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酒不醉，人自醉

望著眼前熟悉的地方，眼睛忽然就有些濕潤。別人永遠不懂，一個以為自己快要死的人，現在好好的活著，站在來過的生活過的地方，那種超脫的心境。

感謝我自己，還好好活著，還好好的站在這裡。

正如先生所說的那樣，思清院里異常的寂靜。只有我們的腳步聲迴響在偌大的院子里。噠噠噠，緩慢卻又帶著節奏。

我跟著先生走到了當日埋下桑葚酒的地方，垂下了眉眼。

「想不到這兩罈子酒，今天才有機會挖出來。」

紫華先生蹲了下來，變幻出一把小鏟子，開始一點一點的刨開覆在上面的泥土：「現在也不遲，總歸釀了出來，就是要喝的。」

先生一邊說著話，很快就將酒挖了出來。

我笑著接過了酒：「真好，這酒，一定很好喝。」

「別想著貪杯，」紫華先生站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你現在這樣子，哪能喝酒。」

「既然又不讓我喝，幹嘛還帶我來這裡取酒。」我怨怪的看了先生一眼，眼睛幽幽的盯著手中不時散發出陣陣酒香的罈子。

「你看，我又沒說不讓你喝，」紫華先生見我這番樣子，不由得笑了笑，「不許多喝，適可而止。」

「是！」我大聲的應著，歡快的笑了起來。

紫華先生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忽然斂了笑容，將食指輕輕的點在了嘴唇上：「噓，別說話，有人進來了。」

我大氣都不敢出，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小跑到了先生後面。

「走。」紫華先生反過身來，一把拉起我的手，快步往不遠處的灌木叢里走去。剛剛蹲下來，透過稀稀疏疏的光線看過去，進來了一個男子。

面前正好是兩顆較高的灌木，我們一蹲下來，正好遮住了身影。先生在我旁邊，無聲的說道：「呼吸輕一點，別被發現了。」

我點點頭，靜了靜砰砰直跳的心，調整了自己的呼吸。

本以為那男子會進屋子裡去，這樣的話先生就可以趁這個時機帶我走。可是那男子的背影高大挺拔，立在那院子中心，一動不動。

會是誰呢？能這麼堂而皇之的進這裡。應該是白邱上君的友人吧，我想。師祖位列上君，在仙界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或許這位，不知道白邱上君已經雲遊去了。等他知道這裡其實沒人的時候，自然就會走了吧。

可惜我想錯了。那男子立在那院子里已經有半個時辰了，我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站在那裡睡著了……

蹲在這裡腿都有些麻了，隱隱約約的又看不清院子里的情況，只能看得個大概。紫華先生微微動了動，忽然俯下身來在我耳邊極輕極輕說道：「是陛下。」

陛下……

腦子裡一片白光，混沌初開，陛下……就是鳳璃啊。

他已經是仙界的天帝陛下了，只是我還沒適應還沒習慣，潛意識裡還一直認為，他是東宮的太子殿下，是我的阿璃。

身子輕輕的有些顫抖，紫華先生一雙眼眸有些擔心的看著我，用手指了指外面，示意我要不要現在出去。

我搖了搖頭。

這種情況這樣的場景，我怎麼好去見他。

紫華先生嘆了口氣，遲疑的伸出手來，在我後背輕輕的拍了拍：「不去就不去吧。」

這一番動靜，自然是驚動了外面的鳳璃。只聽見他微微揚高的聲音，帶著時光的力度，傳到我耳里：「誰在那裡。」

是啊，這就是他的聲音，習慣性的尾音上揚。

我呼吸一窒，緊張的看著面前的先生。

紫華先生笑了笑，然後十分從容不迫的站了起來：「紫華見過陛下。」

我捂住了臉，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哦？原來是紫華上仙。只是不知道你，在那兒蹲著做什麼？」

先生笑了笑，彎腰拿起我身旁的兩罈子酒：「前陣子釀了兩壇酒埋在這裡，今日空閑忽然想起，便過來將它們挖了出來。只是想不到，陛下日理萬機，怎麼還會來這裡。」

紫華先生這一番話，成功的阻止了鳳璃繼續往前走的腳步。鳳璃淡淡道：「想來，便來了。」

先生不著痕迹的瞥了我一眼，拿起兩壇酒大步走了出去。酒罈的封蓋上面還有著來不及拭去的泥土，鳳璃見了，便也沒起疑心，轉身走向院里的石桌旁。看樣子，是想和先生同飲一杯了。

我動了動酥麻的兩條腿，換了個姿勢，正好將院子里的場景盡收眼底。剛剛好，看見了他。

依舊是俊美逼人的容顏，冠絕仙界，輪廓比起之前，更顯刀削般的凌厲與冷淡。眉眼裡儘是說不出的剛毅。阿璃，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樣子。

