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4絕望的滋味（一）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貧困寄宿生補助段考後就發了下來，邕建基金的助學金在12月初的時候也發到手上。

莫半夏終於可以不用再裝鹹菜到學校打白飯吃了，甚至隔一天，還能加一次葷菜。不知是冬天到了，還是營養加了，莫半夏那黑黃相間的小臉慢慢變得白晰，下巴處也慢慢有了點肉肉。

元旦放假時，莫半夏破天荒的花錢坐車回家，因為要挖馬蹄了。用奶奶的話說，與其將時間花在走路上，不如早點到家，多挖點馬路、多削點馬蹄，那錢就回來了。

只是，這回在家等待她的，卻是因為缺錢而滲入到骨子裡的絕望。

當一個挺著啤酒肚的人，帶著四個穿著黑夾克，戴著墨鏡這些黑社會標配的人出現在她眼前時，莫半夏還以為走錯了地方。只會在電視劇里出現的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出現了。

莫爺爺拉著臉，水煙袋抽得嗒嗒響，額頭的紋路能夾死一排蒼蠅，莫奶奶挨在門邊，抿緊了唇，眼神空洞。

「怎麼的？還差八千元，不還了？路，您老人家都走了99步，還差這一步？」啤酒肚吐出煙圈，肥碩的手指上四個黃金戒指閃亮刺眼。

「不是不還，是沒法還，今年早稻沒收上來，晚稻沒法種下去，我們這老老小小的連口糧都欠著。能不能通融一下？明年再還？」

「今年都收不起稻子，明年你就能收了？你們這一家子只會一年比一年難！當初的事鬧得人家飼料店老闆都跳樓了，孤兒寡母這十年來日子不比你們難過？

現在人家兒子也得讀大學了，不過是想拿回來原本就屬於人家的錢，你們還好意思拖三拖四？我們既是專業的收債公司，接了這個單，就要完成這個活。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不還錢，你家的牛、豬、糧我們找買家來買，那可就不敢保證價格是不是公道了。畢竟人家要出路費，也要有賺頭。」啤酒肚半點不憐憫，三角債欠得她婆娘家家破人亡。雖然沒這事，他老婆也看不上他一個混混。

「我們自己把牛賣了清帳！」莫奶奶想起當初的慘烈就嘆氣，其實能給十年的還款期已經夠夠的了。

「她奶，賣了牛，咱明年種不上田就喝西北風了！」莫爺爺還想垂死掙扎，老黃牛是這家裡唯一值錢的財產。

「不要賣我的小黃，爺爺你把母豬賣了吧！」莫半夏顧不上害怕，她從五歲時開始學放牛，小黃從一歲多的小母牛開始到現在七歲高齡，陪伴了她整整七個年頭。

這頭老黃牛對她的意義，與其說是一頭牛，不如說是一個夥伴。聽孤獨的她自言自語，陪伴了她整整七年。

小黃甚至能聽懂她的話：一聲『小黃不要吃禾苗，』老黃牛就能忍住誘惑放棄鮮嫩欲滴的禾苗，只啃田邊又老又澀的草；一句『小黃過來，我要爬上你的背』，老黃牛就會自動的走到高地附近，讓她可以輕鬆的坐在牛背上。

甚至調皮的她，曾試圖從老黃牛的角爬上她的背，老黃牛保持著抬頭的姿式，當她爬到一半，爬不上去準備摔下來時，老黃牛立即卧倒，避免了她摔傷。

而她，總是每天都將小黃喂得飽飽的，牽它到水草鮮嫩的地方，缺草的冬季，扯菜園的野菜給它加餐。一直到現在，整整七年，早已是形同家人的存在。

「問過了，母豬不值錢，最多五百元。」在不肯賣老黃牛這點上莫爺爺與孫女的觀點一致，他犁田犁地一輩子就沒見過老黃牛那樣通人性的牛了。

根本不用鞭子，只要吆喝一聲，『快點』就加速，喊一聲『慢點』就放緩腳步。他只要扶穩犁頭就行。換成其他的牛，他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在一個農忙季節根本不可能犁出三十畝水田，跟人換工收水稻換得如此容易。

當然，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一直養著頭不下仔的母牛。整整七年，小母牛一次都沒發過情，也沒下過仔，以致於很多人認為是一頭公牛。

「賣吧！借你們電話打給史屠戶！」莫奶奶不想再拖欠，這是飼料錢，都已經害得人家老闆跳樓了，還能再害人家兒子讀不了大學嗎?

「奶奶！不要賣給珍珍爸，叫別人買回去養吧？別讓人殺了小黃好嗎？」莫半夏退而求其次的向奶奶求情。

「小黃已經七歲了，沒人會買這麼老的牛回去養的。而且小黃還不發情，不會下仔。乖，以後有錢了，我們再買一頭黃牛來養！」莫奶奶撫摸著莫半夏的頭安慰道。

「不，你們賣了小黃，我以後再也不幫放牛了。」莫半夏被絕望攫住了心房，感覺呼吸都困難。

莫半夏的眼淚並沒有延緩時間走得慢點，史爸爸半小時后就帶著錢過來了。因為農忙兩個月，莫爺爺腳受傷，農忙時，小黃被借給了白老三二十多天，聽說被往死里使喚，還飢一頓飽一頓。回來時，連命都丟了大半。

老黃牛這大半年休養下來也沒見好，反而消瘦得更厲害了，瘦骨嶙峋，就是那雙眼睛看見莫半夏紅腫的雙眼時，『哞』了一聲，好像在問，『小丫頭，你怎麼啦？』當它的眼眸看見史爸爸時，雙眼卻恐懼的後退了，那是能結束它生命的人！

「八爺，您這頭牛骨架夠大，就是瘦得太厲害了，如果是上半年，至少能值這個數！」史爸爸比了個八的手勢，頓了頓，比了個五的手勢。接著道：「現在，只能值這個數，再多，我就虧本了。」

「可是，我們得有這個數才夠清帳!」莫爺爺比了個八的數字。

「那個數，整個永州都沒人給得起，我給的數都是友情價，不賺錢了的。不信，你找其他人問問。」

「那我們不賣了，我把它喂肥了再賣吧！」莫半夏眼睛綻放出驚人的亮光，哪怕小黃再多活一天，也能多陪伴她一天。

沒有人回答她，莫八爺又叫了其他幾人來出價，價格果真比史爸爸給的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