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第四回、前一醉斥說孤女事,后一醉道盡宿弊情
賈璉見此,忙命來興在裡間鋪設桌椅,擺上酒席,言道:「快去準備,今日我要與大兄共飲!」來興聽命,忙去置辦酒宴。wenxuemi。com這裡賈璉笑著問道:「大兄尊駕來此,不知有何公幹?」雨村撫須笑道:「不敢,我此次進京,不過交接公事。」賈璉一聽,心中十分納罕,他之前聽說這賈雨村在地方為官時,被當地鄉紳參了一本,丟了官,這才幾天,怎麼又上京去了?賈璉越想越奇,正欲發問,來興卻忽然帶了兩個小廝,近前來稟道:「稟二爺,酒宴已然治好,您和雨村老爺是否入席?」賈璉見此,只好打住接下來的話語,轉言請雨村道:「大兄一路勞頓,又何必在外面吹風,還是入得室內,待璉陪同大兄好好飲得幾杯。」雨村聞言大喜道:「固有此意,不敢辭爾!」賈璉也笑道:「請!」說著側身伸手相引,將雨村引入室內。
船頭之上,來興見得賈璉兩人進去,卻並未立即跟上,而是轉身吩咐兩個小廝:「你們下到小船,將雨村老爺的行李搬在咱們船上,再收拾一間乾淨艙室,將行李放在裡頭!」兩個小廝領命而去,不想被小船之上的老翁攔住了,道:「這是客人的行李,著小老兒看管,你們怎能私自取去?」來興在大船上聽見,不由得笑道:「看你說得好像多盡職似的,其實還不是擔心沒人給你船資,你且去吧,雨村老爺既是遇見了我們,又怎能再坐你的小船?」說著,從懷中取出一串錢,看也不看,便扔給了老翁。老翁一把接住,暗暗驚訝於此家的闊氣,他所擔心者,確是如來興所說,沒有人給他船資,現下錢已到手,便不做聲了。兩個小廝這才取了行李,自去布置房間去了。來興在此見到諸事已畢,方轉身進到裡間屋伺候主子飲酒。
再說賈璉和雨村,進入裡間室內,一桌酒席早已擺得完全,其中山珍海味,更是應有盡有,幾個小廝自在旁邊伺候。雨村一見,就連說:「破費了!」賈璉卻道:「不過是一點菜蔬,又有何破費可言,大兄請坐!」說著指向西面的座位。雨村一聽卻是連連擺手拒絕,只是道:「哪有以客坊主的道理?」便執意在東面座位坐了。賈璉見此無法,也只好坐在對面,笑道:「那我也只好聽尊客的了。」旁邊小廝見兩人落座,便執壺在兩人杯中倒滿了酒。賈璉當先執杯請道:「璉在此得遇大兄,實是有幸,當先敬一杯!」說完便飲下一杯,酒一入口,卻是入口綿軟,甜津津的,竟是甜酒。賈璉心中詫異,想要問時,環顧四處,卻不見來興,別人想必也是不知道的,於是只好暗暗憋在心裡。雨村見賈璉相敬,也是舉杯笑道:「不敢!」便飲了一口,贊道:「果然好酒!」后又一飲而盡,將酒杯放在桌上,神態自若,絲毫未露異態。
正好此時來興辦完事進來伺候,被賈璉一把叫住,責問道:「興兒,這酒可是你置辦的,怎麼是甜酒?今日我與大兄弟兄相聚,正要痛飲,怎可吃得這個,還不換了上好的五糧玉液來?」來興聽見連忙勸道:「二爺,您可是身子剛好,還是飲些甜酒吧,上了頭可不是鬧著玩的。」賈璉斥道:「胡說,要你上酒就上酒,哪來那許多廢話!」
