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蟬凄切
「我要離開這裡。」唐墨槿跪在墊子上已經開始東倒西歪,眼神卻一直死死地鎖住站在自己身側錦衣華服的男子。
男子拜了拜手讓四周的宮人都退了出去,幽靜昏暗的佛堂之內只剩下兄妹二人。男子彎下腰來,並不在乎金黃的衣擺會沾了灰塵,唐墨槿惡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神反而把他都笑了。
他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慄,唐墨槿向後想躲開他靠得越來越近的臉,卻被一把掐住了脖子!「本王的妹妹,本朝唯一未出嫁的長公主,」男子似乎極其享受虐待她的愉悅感,「你要離開?你能去哪裡?嗯?」
「唐墨歌你個混蛋!」唐墨槿雙手死死扣住他掐著自己脖子的手,指甲已經透過衣服扣入了皮肉之中,可唐墨歌彷彿沒有感覺一樣,掐著她脖子的手沒有鬆開分毫。
狠狠地一耳光甩在了唐墨槿的臉上,因為被掐著脖子,她沒辦法偏頭卸去那一掌的力道,右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了起來。「你沒資格直呼本王的名諱。」唐墨歌的鼻尖碰到了唐墨槿的,呼出的熱氣噴在她的臉上,唐墨槿整張臉都火燒一般紅了起來。
欣賞夠了她的窘迫,唐墨歌一甩手將她摔到了地上,直起身看了看手腕處的血痕,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冷笑的聲音讓唐墨槿止不住地發抖。
離開時,唐墨歌在門口停了一停,「你的母妃,已經被本王送到陵園守墓去了,你若是想去看她,可以來求本王。」
他離開的每一步,彷彿都是踩在了唐墨槿的心尖尖上,七天之內她接連失去兩位至親,唯一的生母還被送到相隔甚遠的地方。
唐墨槿蜷縮起身子,止不住地發抖,她發出的啼血一般的嘶吼聲,走出很遠的唐墨歌都聽到了,而這聲音對他來說,與宮樂無異。
唐墨歌撤掉了唐墨槿身邊所有的人,每天的飯菜都是他身邊兒的太監親自給送到佛堂。朝堂之上早已布滿他的心腹,整個皇宮都在慶祝新帝即位,只有她母后原本所住的宮殿,安靜地像是被世界遺忘了一樣,依舊白布素縞。
唐墨歌喝了酒,宮人不敢擾他的意,抬著依仗一直到了武德宮門口,整個宮殿靜悄悄地,連個引路的燈籠都找不到。
把所有宮人留在了門外,唐墨歌一人提著燈籠闖了進去,他知道她在哪兒。
佛堂內只有兩節蠟燭的微光,甚至比不上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唐墨歌將燈籠放在了外面,推門進去,正看到唐墨槿用錦帕擦拭著那個嶄新的牌位。
聽到他進來,唐墨槿放在手中的東西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已好幾日不見的哥哥,藏在袖中的雙手一直在發抖。唐墨歌一步、一步,慢而堅定地走到距她不過一拳的位置站定,笑著低下頭看著她。
唐墨槿警覺地瞪大雙眼看著他,讓唐墨歌覺得自己面前的彷彿是一直可愛的、受驚了的小鹿,如果她手裡不是一直攥著一把匕首的話。
唐墨歌抬手很輕地撫過她前幾日被自己打了的臉頰,霎時手背上便多了一道血口子。「別用你的臟手碰我。」唐墨槿握著匕首比上了唐墨歌的脖子,「滾出去,不然我就殺了你!」
他看到自己脖子上的利刃不僅沒有害怕,反而連那一拳的距離都縮短了:「你殺不了我。」唐墨歌說的是陳述句,他太了解他這個妹妹,以至於有持無孔。
「你也殺不了自己。」電光火石間,唐墨槿手中的匕首剛有一點要貼到自己脖子上的趨勢,她的手腕便被一把握住狠狠地向下磕在了桌邊兒,匕首掉在了地上。
唐墨歌無視她的顫抖,將頭埋在了她的脖頸一側,深吸了一口氣,讓充滿水汽的香味充盈整個肺部:「今天蕭蔚來替你求情了,讓我放了你。」
唐墨槿不知道他告訴自己這些事兒要做什麼,只能墨不作聲地聽著。
「你找過他?可你並未離開過這裡,」唐墨歌變本加厲地,把嘴唇貼到了唐墨槿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那是他來找過你?」說完,一口咬了上去!
