小兄弟,那楚天雲是天山後人,江湖中的異類,無論正邪兩道,人人都欲殺之而後快。而你……既然習得了』鬼印決』,那便與天山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這天山一脈……便在那千里之外的西域。」
冷陽啞然失笑:「判官的意思,那現如今江湖中人也要殺我了不成?」
崔聞笑道:「自是不會,游若絲亦正亦邪,出手毒辣,哪會有人觸那個霉頭,我只是覺得……是不是天山後人又要重現江湖,這風平浪靜的江湖可是要大亂了。」
崔聞頓了一頓,望向那西邊的天空,不知是在想那西域的天山,還是看那絢爛的晚霞,緊接著又說道:「小兄弟,你說這江湖……是太平的好,還是亂的好呢?」
冷陽嘻嘻一笑,撓了撓那一頭的亂髮,道:「判官這話問得有趣,這江湖……自然是太平的好。」
崔聞扭過頭來,半晌沒有做聲,然後低聲道:「太平的江湖,可還有我等的存身之地么,到時,我還要去做我的仵作。」
冷陽一愣,再看向崔聞時,卻見他已雙目微閉,發出了陣陣的鼾聲。
冷陽苦笑一聲,拱手向崔聞拜了一拜,心中卻不禁想起了崔聞方才的話語。
琉璃天漿,西域,天山,楚天雲。
冷陽嘆了口氣,只覺得心裡更亂了。
向南……還是向西?
若是向西,也許便可查到秋一敵之死的緣由,甚至……甚至可能查到七年前的事情。
可……
冷陽又長嘆了一口氣,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唐玉兒的那張俏臉與靈動的雙眸。
罷了,罷了。
冷陽用力搔了搔頭,對著北方跪在了地上,磕了一個響頭,朗聲道:「天狼宮諸位,小子先去救人,待得我救人之後,定要去查明此事。」
言畢,冷陽縱身躍起,如一匹孤狼般竄入了那漆黑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