來興聞聽好不為難,正在無法可想之際,卻聽賈雨村一陣爽朗的大笑聲,言道:「好一個忠心護主的小子!」又對賈璉說道:「璉世兄不要為難了他,既是你身上不好,又何必強飲烈酒?如是真心,清水亦足令你我弟兄痛飲了!」說得賈璉無言可對,只好作罷,回頭又衝來興喝道:「狗奴才,要不是雨村老爺求情,我必不依你,還不謝過雨村老爺!」來興也是頂乖巧的,就是無有賈璉吩咐,也要湊趣賣乖,這時執了酒壺,臉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來為雨村斟酒,笑著道:「興兒多謝雨村老爺了,老爺的一句話,不但護持了二爺的身子,又保全了我省得為二爺罵,真是一箭雙鵰呢!」說得兩人都笑了,雨村笑道:「好個伶俐有趣的小子,璉世兄,這就見得你們家是鐘鼎之家了,連一個下人都好成這樣。」賈璉也笑道:「大兄切莫謬讚了他,他也不過是個油嘴滑舌之輩罷了,仗著隨我學了點書,就張嘴閉嘴的亂說。」說著話又與雨村對飲了兩杯。
這時賈璉的酒興稍起,言談也是隨意了些,忽然一眼瞥見來興和一眾小廝立在堂下,不由的不耐起來,便揮手道:「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讓我與大兄談天都不痛快,下去吧,有事再叫你們!」眾小廝連忙答應一聲出去,賈璉看來興還站在當地,出聲問道:「你怎麼還不出去?」來興聽問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驚道:「二爺,我也出去么?」賈璉大喝道:「廢話!你又不比他們多些什麼,憑什麼你不出去!」來興見此無法,方苦著臉一步步蹭了出去,臨去之前還小心的掩上了門。雨村在一邊聽得好笑,不由道:「璉世兄,你又何必和一個身邊的小子置氣?」賈璉一擺手,道:「大兄,你不懂的,我這就是要打壓打壓他,不然還讓他翻過天去呢!我們兄弟好不容易相見,不談此事,來,喝!」說著再次舉杯,雨村也不好推辭,酒到杯乾,十分痛快。
酒過數巡,賈璉才停杯問道:「剛才未得時間去問,不知大兄此次上京,到底有何要事?」雨村聞言也停杯不飲,笑著道:「說來還要多謝貴府幫忙,我本是賦閑無事,不想貴叔父王大人向今上累上保本,與我補了個京中翰林院士的缺,我聽聞消息,這才上京赴任,不想竟在途中得遇璉世兄。」賈璉聽了此言,方明白其中的始末緣由,原來那賈雨村口中的王大人非別,正是賈政之妻王氏夫人的親哥哥,官拜京營節度使、內閣大學士的,名喚王子騰,乃是當朝的一品大員,有他上本保舉,賈雨村就是想不發達也難。
賈璉笑道:「原來大兄是得叔父舉薦,這卻是造化了,我聽聞那翰林院士向有『預備宰相』之稱,大兄此番入朝,平步青雲之期可待,更應慶祝才是!」說著親自執壺與雨村斟酒,道:「來,大兄再飲得一杯!」雨村盛情難卻,只得喝了,放下酒杯,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笑問道:「剛才只由世兄問我了,我還未問及世兄,你這又是從那裡來?」賈璉不聽還可,聽了此言卻是嘆息一聲,道:「大兄既然問起,我也不好不提,前些時日我的姑父病逝於揚州,我帶了表妹回蘇州原籍去置辦喪事,費了許多時日,又經家父再三催促,方得交接完畢,這才回來!」雨村忙問道:「尊姑父可是諱字如海么?」賈璉亦驚道:「確是如此,大兄難道識得我姑父?」雨村拍桌嘆道:「豈止是認識!我當日在蘇州之時,已是白身,衣食無靠,多虧林老爺收留,充作教習,教得便是其小女,乳名喚作黛玉的。」賈璉一聽更奇,他在腦中細細一想,似乎有了一些印象,前世的《紅樓夢》中,這些人好像是有關係的。雨村又道:「當日我見林老爺時,實覺其為雅量非常之人,氣度談吐,亦在眾人之上,不想數年未見,竟然已歸塵土,真真可悲,可嘆!」說著話,又是一杯飲下。賈璉見雨村沉默下來,席間甚是尷尬,心中也是不自在,忙道:「死者已矣,安知不是去另一世享福去了,今日你我兄弟相聚不易,談那些掃興之事作甚,來,喝酒,喝酒!」說著又敬雨村。
