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關於以後的路(4)
致吾妻:
漾兒,別後不過一旬,為夫對你的思念卻愈加濃烈,身心俱想。
任務已經下達,明日凌晨即刻開拔。
礙于軍紀,具體內容肯定是不能詳說。但據數次演練推算,早則一個禮拜,晚則十天半月,也定可順利完成。
昨日我已打好調職報告,羅頭兒雖然有些惱火,卻終究還是鬆了口風,誰叫他是稠城遺孤呢,在家鄉急需再添統軍校尉,曲大哥三天兩日加急催促的情況下,他怕也只好忍痛割愛。
當然,主要還是在於你的夫君我過於優秀,武藝高強,領兵有方不說,還勝在年青有為,嘿嘿!
前幾日隊伍里補充了三名新人,現在也算齊裝滿員了。只是這三個小子或許是在原部隊里太過優秀的原因,初來時牛氣衝天,鼻孔向上,一副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傲氣樣子,端地讓人頭疼。
時間緊迫任務重,這一次就無法給他們時間來慢慢融入隊伍里,只能用拳頭講話了,這其實也是我最喜歡的方式,騎軍間的事情,一個拳頭解決不了的話,那就兩個。
三人,九招,統統放翻,個個鼻青臉腫。雖然不知他們心裡服氣沒有,但嘴裡肯定是再也不敢跟為夫扎刺。哪怕就只是就只是口頭服氣,也無大礙了。
軍中同袍啊,沒有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哪有那般容易互為脊背。說不得這次任務過後,他們就會心甘情願地喚你一聲「嫂子」了。
嗯,篇幅有限,不好再多加嘮叨,要不是臨行時你揪著耳朵一再叮囑,我才不願寫這封總是讓我覺得有些晦氣的遺書,想你夫君不到十六歲走後門才得以從軍,卻從弱雞九品直衝雲霄,馬上就要硬撼天門!這一身本領可全是於戰陣之上英勇廝殺得來的,哪還需要出屁大點任務都要留下一封所謂的遺書,要不是羅頭兒每次都要親自監督檢查,為夫可真是不想寫下那些看著就讓人傷感的話題,留著篇幅與你打情罵俏,隔空示愛多好。
漾兒,我之最愛。
為夫與你,皆為遺孤,從小可說孤苦無依。好在天可憐見,讓我有幸在稠城數百萬人中看到了你,讓胸腔里那顆看著豪邁實則在父母姐姐離去后就一直冰冷的心升起了滾燙的熱情,我最希望的就是,這顆一見你就滾燙到欲要爆炸的心臟同樣能溫暖與你,讓你從此不再於深夜裡偷偷哭泣,餘生將只有快樂。
只是將軍都有可能百戰死,更何況我這個還無法驚動隱藏於天門后那些牛鬼蛇神的半吊子武夫,所以為夫希望,如若有朝一日我戰死沙場,你可以哭泣,可以悲傷,甚至可以憔悴。但哭泣后,悲傷后,憔悴后,親愛的你一定要站起來,挺著胸膛,帶著明媚的微笑,去擁抱溫暖朝陽。
我漢唐,如為夫這樣的大好男兒無數。我們之所以能夠在懷著膽怯之心時卻義無反顧一次次坦然地擁抱死亡,是為了漢唐,為了這片土地可以傳承永久。
為了所有老人能有一片安詳的墓地,不再因為擔心被那些喪屍,怪物,食腐獸刨墳而只能蹈火揚灰。
我們敢於死戰,是為了孩童能有一個安全快樂的童年,不需要在半夜驚懼醒來時,卻連大聲哭泣都要捂住被角。
我們赴死,是為了全漢唐如你這樣美麗的女人,不要總是把曼妙的身材裹藏在只應該屬於男人的戎裝中,而應該像大劫前一樣,可以著裙衫,塗紅唇,露白腿。
美麗著,妖艷著,性感著......無比快樂!
所以,如果為夫真有那麼一日,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再去尋找一個愛你,敬你,憐你的男人,嫁給他。然後為我漢唐生一堆可愛的寶寶。
我想,當他們長大成人時,再不會如我們這代人一樣雖然對得起人類,對得起國家,卻對不起家人,對不起——自己!
漾兒,
熄燈號已經響起,我只能馬上停筆封信,但這顆心,一定會永遠為你跳動,當我們白髮蒼蒼時,這些肯定不會被你拆開的信件,將會是為夫寫給你最最醇厚的情書,為我們的退休生活再添更多甜蜜。
你最愛的夫君!
......
寫下這封信的那個軍人,率隊深入龍泉山脈,一路披荊斬棘,勢如破竹直插山脈腹地,為清掃大軍探明了山脈內所有危險分佈。在遇到那隻化龍在即的強大火蛟時,他們沒有退卻,而是選擇了強行圍殺。
因為那隻已然生出鹿角的火蛟,曾經屠殺嶸城近萬生命,被軍方高層點名必須狩獵歸案,無論死活!
這一次一旦讓它化龍成功,脫離凡體,穿雲霄翱翔九天之上。那就算以後再度捕獲行蹤,付出的將會是更加慘烈的代價,會死去更多,更強的軍中袍澤。
所以,作如是想的統軍校尉吳鐺,這個宮漾此身最愛的男人,一個雲霄五品的年青武者,帶著手下十個漢唐男兒,選擇了死斗,毅然赴死。
堅持到大軍趕來的那個吳鐺口裡的一個囂張新人,在重傷不治前還原了戰鬥的殘酷經過,那條在戰鬥中化龍成功的蛟龍,被十一個下馬步戰也同樣驍勇的偵狩騎軍拖入死地,蛟龍頭顱致命一擊正是吳鐺所為,悍勇的校尉一槊刺入蛟龍頭顱時,也被澎湃龍炎團團裹住。
十一位寶貴的偵狩騎軍,全員戰死。
......
