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場酣戰下來,紅豆疲憊至極,別說走路,就連抬個胳膊都吃力,她賴在浴缸里,怎麼也不肯起來。
賀雲欽一餐盛饌,正是身心舒暢之際,看紅豆懶懶的,以為她撒嬌不肯自己走路,穿了衣裳回來,乾脆拿件大毯子,笑著給她整個人包住。
抱她出來時不忘笑話她:「懶成這樣。」
紅豆這話只掀開眼皮看看他,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賀雲欽心中微異,方才確實過於孟浪,但之前兩人親熱時,比這還荒唐的時候都有過,從不見紅豆這般憊懶。
他將唇貼住她的額頭,歉然地低聲問:「是不是不舒服?」
她閉著眼睛埋在他懷裡,好一會才嬌嗔道:「累。」
他鬆了口氣,有些心疼,將她放到床上,親自拿了毛巾幫她搓頭髮,看她仍一動不動,便取了乾淨寢衣,幫她將衣裳穿好,而後撳鈴喚下人送些粥點來。
給她喂粥時,他認真道:「我叫瑞德來給你看看。」
紅豆歇了這半天,早覺得元氣恢復許多,看賀雲欽要出去打電話,忙攔道:「瑞德那邊還有舅媽,這麼晚了請他過來,萬一那邊出狀況怎麼辦。我就是累了,又沒有生病,好好的叫大夫做什麼。」
賀雲欽改口道:「那我叫余管事請程大夫過來看看。」
「更不好。」這麼晚了,驚動余管事等於驚動公婆,何況叫了程大夫來,賀雲欽怎麼替她描述病症,直言房事太疲累?那她明天也不用出去見人了。
她把頭埋在他臂彎里,悶聲道:「我就是太乏了,睡一覺也就好了。」
賀雲欽只得改主意:「那我讓瑞德明天來一趟。」
紅豆點點頭,看他精神奕奕的,分明沒有睡意,便懶懶道:「母親白天跟我提了留洋的事情,怕局勢失控,想讓我和四妹去美利堅念書。」
賀雲欽輕輕撥了撥她的額發道:「你自己怎麼想的?」
「我剛才聽母親說,父親最近在籌備上海工廠遷移委員會?」
賀雲欽嗯了一聲:「北平和天津已經開戰,父親怕滬上工業受到戰火的重創,近日聯合滬上幾家大型的產業,打算儘快將部分工廠遷至重慶,一為轉移重要物資,以便繼續支持前線戰事。二為存續命脈。」
紅豆一怔,近來北平和天津的確有不少工廠陸續遷往武漢等地。
走得及時的,僥倖免於戰火。籌備不足的,自是被炮火毀得面目全非。
有了這兩埠的前車之鑒,公公身為商會會長,為了避免戰後民生過於凋敝,自然有義務將商會成員組織起來未雨綢繆,為的就是盡量減少損失,為日後保存實力。
而工廠的搬遷涉及到機器和設備的運送、人事的重新安排、後方廠址的重建,算來是極龐大的工程,賀雲欽身為家中次子,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難怪那些女眷來家裡時,婆婆著意招待重慶來的那幾位太太,昨日,又安排賀家幾位管事飛往重慶,看來是打算讓管事提前過去打點,起碼先將賀家在重慶的那幾所公館收拾妥當,如此一來,就算賀家暫且避到重慶,依然可以迅速融入當地政商兩界交際圈。
她搖頭道:「我的確想過留洋,一為開闊眼界,二為充實腹笥,但前提是不跟你分開,眼下正是國難之時,家裡又面臨這樣的大事,我怎麼可能安心去出洋,再說我也放心不下母親和哥哥。」
賀雲欽捉住她的手,留洋的事其實由他提出來的,原因無非保紅豆和四妹平安,但因為他打心底不想跟紅豆分開,在弄清楚紅豆對此事的態度前,始終未下定決心。
她的態度,已經非常堅定了,他的眉心一瞬間便舒展開來:「好,那就不出洋,明天我問問四妹,若她也不想走,我就著手幫你們辦轉學手續,到了重慶,你們書繼續念,就是你得做好準備,接下來這一個月,無論家裡還是外頭,有太多事要打理,少不了亂一陣。」
紅豆想了想,真要搬家,先不說轉學的事,家中三位女眷的隨身物品搬起來也麻煩,光是婆婆的衣裳首飾就能裝好些箱子。
她看看時間,兩點了,他仍沒有歇下的打算。
她坐起身,攬住他脖頸道:「你是不是有任務在身?除了搬遷物資,是不是要儘快找到那批金條的下落。」