賈雨村見此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平白壞了興緻,只得道:「世兄說的是,酒中莫談正事,但飲就是!」說著一氣將酒喝乾,賈璉見此更是高興。兩人越喝越多,天南地北無所不聊,賈雨村甚是健談,又滿腹詩論,去的地方也多,把一些地方上的故事揀得一些講了出來,便令賈璉聽得津津有味,之後賈璉也不時說些趣談,雨村聞聽也是發笑。
賈璉又飲得一杯,酒意漸漸地涌了上來,腦中卻是越發清醒,想起一件事來,也未加思索便問道:「大兄,聽聞你下補慶天府知府時,曾審過一件案子么?」賈雨村聞聽此言便是一愣,回思一回道:「為兄在那兒確是審理過不少案子,不知世兄是問哪一件?」賈璉卻猛地擺了下手,哈哈笑道:「大兄休要瞞我,不是薛獃子與人爭奪一女,打死了對方,大兄給保下了么。」雨村記性甚好,聽聞賈璉所言已是想起此事,不過心中卻是納悶,暗道:「這事他家只應感激於我,諱之甚深才對,今日怎麼自己提了出來?聽口氣之中還頗有質問之意。」賈雨村甚是不解,再看賈璉的形容,卻是面紅耳漲,醉眼迷離,方知是醉了,只好敷衍道:「世兄說笑了,薛家世兄奉公守法,又怎會做出那等樣事,不過是底下奴僕爭氣鬥毆罷了,不勞世兄一問!」賈璉冷笑道:「果然不愧是為官的,連人命都可以看做小事,罷了,我也懶怠聽這些腌臢事,不過案中有一女孩,聽聞乃是大兄恩公甄士隱之女,不知是與不是?」賈雨村聞聽心中吃一大驚,暗道:「他怎知道此事?」口中卻支支吾吾,一時想不出說辭來。賈璉也未待賈雨村說話,拍案大喝道:「你為官時私自鑽營,討好上司,欺壓黎民,至多不過是個污吏;但你為人時忘恩負義,眼見恩人之女墜入火坑而不救,卻是枉稱為人!」
賈雨村聞聽此言再也按耐不住,霍然站立而起,指著賈璉說不出話來,臉色更是時清時白,時紅時紫,渾身抖個不住。賈璉見到雲村如此形象卻拍手笑道:「讓我說中了吧,大兄還不自罰三杯!」雨村只當賈璉還在羞辱於他,正要翻臉之際,卻見賈璉慢慢滑落在地,頭靠著椅子,呼呼而睡,顯然是不勝酒力之態,只是口中還不時咕噥兩句,賈雨村也聽不甚清,只是聽到「枉為人」等語。
原來這賈璉只覺得甜酒好喝,軟綿綿的只是滑口,再仗著前一世的好酒量,不免貪飲了幾杯,卻忘卻了今世之身最是羸弱,酒量更淺,哪禁得他如此喝法?故不多時便醉的一塌糊塗,說了不少得罪人的混話。
賈雨村卻是在此坐立不安,心中又愧又怒,不知這賈璉到底是不是借著酒醉辱罵自己,要想怎麼樣時,又不好怎麼樣,要知他現下的官位都是借著賈家的勢力來的,又怎好得罪他家的人?於是賈雨村只好暗氣暗憋,只將這段公案記在心中,微晃著身出去,正好迎面遇到了賈璉的貼身小廝來興,來興笑著道:「剛才裡面大叫大嚷的,我也不知是什麼事,正要進去看看,不想雨村老爺就出來了!」雨村亦笑道:「這值得什麼,不過是我與璉世兄吃多了酒,談天的聲大了些,現下他還在裡面醉著呢,你進去伺候吧。」來興聞聽便要進去,又看到雨村晃著出去,便問道:「雨村老爺,您要到哪去?」雨村道:「當然是回我的船上,我來得這麼多時已是討饒了。」來興忙道:「雨村老爺快休說這話,都是親里親戚的,既是與我們二爺遇上了,又是同路,怎麼能放您回破船上去?二爺知道了也必是不依的,小人已是令人在船上收拾好了房間,行李都搬進去了,請雨村老爺進去休息。」說著來興就喚了兩個小廝來,命他們攙著賈雨村回房休息,來興還道:「雨村老爺還請恕我的罪,我要進去伺候二爺,就不能親自送您去了。」雨村聞聽無法,他本不欲繼續留在船上尷尬,只是聽得房間已是收拾好,料是難以推卻,便索性跟著兩個小廝去了。來興見此方得進房去伺候賈璉。
