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賀雲欽笑著要接話,誰知門口忽然有人「呀」了一聲,原來賀竹筠剛才去了盥洗室未在病房,這時候回來,剛推門而入,就撞見二哥親吻二嫂的小腹,一下子愣在那裡,等反應過來,又害羞又好笑,忙不迭退了出去,順手還關上門:「哎呀,二哥怎麼這樣。」
紅豆萬想不到會被四妹撞見,簡直要羞死了,拍打賀雲欽的胳膊一下:「都怪你!」
賀雲欽故意嘶了一聲,被四妹看見了又如何,他和紅豆是夫妻,就算再親昵也天經地義,等門一關,仍低下頭親個不夠:「明明是四妹不對,怎倒怪起我來了。」
紅豆是見識過他的厚臉皮的,豎著耳朵聽了一會,畢竟在病房,不止賀家人,醫護也隨時可能會進來,便輕輕推他道:「回去再給你親,你先鬆開我,我們好好說說話。」
回去再給他親……賀雲欽笑了起來,故意皺著眉,勉強同意道:「好吧。」
抱著用力再親一口,慢騰騰鬆開她:「不過我先提前說一聲,回去可就不是這個親法了。」
紅豆將臉板住,扶著他幫他重新躺好:「都傷成這樣了還這麼壞。」
賀雲欽目光根本捨不得離開她的臉,躺平后,低嘆道:「才兩天不見,感覺像隔了一輩子似的。」
說這話時,抬起另一隻手,先是捏捏她的耳垂,又捏捏她的鼻子,目光近乎摸索,像是要確認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他的舉動未免有些孩子氣,紅豆胸口一酸:「何止是一輩子,我感覺過了千年萬年,你知不知道這兩天我有多擔心……」
賀雲欽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歉然道:「戰事突然提前,我們準備不足,在北區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擔憂家裡,尤其牽挂你,只恨走前沒做安排,倘若我不能回來,父母年事已高,你還這麼年輕——」
他定定望著她,胸口又酸又疼,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頭回見賀雲欽失態,紅豆也險些落淚,可見這幾日對他而言,同樣如身處煉獄般難熬。正是敗國喪家之際,各地兵連禍結,北平天津相繼被攻克,若是上海也淪陷,近半江河都會失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真到了那一天,任誰都不能獨善其身。
八千根金條牽動幾方人馬,一寸山河一寸血,換作她也會這麼做,可就算有再強的信念做支撐,真到了面對生死的那一刻,不管對他還是她,無疑都是殘忍至極的考驗。
若是他不能回來………不不不,她失神一瞬,旋即壓下胸口凄惶的念頭,怒道:「你敢不回來。」
賀雲欽澀啞地一笑,到底將她摟回懷中:「我不敢,說好了白頭到老,我們才做了不到三個月的夫妻,我還沒親眼看到你變成老太太,怎捨得就這麼死了?就算爬我也要爬回來的。」
她含淚埋頭在他頸間,一動也不動,兩個人都沉默著,相識不到半年,成親不足三月,因為兩人性情都太驕傲,雖然彼此吸引卻難免摩擦,然而真到了最艱難的處境,這份感情卻越打磨越璀璨。
好在最痛苦最黑暗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挺過來了,到了這一瞬間,兩個人靈魂無比契合,彼此緊緊依偎,即便無言也心意相通。
不知過了多久,賀雲欽感覺到頸間有溫熱的東西淌下,知道那是她的眼淚,心中更是憾動,明知這眼淚緣自感慨,仍不忍至極,抬手給她拭淚,逗她道:「這個孩子來得的時機太特殊,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賀炮火』。」
紅豆果然破涕為笑:「呸,你才叫『炮火』,好歹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這做父親的能不能用點心想名字。」
賀雲欽捧著她的臉頰,笑了笑道:「那就叫『相思』,或者叫『大月亮』。
紅豆哭笑不得:「『相思』也就算了,『大月亮』是怎麼回事。」
賀雲欽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過了一會才笑道:「炸|彈爆炸的時候,我昏迷過一段時間,我記得當時我就是被月亮照醒的,我總覺得你在看著我,想著你還在等我回家,馬上就有了力氣。如果不是你告訴了王彼得和大哥我們可能去別區找金條,他們不會那麼順利找到我們,等後面向其晟的人馬找到培英小學,我們可能還未做好準備,接下來全軍覆沒也不說不準。」
紅豆聽到前句話時一度酸澀得再次落淚,聽到後面訝然道:「彭裁縫兩口子是敵寇人員,向先生到底是哪派人。」
賀雲欽正要說話,門外忽然傳來叩門聲,賀太太不知在跟誰說話:「你二弟已經沒事了。既然明景有事,你又何必趕著過來。」
說罷賀竹筠揚聲道:「哥,大姐來了。」
紅豆跟賀雲欽對視一眼,是大姐賀蘭芝。
紅豆忙起身,過去開門:「大姐來了。「
賀蘭芝肩上披件油黑色的獺絨披肩,踩著高跟鞋噠噠噠進來,臉上有些急切之色,進來時不忘扭頭跟賀太太說話:「一聽到二弟誤中流彈要做手術,我和明景馬上準備了車子要到醫院來,誰知還沒出門,政府就喊明景過去,像是出了什麼大事,要他們這些要員速趕去商議。」
說完先沖紅豆笑道:「二弟受了傷,弟妹可擔心壞了吧。「
不等紅豆接話,又徑直走到床前,彎腰細細看了一番賀雲欽的神色,鬆了口氣道:「還好,人沒事就行。」
說著便佯怒戳了戳賀雲欽的額頭,直起身來:「就為了送幾個洋人朋友離開上海,好好地跑到虹口那邊去,這下好了,瘸了腿回來。」
賀雲欽笑著糾正大姐:「沒瘸,還能走。」
賀蘭芝瞪他一眼:「沒瘸算你命大。」用帕子扇了扇汗,待賀太太等長輩坐下,這才坐到床側沙發。
賀雲欽接過她之前的話頭:「大姐夫政府有事么?」
房裡不相干的人都退下了,賀蘭芝說話隨意了些,順手脫下黑色絲緞袖套,憂心道:「說是有什麼機密泄露,政府眼下都翻了天了,明景身在財政司,尤其要受問責,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反正自從開始打仗,他們時時刻刻在開會——」
說到這,想起丈夫接完電話從書房出來時,一邊拿帕子擦頭上的冷汗,一邊說只說這一次不同,搞不好會降職乃至撤職。
嘆氣之餘,忽然想起一事,面色一變,驚疑不定地思忖了一瞬,臉色越來越難看,莫非這事會當日之事有關?她無意中聽了明景的電話,知道政府要找金條,當時她本就說得隨意,又極信任對方,不小心在段明漪面前漏過一句,若不是出了明景的事,她都快把這事忘了。
可是,怎麼會?段家可是百年名門,就算生意連連失利,總不至於——
畢竟事關丈夫,她猛的起身,環視周圍一圈,狐疑道:「段明漪呢?」
諸人一愣,賀蘭芝跟弟媳一向交好,每次提到段明漪時,從來只稱「明漪」,像這樣連名帶姓直呼對方的時候,幾乎未有過。
紅豆驚訝地瞥賀雲欽一眼,他沉默地望著賀蘭芝,似乎知道發生了何事。
賀太太皺了皺眉:「她大哥二哥受了傷,剛才跟寧錚趕回段家了。」
賀蘭芝拿起袖套,匆匆起了身:「太太、二弟、弟妹、四妹,我有急事要處理,不得不先走了。」聲音里分明含著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