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馨郡主（上）

經過了昨天的那場風波，我一覺睡到大天明。紫蘇早就起來了，她聽到我這屋有動靜，隔著帘子說道：「妹妹，你再休息一會兒吧，大早上也沒有什麼事，外面有我呢。」在這個小書閣的一方小天地里沒那麼複雜的關係，朝夕相伴的紫蘇又是個善良仁厚的人，這日子也還算過的去。我洗漱完畢，坐在小几邊上犯起了困，扶著頭睡著了。我再醒來時，也不知道是幾時了。以前我是最愛做夢的，但現在卻是再也不做夢了。稍稍活動了一下筋骨，我掀了厚重的帘子出了屋。天氣晴暖，但還是冷的。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剛過了角門，就瞥見松樹那邊露出一角白袍。我心裡一動，有些歡喜。慢慢的往前走，那人瑩瑩如玉一般立在松樹旁，正拿著一根枯黃的長穗子的狗尾草逗弄著百靈鳥。還不待我跪下請安，那人便擺了擺手。他也不看我，只是依舊逗弄著百靈，嘴角噙著一絲笑說道：」你這個小丫頭倒是有趣，父王叫你來打掃書閣，你放著滿屋的書不看，卻跑到廚房裡鼓搗些餐飯。「

我不自覺的被他吸引，誠實的答道：」奴婢並不識字的。「

他逗弄百靈的手一頓，側過頭打量著我，說道：」你竟是不識字的？「

話說完他又好像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悶悶的笑了一會兒。

本來我沒覺得不識字有什麼可丟人的，但是現在看她那樣子，我霎時便羞囧的臉頰泛起一層紅暈。

他看我這樣，丟了那逗鳥的狗尾草，面色平靜的說道：」識字倒也不難，麟兒在這書閣看書，順帶教你一些也防事。「

我心裡自然是高興，可是即是要小少爺教我，那我現在要不要和鄭筠先道個謝，不過小少爺會不會答應呀。

鄭筠看到了我的猶疑，說道：」這些日子，麟兒在書閣待的舒坦，連父王都看出他身體比以前更健實了些，你這小丫頭也是有功勞的，教你識字就當是主子給你賞賜吧。「

我想到小少爺和鄭筠親厚，那大抵這事就成了。我高興的正要對著鄭筠行禮道謝。

鄭筠道：」這書閣里就你我二人，不必行大禮了。「

我這時才想起來，這好半天沒見紫蘇了。我四處張望，想看看這丫頭在哪裡貓著看戲呢。

」不必尋了，我讓她去給麟兒送東西了。「

鄭筠到書閣里取了冊書便離開了。

他剛一走，紫蘇就回來了。我因著書閣來了人紫蘇卻不叫我而生氣。紫蘇見我不理她，趕忙跑過來央著我說道：」好妹妹，今天的事是姐姐的不對」，接著她又說道：「不過你想想啊，郡王來了以後就差我去給小少爺送東西，我本來要去罩房叫你的，可是郡王說不必了，我怎麼好違背他的意思，所以緊著去送了東西，一回來就撞見他跟你在這說話，我心想著郡王讓我離開，或許就是想單獨跟你說會話，我這一路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又在外面凍了好一陣，妹妹可憐可憐姐姐，就不要氣了」

我轉過身來作勢要去捏她的嘴。

」叫你混說，什麼要單獨跟我說話，郡王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睡醒會出來，不過就是恰好遇上了，問了幾句院子里的事。「

紫蘇見我這麼一說，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下午，年順就把上午紫蘇送過去的書拿了回來，順帶著還有一張紙箋。

「少爺然我傳話給你『謙順恭和』，各寫上十遍，明天他來了會看。」

我拿著那紙箋，明白了這是小少爺要教我識字了。

我拿著紙箋問紫蘇：「你要不要也一起練練。」

紫蘇看著那幾個字，搖搖頭說道：「我就認認吧，就不寫了，咱倆都練字去了，這閣子里的活誰做去。」

我一想也對，於是附和道：「那我也不練了，就認認吧。」

紫蘇笑著道：「我逗你呢，咱院子有什麼活呀，我學寫字也沒什麼用，就不費這功夫了，我爺爺要是知道我能認得幾個字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子了呢。」

書閣自然是不缺筆墨紙硯的，我尋了一套最不起眼的，開始了自己的識字生涯。看著我自己寫的那些字，如同畫的一個個符，我心裡不免有些懊惱。明天要把這些字拿給小少爺看，指不定他樂成什麼樣子。

第二天，我把這些字呈上去的時候。小少爺只是嗆咳了一下，倒是那邊上的年順可惡的緊，愣是忍著笑卻沒忍住。

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回過頭來正對上小少爺的目光。小小的少年無奈搖頭。拿起筆慢慢的寫了一個簡單的字。先去練這個字吧，寫上五十遍。

這幾天我也是夠累的，除了打掃書閣，給小少爺做些飯食，然後就是練字，一天天的忙的沒一會兒閑。既要打工，又要伺候人，還要學習，我這日子是夠充實的。

這天小少爺剛來不久，鄭辰也跟著來了。我端了熬好的糜子粥走到門口，就聽鄭辰語氣中夾雜著少有的歡喜說道：「麟兒，大哥剛剛來信說可馨要回來探家了，父王已經帥人啟程去邊界迎接了」

「辰哥，可馨回來你這麼開心嗎，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她」麟兒詫異的問道。

我覺得我這會進去有些不好，就尋思著把粥交給年順好了，可是偏偏找不見他人。

正在我猶疑要不要先端粥回小廚房的時候。

鄭辰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誰在外面。」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說道：「四少爺，奴婢是來給小少爺送粥的。」