至得次日,賈璉宿醉酒醒,一時間頭痛欲裂,嘴中亦是乾渴,昨日之事已是忘得**分。正好來興來進醒酒湯,扶賈璉坐起,賈璉這才發現自己是在床上,身上還蓋著一層錦被。不多時醒酒湯喝下,賈璉方覺得好受了些,頭痛和乾渴都輕了許多,這才問道:「昨日是你伺候我睡下的么?」來興笑道:「可不是,昨日二爺與雨村老爺飲酒,醉得不省人事,我又叫了兩個小子才將您抬到炕上呢。」賈璉點了點頭,嘆道:「我竟是一點不知!對了,昨日既是我與大兄飲酒,那大兄現在何處?」來興道:「這一點二爺儘管放心,雨村老爺就在另一間上房之內,這會兒想必是醒了,我也派著專人伺候。」賈璉聞言才放下心來,起來梳洗一番,便要去雨村室內看望,原來這賈璉雖已記不清前事,但細細回想,好像又說過許多醉話,要是說得差了,恐怕得罪了人,於是便要找雨村探問探問。
正好雨村就坐在屋內飲茶,看到賈璉過來,連忙起身相迎,兩人坐下敘些閑話,賈璉每每旁敲側擊,問及昨日酒席宴間之事,賈雨村聞聽毫無異樣,只是道:「酒間話語,又說它作甚,我已是忘了!」仍與賈璉言談甚歡。賈璉見雨村言笑晏晏,料是無事,也不便再問,只好作罷不提。自此賈璉日日與雨村歡聚,談天說地,十分暢快。林黛玉亦聞聽賈雨村之事,不過言及自己已是身大袖長,又是女孩,不便見得外人,不過命了紫鵑前來見禮,雨村聞聽也是不怪,還道:「正當如此才是大家的小姐!」
這一日大船已是駛入京城城外的港口之處,這京城名喚長安,乃是南方王朝大明帝國的首都所在,而其離得南京最近。原來當日太祖開國之時,本有大臣參上奏本,提議定都南京,不想被太祖斷然拒絕,言道:「南京雖為六朝古都,但所立之國大多懦弱不堪,大有亡國氣象,不可為都,不如在其近旁,建一新都,方顯我朝之新氣象。」皇帝開口,莫敢不從,此後開工破土,歷時十載,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新都才得建成,又得太祖賜名曰:「長安」。意為新朝必要達到強漢盛唐之程度。這長安宏偉闊達,比之南京猶有過之,於是太祖便攜百官,又有富貴人家及十萬百姓,搬入此處,直至如今,已歷時近百年。
賈璉的大船行至京城郊外,天色已晚,不便行路,便歇息了一宿。至得次日天明,早有來旺帶了家中的車馬前來迎接,於是賈璉、賈雨村騎馬,黛玉同丫鬟們坐車,眾奴僕跟隨,一路浩浩蕩蕩,經東面的朝陽門進了長安內城。
這長安城分內、外兩城,外城在南,內城在北。而這內城又多是達官顯貴所住之所,豪商巨賈買賣之地,最是繁榮不過。賈璉一行人往來所見,無不是車水馬龍,行人不絕,店鋪林立,一派盛世景象。剛剛進得內城,賈雨村便向賈璉告辭,自去戶部報道去了,只剩得賈家眾人,穿街過巷,轉向西北,又行了一會兒,方到得寧榮街上的榮國府。
車馬到得榮國府門前停下,賈璉、黛玉下馬出車,門上早有人來接。賈璉將馬韁繩交到一個小廝手裡,又看家人抬了一個二人抬的小較抬黛玉進去,方邁步從東角門進得府內,一路之上,來旺緊緊跟隨,備述從蘇州帶來諸物已然入庫之事,說得賈璉連連點頭,末了說道:「這就很好,你看著操辦便是!」來旺方領命下去。
賈璉進府之後,並未入得正廳,而是先去東面院中拜見父親賈赦,不想撲了個空,門前的小廝看見,忙笑回道:「二爺您可回來了,家中的諸位老爺前些時已是進了宮,說是要受領什麼旨意,二爺您欲要拜見還是等上一等!」賈璉這才明白髮生何事,一路向里去時,果見賈政的院中亦是無人,便知小廝所言不假,只是暗暗奇怪道:「好好的又進宮去侯什麼旨,難道是發生了什麼故事不成?」一路之上只是不解。
