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楚天雲
丑兒在外邊遍尋不到冷陽的蹤跡,著急的不得了,卻聽到葯池裡傳來了嘩嘩的水聲,一時心下大喜,以為是南宮恨我恢復了意識,也來不及去告訴夏冰嬋,徑自進到了葯池的屋子裡。
丑兒定睛瞧去,南宮恨我扔躺在那石台上一動不動,檯子下,那個骯髒邋遢的小叫化卻在用藥池的水洗了個不亦樂乎。
冷陽已經把身上、臉上的泥土洗去,露出了原本的臉龐,丑兒這才發現,這小叫化竟長的氣宇軒昂,劍眉星目,相貌不凡,尤其那一雙眼睛里,有種躍躍欲動的野性,深邃而又黑暗。這冷陽不過是十八九年紀,但是臉上卻有著和年齡不符的成熟與滄桑。
冷陽看向丑兒,雙眉一挑,仍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怎麼,我臉上有花?」
冷陽雖然洗了個乾淨,但是那葯池裡的水卻遭了秧,一丈見方的池子里,飄上來一層黑乎乎的污垢,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丑兒捂嘴驚呼了一聲,扯著破鑼般的聲音喊到:「你這小混蛋!你知道這一池水需要多少藥材?熬制了多久?」
冷陽撫掌大笑:「是了是了!二爺不在,這幾日還沒人叫我小混蛋,我都有點不適應了!」
丑兒指向冷陽,怒道:「你!」
冷陽理也不理,眼睛微閉,向後一躺:「你們先給我下藥,又鎖著我這許久時間,我在這葯池裡泡一泡,也就算補償我了。」
丑兒怒氣沖沖地喊到:「小混蛋,給我滾出來!」
冷陽向後挺了一挺,說道:「小爺我還沒有泡夠,怎麼會上去。」
丑兒急得直跺腳,卻也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你再不上來,我就去喊老爺了!老爺要是知道你把這葯池弄成這樣,非把你挫骨揚灰不可!」
冷陽歪著頭想了半晌,正色嘆氣道:「也罷,也罷,無恙穀穀主要是來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丑兒得意道:「小子,算你識相,趕快上來,我就就此作罷,要不然……」
豈料冷陽伸手一抓,右手扣住了南宮恨我的脈門,冷陽又變成了那嬉皮笑臉的表情:「你喊夏谷主,我就殺了你家小姐的南宮大哥,反正他也沒幾年活路了,這麼硬撐著也是耽誤你家小姐,小爺我索性當再做次好事,就這麼幫你家小姐一把。」說罷,手上似乎開始用力。
丑兒一驚,忙擺手道:「別,別。這,你別亂來……南宮大哥要是死了,小姐也不會活了。」
冷陽嘿嘿一笑:「那要是不想你家小姐傷心,就得聽小爺我的,小爺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要不然,嘿嘿嘿……」
丑兒忙不迭的點頭:「好,好,但你可別傷他。」
冷陽暗笑,那夏無恙一身銅臭之氣,女兒與這小廝卻是心地純潔,毫無心機,於是又不忍心逼這丑兒太甚,就說道:「我只問你幾個問題,絕不會為難你,你放心吧。」
那丑兒似乎已要哭了一般,聽見冷陽這麼說,趕緊說道:「好好,問吧問吧。」
冷陽又笑了一笑,問道:「這南宮恨我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丑兒轉了轉銅鈴般的大眼睛,說道:「應該是七年前。」
冷陽雙目微眯,接著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在哪裡受的傷?」
丑兒搖搖頭:「小姐把他撿回來的時候,也沒說在什麼地方,只知道應該是在塞外。」
冷陽問:「小姐撿回來的?不是他自己來這無恙谷求的醫?」
丑兒道:「不是,小姐給他帶回來的時候,我記得正是大雪封谷,南宮大哥胸口受傷,手筋和腳筋都斷了,要不是小姐一路上給他以』雪參丸』續命,南宮大哥早就不行了。」
冷陽皺眉道:「冬天?」
丑兒點點頭:「對啊,那一天我記得是大雪嘛。」
冷陽又問道:「那他又是什麼時候離開無恙谷的?」
丑兒想了一想:「南宮大哥應該在這裡住了兩年,身體才恢復了個七七八八,不過聽老爺說,武功肯定是大打折扣,不能像以前一樣了。當時小姐還因為這件事,哭了好幾天呢。」
冷陽點點頭:「好了,我問完了!」
丑兒瞪大了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問道:「完了?」
冷陽笑道:「對啊,小爺我洗完了也問完了,去拜見拜見你家小姐吧!」言畢,起身就去拿那乞丐的衣服。
丑兒愣了一愣,低聲道:「這混蛋,也不避著人。」
冷陽的耳力倒是甚好,擺擺手道:「都是男的又有什麼可避諱的,你去找你家小姐吧,就說找到我了。」
丑兒卻連忙搖頭:「那可不成,那可不成。」
冷陽奇道:「有什麼不行的?小爺我還能吃了她?」
丑兒道:「我家小姐以前自小就在這無恙谷里,從沒接觸過外面,那一次自己偷摸出去玩,沒想到被一夥賊人看上了,要將小姐帶走,是南宮大哥在身負重傷之時救了她,不過小姐也落下了病,看到陌生的男子就害怕。」
冷陽點點頭,心想:原來如此,所以把自己用那精鋼鐵鏈鎖上,夏冰嬋又對這南宮恨我如此痴情。
冷陽看那丑兒在門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是好笑,於是沖他擺擺手,道:「那我就先藏起來,等他醒了,我就自會離開,你告訴你家小姐沒見過我好了。」