夫君悍然死去,宮漾心中雖然無恨卻的確有怨,她沒有埋怨夫君手下那個其實配合還稍有不及的騎兵,甚至心中也以一樣生出悲憫。
她只是怨恨夫君為何就那般狠心,選擇了與同袍一起赴死,而留她獨活!
要知道那個重傷騎兵彌留長久之後,迴光返照時,還在嚎啕大哭隊長為何要捨身救他。
校尉吳鐺刺出奪命馬槊時,其實還位於蛟龍頭顱一側,馬槊刺出后,他一肩撞開了被蛟龍獠牙重創,無力躲避的隊友,獨面龍怒。
這個年青的武者,其實真的能夠獨活,而且完全在情理之中,更無人可以指責於他。
因為這場實力懸殊的圍殺戰,哪怕被西南內衛區最高的那幾所武院反覆推演了無數次,也沒有武者可以找出這十一個騎軍在戰鬥中的任何錯漏,除了因為加入了三個新人的騎軍小隊在配合上有完全不傷大雅的些微生疏外,幾乎全乎瑕疵。
或許唯一的瑕疵,就是一錘定音的五品校尉過於感情用事了,救了人卻捨去己身!
所以無數次在深夜裡悲痛醒來的宮漾,只是冷著臉看著相框里的英挺青年,真有憤怒的埋怨。埋怨受過嚴酷訓練的夫君為什麼在那個時候就要去選擇和戰友一同赴死,而忘了家中還有一個可憐嬌妻。
輕生死重情誼,既是男兒也是軍人的吳鐺,把這一點做到了極致,也無怪在他面前甘做小女人的妻子會因愛而怨了。
現在,在北沖武院幽靜庭院里,一直不能釋懷的宮漾又見到了男人之間那莫名的義氣,哪怕這些個臉上絨毛還明顯稚嫩的少年們肯定多半都還沒有成為真正的男人。
敢於直面強敵,只為給身後兄弟多爭取一線生機的少年們讓宮漾第一次願意主動地敞開封閉心房,試著去理解夫君在死亡前的那次抉擇。
原來麾下騎兵全數戰死的校尉在那個時候,早已忘卻了生死,眼中只有強敵,心中,也只有同袍。
意氣上頭的男人啊,求死得死,哪會去管以後。
......
沉浸在往事中久久無法自拔的宮漾,讓心頭有鬼的郭裂不敢催促,直到茶水實在寡淡到無法入口后,少年才鼓起勇氣抬手在女人悲傷和釋然交雜的俏麗臉龐前揮了揮,驚醒了宮漾。
「找死啊!」
回過神來的宮漾怒氣沖沖的沖郭裂吼了一句,埋怨少年破壞了自己終於豁達后的那陣愉悅。
郭裂撇了嘴,卻不敢還口,舔著臉討好說道:
「姐,給點面子,畢竟你老弟我怎麼著也是個踏上雲霄的強大武者。」
既然少年要自己上趕著來被欺負,那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個小氣女人的宮漾肯定不會放過拿捏郭裂的機會,她冷著臉說道:
「既然知道是我老弟,那為什麼老是要佔我們府衙駐院機構的便宜?」
語氣雖然不善,可卻終於承認了姐弟這個稱呼,郭裂眼裡光芒一閃,他把手中喝得空空的茶杯遞到宮漾身前,卻是示意宮漾給換上新茶。
宮漾白了少年一眼,沒有動桌上的茶盒,反而起身到了裡屋,片刻出來后,手裡卻拿上了昨日老邢才從付筱竹大人那裡順來的新茶。
「好好說說,你打算怎麼幫助邢哥!」
「嘶.....」
醇厚茶水在口中流淌,讓郭裂驚訝出聲,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宮漾的責問。在女人眉眼怒意升起后才正色說道:
「邢哥都那樣義氣了,我當然會言出必踐的,這一點請你無比放心。其實說白了啊,也無非就是用稀有材料去堆而已,哪怕老邢豪情不在,武道雄心蒙塵,都不是事。」
宮漾沉默,沒有反駁少年此時略顯囂張的自信。
雖然她沒有專門去了解過關於郭裂的情報。但這個小子來歷詭異不說,武道也極為非凡,幾可用天縱之才才可以形容得了,十八歲的雲霄武者啊,在稠城都好像還是獨一份吧。
就算是她所摯愛的那個夫君,也是在二十齣頭后才得以踏上雲霄的,要知道當時可是震驚了整個外衛區,被稠院那個老院長稱為是有望驚神三品的天選兒。
尊重他人秘密,這是漢唐所有武院只是差了一紙明文的規矩,不是男兒卻勝似鬚眉的宮漾當然不會利用女兒身去故意刺探郭裂身上肯定極多的隱秘。
見少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正經樣子,宮漾點點頭予以認可后,忽然神秘兮兮地笑著問道:
「那你今天想從老邢這裡得到什麼?!」
美麗眼眸中,似乎帶上了某種鼓勵。
院外正擦拭著愛車的白胖子,陡然就覺得今日和煦的春風怎地會突然變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