一路想,一路走,賈璉在不知不覺間又穿過一層院子,到了一個角門之處,正好一個小廝在此張望,看見賈璉,不由得喜動顏色,道了聲:「二爺回來了!」便忙迎了過來。賈璉抬眼一看,便是一愣,只因他認得這小廝乃是自己另外一個貼身的奴僕隆兒。原來賈璉不覺意間,已是走到自己和鳳姐所住的院中來了。這時院中的人也是聽到隆兒的聲音,一齊出來迎接,賈璉見此只好隨著他們進入院中,正房正廳之內。
鳳姐正在此焦急等候,她可是久不見賈璉了,今早之時聽聞下人稟報,知道賈璉中午回來,便在房中翹首以盼。所以她一聽外面隆兒的聲音,心中大喜,忙忙的接了出來。一時賈璉來了,正碰了個對頭,鳳姐便笑道:「國舅老爺大喜!」賈璉聞聽就是一愣,暗道喜從何來,十分的摸不著頭腦,便支支吾吾起來。
鳳姐見賈璉不答言,也只當他途中勞累,也未多想,只是吩咐丫鬟倒茶,又親自上前與賈璉寬衣。賈璉一見卻是大驚,忙閃身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問得鳳姐更奇,詫異道:「當然是為你褪下外面衣裳,不然你還在家中穿著大衣不成?怎麼你去了蘇州一遭,反倒靦腆起來?」賈璉聞聽無法,只得任由鳳姐為自己寬衣,身上卻百般的不自在起來。
一時鳳姐將大衣取下,卻並未立刻交給來接的丫鬟,只是放在鼻下聞了一聞,笑道:「你這般緊張,莫不是做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怕我發現了不成?我今兒倒要聞聞這裡有沒有那些賤狐狸的騷味兒。」賈璉霍然轉過身來,一眼便看到鳳姐容光照人,嘴角眉梢滿是笑意,不過一對丹鳳眼中卻全是審視意味。
前文已是說過,此賈璉已非是彼賈璉,他現下的心內深處對王熙鳳實有著一種隱隱的厭惡之感,又怎會如原來賈璉一般容忍下這等懷疑話語,心道這王熙鳳美則美矣,可惜太過刻薄,明顯就是個克夫相,我又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何必受她閑氣?想到此處,賈璉只感到一股邪火直衝頂門,話語也變得如酷寒嚴冰:「你既是願意聞,就聞個夠吧,只是恕我不再奉陪!」說到此處,也不要外衣,甩袖便走,把個鳳姐完全晾在當地。
賈璉一出院門,便往外走,一路之上也甚是煩悶,心道:「這樣也好,我正愁沒有辦法與她分開,尋了這個由頭,便可個過個的了,也不必與其相處尷尬!「想雖是這樣想,不過賈璉的心氣到底不平,快到正堂時,忽然一個小廝急匆匆的趕來,見到賈璉便忙喊道:「二爺您原來在這裡,可叫我好找!」賈璉聽了問道:「找我作甚?」小廝道:「是大老爺從宮中回來了,正在書房等你呢!」賈璉聞聽,也顧不得旁的,忙往賈赦書房去拜見父親。
賈赦剛與寧榮二府中品階較高之人進宮覲見,回家后先在家人的服侍下換下朝服,穿上了家居的衣服,在書房坐了,又聞聽賈璉已是回家,便吩咐了小廝去叫。一時賈璉來了,深深一揖,口中恭聲道:「父親大人在上,兒子有禮了。」賈赦正在飲茶,聽見賈璉的聲音,方將茶盅放於旁邊案上,抬起眼皮看了看賈璉,半響說道:「你姑父的後事,可都料理乾淨了么?」賈璉道:「俱已完全,林府府中已是留了可靠的人看守,每年還送銀子維持,應是無礙!」賈赦聞言點頭道:「這便很好,府邸還是留著,以供你妹妹將來陪嫁之用,我們是斷不可私處的,不然除了外人看著不像,說我家貪墨親戚財物,就是老太太,也是斷然不依的!」