丑兒聽后,也覺得告訴夏冰嬋和老爺不是個好主意,就欣然應允,一溜煙的跑走了。
冷陽見丑兒走後,雙目如電,仔細地看著南宮恨我那毫無生氣的臉,也不知究竟在思考些什麼。
他看到自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他伸手,卻連手也看不到,他閉眼,眼前仍是這無盡的光景。
他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自己的母親,讓他練功時那猙獰的面容。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親,用看蟲子一般的眼神看向自己。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女子被黃沙覆蓋的屍身與不甘的眼神。
南宮恨我猛地驚醒,全身的經脈疼痛欲裂,他仔細看時,發現自己在無恙谷的葯池之中,他只記得自己看到了那冷陽與錢二爺,可後來怎麼樣了,卻是一點記憶也沒有了。
他定睛望去,夏冰嬋躺在池外的草席上,已經熟睡了,婀娜的身姿盈盈一握,他頓時心生憐惜,正想過去將她抱起,胸口卻是一痛。
他驀地清醒。他苦笑,一個將死之人,何談什麼將來,他什麼也不能給夏冰嬋,對於夏冰嬋之意,他也是應該去拒絕,只怪兩人,遇見太晚罷了。
南宮恨我默默地穿上了衣服,把那把破爛的長刀掛在腰間,看了看夏冰嬋那瘦弱的身子,嘆了口氣,還是把身外的裘皮脫了下來,蓋在了夏冰嬋的身上。
夜涼如水,南宮恨我走到了屋子的外面,不禁打了個冷戰。
南宮恨我在門外站定,低聲道:「這位小兄弟,可是你送我來這無恙谷的?救命之恩,恨我不勝感激。」
冷陽從屋頂一躍而下,笑嘻嘻的表情已從他那稍顯稚嫩卻又滄桑的臉上消失不見,他冷冷地說:「南宮公子,在下想問你幾個問題,可否如實相告?」
南宮恨我轉過身,默默看向這少年,輕聲道:「冷小兄弟,有什麼問題,請問吧,恨我一定如實相告。」
冷陽搖搖頭:「算了吧,我要是問你為什麼用刀不用劍,棄劍閣與你是什麼關係,你也會如實相告?」
南宮恨我點頭,眼裡的悲傷清晰可見,道:「這又有什麼好隱瞞的?只要小兄弟想知道……」
冷陽看向南宮恨我,終於哈哈一笑:「我對別人的家事沒興趣,我想問的是,七年前,你在什麼地方,被誰所傷?」言畢,眼光銳利的看向了南宮恨我。
南宮恨我一愣,似乎沒想到冷陽會問這個問題,看冷陽很認真看向自己,回答道:「小兄弟,我可以告訴你,至於信不信,就看你自己的了。」
冷陽道:「公子請講。」
南宮恨我似乎是閉上了那狹長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楚天雲!七年前,我與他在那塞外有了矛盾,齟齬不合,最終演變成了生死之戰。」
楚天雲!冷陽其實早有準備,卻還是被這個名字驚了一驚,他又問道:「楚天雲呢?」
南宮恨我冷冷地道:「死了。」
冷陽渾身一顫:「死了?」
南宮恨我落寞地說:「死了。」
冷陽似乎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南宮恨我,說道:「九年前,江湖中出現了一個神秘的武林高手,這個人不過二十幾歲,但是武功奇高,身份神秘,這人自稱』天絕公子』楚天雲。這楚天雲兩年內打敗了無數高手,無一敗績,就連武當長風道人、』捕神』皮瘦白、』一劍』關山威、』鬼王』游若絲、酆都城主和』天外一勾殘月』這種絕頂高手都敗在了他的手下,於是,楚天雲被譽為當世的青年第一高手,可是,」冷陽頓了頓,看著南宮恨我那狹長的雙眼,「七年前,他失蹤了,和那秋老爺子的愛女秋婉如一樣,消失在了塞北,從此之後,江湖第一青年高手消失不見,秋婉如消失不見,殘夢山莊鎮庄之寶天子令消失不見。」
冷陽又頓了頓:「南宮兄不覺得這有點太過湊巧了嗎?」
南宮恨我看向冷陽,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但是,小兄弟如果想問他的下落,那麼,真真正正的是楚天雲已經死了,他傷了我,而我親手殺了他。」
冷陽不可相信的看著南宮恨我:「你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們兩個為何要拼個死活?據我所知,那楚天雲很少下殺手。況且,以你們二人的武功,也不一定必須要分出生死才定勝敗。」
南宮恨我長吸了一口氣,徐徐道:「有些人,並不是看起來的那樣,那楚天雲不過是一個卑鄙無恥、毫無人性的小人罷了,我殺了他,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冷陽聳聳肩,不置可否,問道:「南宮大哥,如果你沒騙我,這就是楚天雲七年前失蹤的原因,那麼,你得告訴我,你和楚天雲去塞北做什麼?」
南宮恨我緩緩地抬起頭,慢慢地說道:「小兄弟,』嘯月天狼』冷嘯天是你的什麼人?」
冷陽神色不變,正色道:「冷嘯天正是家父。」
南宮恨我點點頭,說道:「那就是了,還在查七年前那樁懸案的,在世的也沒有幾個人了,看小兄弟你的年紀,應該就是天狼宮的後人了,」南宮恨我看向冷陽,「我們七年前,就是為了尋找婉如,才到的塞北。」
冷陽也看向南宮恨我,問道:「你不與棄劍閣的人一起去尋找秋婉如,卻為何與那楚天雲在一起?」
南宮恨我的眼中再次爬滿了悲傷與落寞,一時間,兩人竟誰也沒有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