小少爺介面說道：「是林夕，快進來吧，外面冷。」

一旁的鄭辰重重的清了清嗓子后，才說道：「進來吧」。

我給小少爺盛好了粥就準備退出去。

「再添一副碗筷過來。」

鄭辰冷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什麼，他居然要在這裡吃飯，我心裡暗暗嘆息看來今天下午我和紫蘇只能啃粗餅子喝水了。待我添置了碗筷進來，鄭辰倒也不用我伺候，自己盛了粥吃了起來。我看著這邊也沒我什麼事，就準備退下去。

「林夕，昨日讓你寫的字，可寫好了？」

是寫好了，可是我知道鄭辰來了，不願意丟人就沒拿，現在小少爺問我，我也不能為了自己面子說謊不是。於是我我只好乖乖的去拿了我寫的字過來。我特意觀察了鄭辰的表情，就見他臉色的肉似乎抽搐了一下。

「有些進步了，還是要多練，我這有本柴公的字帖，最適合入門臨摹，你以後就照著這個練吧。」我結果小少爺遞給我的字帖，行了禮道了謝，收拾了碗筷就退出來了。

「四哥，說起可馨，我可想她了，去年見她時她還那麼一丁點呢，今年也不知道長高沒，可馨什麼時候能到？」

「信差和可馨的架輦一同出發的，估計再有不出五日就能到家了。」

漸漸的已聽不分明他們在屋裡的談話。說起來我不僅是有點怕鄭辰，似乎還有點不喜歡他。不過他似乎也不怎麼喜歡我，或許也跟我對他的感覺一樣，有點討厭我吧。

早就聽說王爺的幼女長得極其嬌憨可愛，眉宇之間很有王妃當年的影子，也不知道王爺怎麼捨得把她寄養到深宮裡。

可馨到的這天早上，王府極其的熱鬧，常年在外翔郡王戍邊的筠郡王也都回府了。相比王府各個院落的熱鬧，書閣更顯得冷清。這裡本沒有多少活，麟兒不來，我更清閑，日日除了幹活就是臨摹那本字帖。如今我也略識得幾個字了，不如能不能連蒙帶猜看懂點文字呢。環顧了下剛剛打掃完的書閣，要找本書，著實是浩大工程啊。底層放的是厚重的竹簡，中層是成卷的布帛，上層才是成冊的紙書。看到這個架勢，我又不得不質疑自己想看書的想法了，以自己這具小身體，還是干點保險的事情吧。走到那邊放書畫的地方，一個並不算小的綠色錦盒吸引了我的注意。不知道這精緻的小盒子里放的是什麼東西呢，我一邊疑惑一邊觀察。這盒子倒是沒有上鎖，可見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而且還擺在這麼不隱蔽的地方，想來應該隨便看看也無妨吧。這麼安慰自己一下，我倒是真的有些蠢蠢欲動了。不過現在還是不能打開，不如等到晚飯的時候再來，那個時候一般不會有人來書閣了。這麼決定后，我也總算按住了自己好奇的心，轉身步出書閣。這一轉身就撞見那人清澈無害的目光，我的心裡頓時一動，有些歡喜又有些懊悔，最後連請安都忘了。

看那人著水色暗紋收口寬袖深衣，頭上隨意挽一髻，不加裝飾，任憑髮帶和其餘的頭髮隨意垂下，斜靠在門口，有些慵懶，此時的笑容有些玩味但卻不曖昧。

「我以為你早見過那副畫像，我也好久沒看到母妃了」說著便走向錦盒。

鄭筠經過我身邊時，那一縷淡淡的酒味道終於把我的魂魄給叫回來了。如此，我便又有些心驚，又有些慶幸，還好今天遇見的是他。我知道這王府的人必定心機深沉，不可只看表面，可是我心裡卻認定他是個好人。

鄭筠把畫平放在書桌上展開。那是一副真人比例的畫卷，王妃儀態端莊手拿泥金團扇，椎髻高聳，斜插一隻金鑲翡翠步搖，兩道月牙彎眉下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挺拔而不失圓潤，唇角淺笑。一身湖綠齊腰襦裙，整個人看起來美的攝人心魄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到距離。

鄭筠笑望著我說道：「這幅畫中人嫻靜端莊，雖然她很美，雖然眉眼唇角都是我的母后，可是這不是我的母后」此時鄭筠的眼裡已經沒有這幅畫，有的是滿滿的回憶。

我琢磨著鄭筠的話，想想也十分有理，這畢竟是一幅畫，不知是在什麼情形下畫的，畫畫的人又會是怎樣的心情下呢。

「沒有哪個父王的女人是快樂的，包括母后」，鄭筠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這確實也輪不到我插嘴，就陪侍在一旁充作木頭狀。

鄭筠回過頭來，微微一笑：「林夕，那天你哼唱的曲子我還想聽一遍。」

此時此刻，要我對著他哼唱，我似乎有點做不到啊。他看著我這樣，又笑了。他伸手在我頭頂揉了揉，從書畫堆抽出一把竹笛，吹了起來。那熟悉的曲調讓我一時間真的變成了木頭，滿心都是那滿是愁緒的曲子。他竟然聽了一遍就奏了出來了。一曲終了，我竟不知我的淚早已連綿不絕。他微彎下腰，兩根冰涼的手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我回過神來望著它迷惘的眼神，心裡更是痛的不能自抑，淚水流的更是洶湧。

「傻丫頭，你究竟是誰？」

我神思一下子恢復清明，望著他一時哽咽竟不能語。

「三哥哥，你在幹什麼？」

脆生生的童聲在院子里響起。我和鄭筠俱是一回頭，就見院子里立著除卻一個白白凈凈一身火紅棉袍的小姑娘，還有一個眼裡氳著絲許怒氣的鄭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