賈璉點頭稱是,接著賈赦又問了些瑣事,賈璉也是一一回答,待問到林黛玉時,賈璉回道:「林家妹妹著實傷心了些,不過調養得度,已是大好了。」賈赦聞言嘆道:「這便是好,只是難為她,小小的年紀,先是喪母,又是喪父,傷心難過,也是在所難免,你做哥哥的,也當解勸解勸才是。」賈璉應道:「是!」賈赦點了點頭,意似讚許,又道:「此番叫你來,一是問問你姑父的後事辦得如何,二是為了元妃娘娘省親之事。」賈璉一聽這話就忽然想起原來《紅樓夢》中事,忙問道:「是大表姐么?」賈赦喝道:「休得胡說,是元妃娘娘!」賈璉趕忙應是,賈赦這才接道:「承蒙聖上恩德,祖宗積福,准了娘娘所請,定下了歸省之期,正好是正月初八的日子,這備建省親別院之事還應著實操辦才是。」
賈璉聽了笑道:「父親雖如此說,可是兒子才疏學淺,資歷亦是不足,又如何操辦得了如此大事!」賈赦聞言卻是眯了眼,盯著賈璉,冷笑道:「我的話還沒完!讓你全權操辦?笑話,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倒是願意,我還不依!叫你來不過是令你去東府你珍大哥哥處協辦些雜事,大事格局,自有兩府長輩商議。交由你辦,好大的口氣!」賈璉聽了,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只好紅了臉,沉默不語。賈赦見了,火氣更旺,喝道:「畜生,你還在此杵著干甚?難不成還要我請你飲茶,還不滾了出去!」說得賈璉連忙退步出來。
賈璉出了賈赦的院子,只好去寧國府找賈珍,沿途心中倍感窩囊,心道自己回到家中不但受妻子的氣,還要受親老子的氣。鳳姐處還容得他甩袖就走,可是賈赦處卻容不得他有絲毫懈怠之處,也許是原來賈璉對父親賈赦的懼怕已經深深的印在了其靈魂深處,所以當賈璉面對賈赦之時連一絲一毫的忤逆話都不敢有。賈璉對此十分不解,深想下去更是糊塗,只好丟開,又想旁的事了,他在前世讀《紅樓夢》時就知道元春省親是整個故事真正的開端,大觀園也是因此而建。賈璉這才明白了王熙鳳剛才為什麼叫自己國舅老爺,顯然就是據元春之事說的,只是他一想到自己就要親臨其事,心中也是難免興奮。一路想著,賈璉已是出了榮國府,順榮寧街向東,往寧國府方向而去。
正好有兩位年輕的公子一路說笑著從對面走來,見到賈璉,都是一愣,其中一個忙喊道:「璉二叔且住!」賈璉抬眼望去,但見兩人都是一身錦服,面容英俊,只是一個臉黑些,一個臉白些。原來這兩位公子並非旁人,白臉公子乃是寧國府大房賈珍的兒子賈蓉,而黑臉公子乃是賈珍的侄子賈薔,先前說話之人正是賈蓉。賈璉一見兩人是自己認識的,便站住笑道:「原來是你們這兩個小子,你們不在家中好好做事,又出來亂逛作甚!」賈蓉笑道:「二叔這可是冤枉我了,全家都為了建省親別院之事忙得腳不沾地的,我們兩個又哪有閑情亂逛。這次我們出來,可是奉了我父親之命,來找叔叔您的。」
賈璉聽了這話,心中卻著實奇怪,不由得問道:「找我何事?先前我父親已有明令,教我去找珍大哥哥商議建園之事,我現在正是要尋他來。」賈蓉聽了一笑,道:「正為了此事呢,我父親要我來回叔叔,那邊已是議定了,從東邊一帶,借東府花園,至北邊,一共丈量了三里半的地方,足夠建省親別院的了,圖樣已是著人去畫,明日就好,我父親說二叔一路舟車勞頓,不如休息一夜,明日再來,不想二叔的腳步這般快,我還未得進去通知,二叔便自己來了。」賈璉這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又問道:「你父親可還在家?」