唐墨槿甚至能感覺到皮肉被咬破后,血液順著脖子流到了衣領里。
唐墨歌貪婪地吮吸了兩口她的血液,將人放開,自己也退開了幾步。
「我同意了,你可以走,不過…」他用拇指擦掉唇邊的血跡,把拇指放到口中將血舔了乾淨,「你要把這個姓還給本王,名字也要避諱本王的名字。」說完,他從袖中抽了頁紙出來,上面塗塗改改寫了很多字,最後有兩個字被圈了起來。
默槿。
唐墨槿拿著那張紙慢慢跪在了地上,這個「墨」字是她母親留給她唯一的東西,現在唐墨歌連最後一點念想也不留給自己。
她再抬起頭的時候,那雙過分漆黑的瞳孔已經不見了眼淚,只有眼眶還泛著血紅:「好,我答應你。」唐墨歌似乎一早就知道她會應下,愉快地笑笑,說道:「別想著死,普天之下,你到哪兒都得活著,不然我總有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靜貴妃等了很久,終於等到王上的儀仗進了自己的宮門,急急迎了出去。「您又去了哪兒?」給唐墨歌更衣時,靜貴妃沒忍住多問了一句,唐墨歌突然擋開了她的手,雙眉緊鎖地盯著她,嚇得靜貴妃立刻跪俯了下去,忙不迭地認錯。
唐墨歌突然笑出了聲,一把將靜貴妃拉到了自己懷裡,兩人雙雙跌坐在了床上:「哈哈哈哈哈哈,你比她有意思多了,怎麼,本王去看自己的妹妹,愛妃也要吃醋嗎?」靜貴妃勉強笑笑,低聲問道:「那您準備怎麼處置她?真的讓她走嗎?」
摸著靜貴妃的後背,唐墨歌沉默了片刻,突然冷笑了一聲:「我不親手殺了她,因為她畢竟是我的妹妹,可出了宮,誰要對她動手,本王也是鞭長莫及。」
靜貴妃先是一愣,隨後也笑了開,頭親昵地蹭到了唐墨歌的耳朵旁:「臣妾明白。」
第二日天蒙蒙亮,默槿便在雨聲中醒了過來,九月本就是多雨的季節。
靜貴妃就著晨光,伺候著唐墨歌穿戴整齊,又跪下去給他帶佩囊,唐墨歌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讓她抬起了頭:「本王交代的事兒,你得做好。」靜貴妃乖順地點了點頭,露出了個甜美的微笑。
出了宮門便有兩名小太監撐著傘候著了,默槿接過一人手中的包裹,大概摸了摸,不過是些衣服和銀兩。
離開皇宮的路,她從未自己走過,跟在兩人身後的默槿只覺得說不出的沉痛,這個她活了十七年的地方,雖然給了她自由,卻根本沒有放過她的人。
「長公主!長公主!」遠遠地,一位鶴髮童顏的老人家被小童攙著,高呼著她的名字跑了過來。
默槿依著規矩福了一福,蕭蔚攙著她的胳膊連忙將人帶了起來:「使不得,長公主這使不得啊。」默槿搖了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問題,低聲詢問著這位老國師的來歷。
蕭蔚從袖口內掏出了個佩囊塞到了默槿手裡:「長公主,這是皇太后離開時交給老臣的,說是如果您能離開這深宮,便讓老臣給您。」默槿接過那個佩囊在手裡握住,猛地跪下行了個大禮。
側門已經打開了,蕭蔚拉著默槿的手拍了又拍,眼眶也紅了去:「長公主,老臣…只能送您到這兒了,往後點路,您『您』自己要多多仔細了。」默槿也拍了拍老人家的手,低聲道了聲「珍重」,轉身走出了那道宮門。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遲疑和停留,因為在這個地方,已經沒有留下一分一毫她可以留戀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