賀雲欽並不否認:「上海也好,重慶也罷,別的事都可以慢慢來,唯獨這批金條麻煩,現在少說有三方人馬在找,這麼大一筆數目,誰都希望能在開戰之前將其找出拿來己用。最理想的結果,當然用是用這批黃金來支持前線戰事,若不能,寧可讓它繼續埋在地下,也不能落到敵國人員手裡。」
紅豆面色漸漸變得凝重,短短几日已經出了這些事,後面各路牛鬼蛇神還會紛紛登場。賀雲欽既在旁觀,也在等待,更多的是籌謀。
「護士的死還好說,白海立身份複雜,不只是公共租界的警察廳廳長,還跟伍如海有勾結,他一死,難免會掀起軒然大波,如果兇手僅是通過製造事端達到洋房再次空置的目的,用不著挑這麼麻煩的人下手——」她坐直身子,「會不會白海立也在打這批黃金的主意?」
白海立其人貪婪成性,聽到這麼大一筆錢財,不動心才怪。
賀雲欽應該早有這方面的猜測:「他上月開始跟陳白蝶來往,緊接著陳白蝶便登報賣房,房尚未賣出,白海立就在茶話會上被殺,如果他真知道什麼,多半也是從陳白蝶處聽來的。」
「那為什麼白海立死了,陳白蝶卻無事。」
賀雲欽看看腕錶:「這是其一,第二個不解的地方,就是兇手為何盯上潘太太,單單因為出事時潘太太在茶話會場外?可潘太太至今想不起來看見過什麼,如果她自己都不確定,兇手何至於冒這麼大風險動手。」
紅豆默然,這一點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賀雲欽想了想道:「還記得出事前幾日,白海立曾跟蹤過我們的洋車嗎。」
紅豆一愣:「記得。」
「這兩人之所以成為同一伙人的目標,一定有什麼交界點被我們忽略了,我現在在查這兩人的關係,都這麼晚了,那邊應該回消息了。」
他話音剛落,就有下人在外頭敲門:「二少爺,有你的電話。」
小書房的電話未設分機,平日最為僻靜,賀雲欽想是為了說話方便,每回都到小書房打電話。
他起身道:「你先睡,我接完電話回來。」
紅豆目送他背影出去,明明累極,仍沒有睡意。
過了許久賀雲欽回來,她忙坐起道:「怎麼樣?」
賀雲欽立在床邊:「茶話會頭幾日,也就是白海立跟蹤我們那晚,警察廳的人從同福巷出來后,又去了潘公館所在的勝美路,隨後將車停在潘家對面,足足在那盯了半晚才走。」
紅豆一訝,啞然片刻,想清前因後果,語含諷意道:「這夥人先是跟蹤你的洋車,再去盯梢我舅舅家,此番作為,若說不是奔著我們來的,我怎麼也不信,莫非他想借盯梢潘家找到對付我們的契機,這麼下三濫的主意,真虧這癟三想得出來。」
賀雲欽道:「這一點我之前沒想過,我現在懷疑在白海立盯梢潘公館這兩日,潘太太無意中看到了什麼,我們不如換個思路,等潘太太明早醒來,問問她可在潘公館附近見過白海立,也許這一回她能想起什麼。」
***
第二日,紅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來時賀雲欽早不在身邊了,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了許久,還覺得睏倦,乾脆翻個身繼續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倦意恢復得差不多了,往梳妝台上的小小西洋座鐘一看,竟已十一點了。
她嚇了一跳,賀家沒一個人來叫她,竟任由她睡了一上午。
上學是來不及了,她忙梳洗了出來,既然在家,少不得到婆婆房中露個面。
到了那,賀家幾位女眷都在,賀太太正命下人拾掇輕薄的綾羅綢緞,預備裝入箱籠,運到重慶去,隔老遠就聽見輕聲笑語,屋子裡熱鬧極了。
賀蘭芝跟段明漪兩姑嫂在邊上幫著打點,看紅豆過來,賀蘭芝笑道:「二弟說弟妹不舒服,一大早又是要找瑞德又是程大夫的,依我看,弟妹哪像生病,氣色明明比前些日子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