賈蓉道:「他老人家出去安排人事了。」賈璉聽了暗思道:「剛才父親的話雖然說得難聽了些,不過有一句話卻是說對了的,這裡果然沒有我插手的地方,找我不過是走一過場,我又何必操那份閑心?」想到這裡便要回去,卻被賈蓉看見一把拉住,道:「二叔且慢走,既是來了府里,又何必急著回去,正好我命廚房置辦一桌酒席,與二叔接風洗塵如何?」賈璉聽了本想拒絕,不過轉念一想:「就是我現在回去,也是無事,更不願對著王熙鳳尷尬,不如就在此處歇歇也好。」想到這裡,便點頭應允。
那賈蓉不過是隨便一讓,其實並未指望賈璉留下的。只因他心中明白,賈璉已是旬月不曾回家,鳳姐可想得他緊,兩人的感情之好就是外人亦有所聞,這種時候又怎容得外人請賈璉吃飯,自然是在自己屋中整治酒宴,夫妻二人共訴離別之情才對。於是賈蓉看見賈璉答應,自己反倒是愣住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又不好再說什麼的,且自己平日與這個二叔感情也是甚好,這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便忙忙的將賈璉讓進寧國府自己的院中,正廳之內。又吩咐了家人快快置辦上等酒宴。
賈璉在北邊首位上坐了,賈蓉、賈薔則是西東陪坐,一時酒菜上齊,賈蓉先是舉杯笑道:「二叔一路辛苦,侄兒先敬您一杯!」說著仰脖喝了,賈薔也是與賈蓉相同模樣。賈璉見此不好推脫,只得飲了,酒一入口,但覺其味醇香綿長,並不辛辣,咽入腹中,也只是暖洋洋的受用。賈璉也是好酒之人,前世今生喝過無數美酒,只是今世的酒量差了些罷了,略一品味,便知此為上等好酒,不免贊出聲來。賈蓉笑道:「二叔好品味,此乃是貴州進上的茅台貢酒,連我們府上都不是輕易喝的,也就是看二叔的面子,才拿了出來。二叔既是覺得好,就多飲幾杯。」說著又與賈璉滿上,賈璉見此,忙道:「且慢!」賈蓉聞言卻是一愣,也停下酒杯,詫異道:「二叔這是何意,難道是嫌酒不好么?」賈璉連連擺手,道:「非是如此,只是……」他略頓了頓,忽然靈機一動,道:「只是你我叔侄久已不見,自當好好敘敘別情才是,酒卻是不忙喝!」原來賈璉深知越是好酒,其性越是綿長,後勁十足,自己今世的身子偏偏是個酒量最淺的,要是連著飲下幾杯,必然要倒在這裡,那時可就是丟臉之極,於是只好拿話搪塞。
賈蓉見此也不好說甚,酒場上的規矩,可敬酒而不可勸酒,賈璉既是如此說了,又是長輩,賈蓉也只好作罷,停下酒杯,與賈璉邊吃邊談。賈蓉笑道:「二叔這一路之上,可有什麼新鮮故事么,正好說來下酒。」賈璉道:「哪有什麼事,我此去又不是遊山玩水,是給人家辦喪事,還要勸慰一個愛哭包,累得我都了不得呢,哪還有心思去發生什麼故事。」不想此言剛一出口,就聽一旁賈薔笑道:「二叔這話可是戳著人家痛處了。」賈璉一聽這話不解,當下問道:「我何曾戳著誰的痛處?」賈薔道:「怎麼沒有,這裡有個剛剛喪偶的,您卻偏提喪事,不是戳他痛處么?」說著指向賈蓉。賈璉也是看向賈蓉,忽然想起一事,驚道:「難不成是侄媳婦的事?哎呀。該死該死!」說著只是以手拍額。