高高在上，淡然處之，手段雷厲風行。這是外人眼中的他。

只有我知道，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臉上瀰漫的笑意和溫存，那麼讓人貪婪。

紫華先生將酒罈放在了桌子上，掀開了封蓋。鳳璃皺了皺眉：「什麼酒？」

「桑葚果釀的酒。」

鳳璃伸手倒了一杯，望著杯子里的液體：「你喜歡這種酒？」

紫華先生坐了下來，也倒了一杯一飲而盡，淡淡的笑意蔓延在臉上：「第一次喝，不過看來味道還不錯。」

鳳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什麼也沒說。

「不好喝嗎？」先生又倒了一杯，「我告訴你個故事，也許你就會喝了。」

「是嗎？那，洗耳恭聽。」

鳳璃捏著那酒杯，輕輕的轉著，眼光不知道落在了何處。

「大概半年前，我在這裡，和一名女子喝酒。當時師傅也在，但是他喝醉了。這女子自己沒喝多少，看著我也有些微微的醉意，心裡難免著急。我瞧著院子里的桑樹結了果兒，便與她說采些桑葚果子來釀酒。她很驚訝我會釀酒，欣喜的隨我一同去采果子。我將桑葚果兒拂落在地，她就細心的一個一個撿起……」

鳳璃挑眉，淡淡的打斷了紫華先生的話語：「所以說，這酒是你與那名女子一起釀的？」

「算是吧。「」先生笑了笑，「因為她除了撿果子外，其餘的都是我做的，她只是在一旁看著我罷了。」

鳳璃聽完，又抿了口桑葚酒：「那在我看來，倒不算你們一起釀的。」

「那名女子，就是沫琉。」

我看見鳳璃的身子一震，陡然握緊了手裡的酒杯，嘴唇有些發白。但是隨即，面色又恢復如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啪」的一聲將酒杯重重擱在了桌上。

紫華先生淡然如常，輕輕的說一句：「陛下，你醉了。」

鳳璃笑出聲來，又倒了一杯，卻不喝，只一味的看著那酒：「不過才一杯的量，我怎麼就會醉了呢？」

「酒不醉，人自醉。」

「人自醉……」鳳璃突然抬起頭來，死死的盯著紫華先生，目光充滿垂死掙扎的希翼，「你當真不知道，琉兒她……到底是死是活？」

「陛下自己也看見了，天外崖邊，沒有了主人的仙靈，遍地的鮮血。」先生垂下了眼，聲音低了下來，「當時的場景，陛下心裡比我更清楚。」

「當時……」鳳璃沉痛了聲音，一隻手用力的撐在了石桌上，「可是我不信，我不相信，她就這麼走了……那一日，她還笑著對我說，等我回來……可是當我出來的時候，連她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我蹲在那裡，早已經捂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無聲的哭了起來。

阿璃，再等等我好嗎？等我把傷全都養好，再好好的出現在你面前。我希望你看到的，是一個健康快樂的我。

紫華先生沉默了一下，才緩緩說道：「那現在，你的心裡，還有她嗎？」

「在心底。」鳳璃苦澀一笑，「她還沒嫁給我，怎麼捨得死。」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給你。」

「都怪我，讓她那麼擔心，才會被三味真火灼傷，灰飛煙滅。」

然後是一片沉默。

只有接連不斷被倒出來的桑葚酒，和兩人一杯又一杯的暢飲。

說得真對，阿璃，我還沒嫁給你，我怎麼捨得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成為你的妻子。我想陪在你身邊，只希望在你累了的時候，我能帶給你別人做不到的安慰。

兩人都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可是也經不起這樣的灌。紫華先生率先放下了酒杯，問道：「陛下今日怎麼會在這裡？」

「這麼久來第一次來這裡，卻被你看見了。」鳳璃語氣微醺，已然有些淡淡的醉意了，「我想來看看她。」

「她不在這裡。」

「是，她不在這裡。我曾經想過放下，可是根本放不下。與其和思念斗個死去活來，還不如正視面對。可是我錯了，即使在這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只會讓我更加痛苦。」

先生笑了笑，若有若無的往我這裡看了一眼：「她要是知道的話，一定又開心又難過。」

「那我也很高興，我能牽扯到她的心情。」

鳳璃說著，站了起來，望著空了的酒罈，笑了笑：「謝謝你的酒，我喝到了她的味道。還有一壇，你留著吧。」

紫華先生也站了起來：「恭送陛下。只是這酒，陛下真的可以不要？」

「酒不醉，人自醉。醉了……就沒法處理朝事了。」

鳳璃終於走了。

我輕輕的從灌木叢里起身，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先生支額坐在那裡望著我，嘴邊噙著一抹笑：「他已經走了。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過來吧！」

我揉了揉酥麻的半邊身子：「不是，是腿麻了，走不動。」

「原來是這樣。」先生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來。「我還以為，你是傷心得不能自拔了。」

「先生，你就別打趣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