賈璉這才想起賈蓉的妻子秦可卿也是剛剛下葬,自己在他面前言及「喪事」確是不妥,於是微晃著站起身來,忙向賈蓉作揖,口中道:「侄媳婦剛去,我這做叔叔的不知體諒安慰與你,反倒討起嫌來。」賈蓉也慌得站起,攔住賈璉的動作,勉強笑道:「二叔休要如此,侄兒又怎麼經受得起,二叔無意之言,我又怎會放在心上。二叔請坐!」賈璉這才歸坐,不過到底心上過不去,主動舉杯道:「剛才是我言語之失,蓉兒千萬莫怪,現在我敬你,權當賠罪!」說著一飲而盡。賈蓉只是道:「豈敢豈敢!」也陪著飲了。之後眾人避開此等話題,專談些快意之事,談到酣處,縱情大笑。賈璉一來是談得高興,就話下酒;二來也是心中有愧,賈蓉此後但有敬酒,賈璉是碗盡杯乾,十分豪爽,不知不覺就喝得多了。
賈璉正與兩個侄兒輩談及建造省親別院之事,道:「這事你們可是沒經過的,但我可經過,我還去北京大觀園看過呢,雖說是仿造的,不過其富麗堂皇,構造奇妙之處,亦可見得三分。」說得賈蓉和賈薔如墜雲霧之中,賈薔笑著悄與賈蓉道:「看見沒有,這是喝得高了!」賈蓉也是憋著笑點頭。
正在此時,寧府門前忽然來了一個小廝,說是受西府二***命令來的,門上人來報賈蓉,賈蓉只是心中奇怪,暗道:「二嬸找我,不知為了何事?」口中卻道:「讓他進來!」一時小廝進來,看見賈璉在此,不由得一愣,卻不敢多說什麼,只是規規矩矩的站在當地。賈蓉卻是一下認了出來,當下笑道:「你不是二叔跟前的隆兒么,莫不是來這裡找二叔的?」隆兒亦笑道:「蓉哥兒說笑了,我也不知二爺是在這裡,這次來找蓉哥兒,是受了二奶奶所差,為人討個差事的?」賈蓉奇道:「這卻是奇了,誰人那麼大臉,竟讓二嬸子親自說情?」隆兒笑道:「是我們府上趙嬤嬤的兩個兒子,一個名喚趙天梁,一個名喚趙天棟。」賈蓉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趙嬤嬤,這就怪不得二嬸子這樣了,既是如此,我這兄弟正好要去姑蘇採買東西,你就讓他們兩個來我兄弟手下當差吧!」說著看向賈薔。賈薔忙道:「一點小事而已,但憑哥哥吩咐!」
賈蓉剛得計議已定,忽聞「當」的一聲大響,把賈蓉、賈薔,連同站著的隆兒都嚇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賈璉將酒杯重重頓在桌上,面紅耳漲,眼眉倒立,高聲喝道:「討得什麼差事,我不許!」原來賈璉之前醉眼朦朧,也未注意隆兒,之後聽得賈蓉與隆兒的對話,再仔細看去,才認了出來。他前些時與鳳姐已有芥蒂,醉中更增十倍,又惱了隆兒打擾自己吃酒談天,心中更是不快,所以他一聽是鳳姐要與人討差事,第一反應就是駁了她的面子,所以未加考慮,便說出口來。
賈璉這一聲令得另外三人張口結舌,半響無聲,後來隆兒才小心翼翼道:「二爺,您是不是吃醉了,趙嬤嬤可是您的親乳母啊!」賈璉此時卻已是醉得十分了,也不細想,只是一心要駁倒鳳姐的面子,便拍桌大喝道:「什麼趙嬤嬤、李嬤嬤的,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是不行!就是這些關係戶把咱們家的差事全分了,令得能真心辦事的人沒有事做,於是便齒冷心寒,家中更是每況愈下,所以此風斷不可長!」說得隆兒更是尷尬,為難的看著賈蓉。賈蓉也知道賈璉是醉了,其話不可信,但又不好嗆著他,只好悄與隆兒遞了個放心的眼色,接著敷衍賈璉道:「二叔千萬莫氣,我不收他們也就是了!」賈璉聽了這話才轉怒為喜,大笑道:「這才像話!來,陪我喝酒!」這個酒字一出口,人卻滑落到桌底去了,手中的酒杯也「桄榔」一聲,倒在桌上。只把另外三人看得是面面相視,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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