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傷痛
雖說曹軍幾乎把前來營救的一千劉軍騎兵全體殲滅,但卻被趙雲和張飛成功帶走了劉善和糜倩,甚至通往長坂坡的石橋也被震塌,使得這次對於劉備前去江東的攔截徹底宣告失敗。
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暗了下來,外加秋季的夜晚有些涼颼颼的,使得曹軍將士都顯得沒什麼精神。
曹操一言不發地板著臉,騎行在大軍的前端,即使沒有怪罪任何將士,可誰都看得出來,他此時的內心極度不痛快,或者說是極度鬱悶。
且曹洪、車胄戰死,夏侯惇丟了一隻眼睛,令曹操感到陣陣心痛,也令他的目光透露出一絲憤怒。
所有隨行的文臣武將都不敢吱聲,默默地跟在曹操身後,時不時地相互間對瞄上兩眼,但也僅限於眼神交流,都不開口說話。
「文若。」曹操側了一下臉,對身後的荀彧喚道。
能聽見這句話的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驚得抖了一下,紛紛抬頭望向曹操,畢恭畢敬的。
「在。」荀彧拱起雙手,低頭作揖。
「孤問你,為何孤的十多萬大軍會偏偏被區區千人從眼皮底下救走他們的夫人和少主?」曹操的臉上帶著一絲自嘲的微笑,歪起嘴巴問道。
「回主公,只因劉軍突然來襲,我方準備不足。」荀彧的語速很慢,似乎每一個字都要經過思考,以免讓曹操覺得心情更差,也以免打擊己方的士氣。
「嗯……這只是一個最為適中的理由,算是差強人意。」曹操昂起腦袋,左右晃動了下脖子,「文和,你來說說。」
「是,主公。」賈詡在應答的同時,稍稍往荀彧的方向轉了轉臉,兩眼很快速地瞟了一下。
荀彧的身體則維持著原來的動作,看起來十分平靜,只是微微地朝賈詡的位置挪動了眼珠,隨後又立刻移了回去。
而在此時,司馬懿悄悄地斜過上身,湊近曹丕,輕聲耳語了幾句。
「屬下以為,我軍在輕鬆拿下荊州之後便有些狂妄自大,太過輕敵。」賈詡說話的音量比荀彧略大一些,但依然顯得沒有十足的底氣。
「嗯……雖為正理,可還是不痛不癢。」曹操抬了抬眉毛,似乎對賈詡的回答也不太滿意,「還有誰?誰能與孤說說?」
連荀彧和賈詡都未能完全得到曹操的認可,其他人更是毫無信心開口,只得繼續沉默著。
「父親,孩兒有一拙見。」曹丕卻鼓起勇氣說道,語氣中夾雜著緊張。
「哦?說給為父聽聽。」曹操扭著身子,轉頭看向曹丕,露出了些許的欣喜。
「是。」曹丕作揖應道,接著很小聲地清了清嗓子,「父親,劉軍派出的將士孤注一擲、視死如歸,他們已把性命置之度外,所以依孩兒看,即便只來五百人,劉軍此戰照樣能救走劉善和糜夫人。」
一旁的眾人都在默默聽著,有幾位忍不住地點了點頭。
曹操盯著自己的長子望了一小會,接著又朝他身邊的司馬懿看上一眼,看得嘴角揚了起來。
「唧哈哈哈,竟是子桓說得最好、最在理。」曹操大笑著說道,同時抬手摸起下巴上的鬍鬚。
……
劉備的雙手抱臂於胸口,跪坐在地上,面前是愛妻糜倩的墓,他低著頭、閉著眼睛,呼吸十分均勻,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快兩個時辰,依然不願就此離去。
關羽和張飛則一左一右地端坐在兩旁的大石上,同樣的低頭閉眼,同樣的不願離去,他們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地哀悼著。
由於探兵來報,曹軍已往荊州的方向返回,所以至少今夜是安全的,將士們都三三兩兩地搭起營帳,林中沒有多少寬闊的地方,而且明日還要趕路去江東,於是校尉級以下的士兵便好多人合睡一間,這樣可節省不少搭建和收起的時間。
黃月英費了不少工夫,總算是把小劉善給哄睡著了,累得她只能癱坐在一旁的榻具上重重地舒著氣。
不一會,夏侯涓紅著眼睛走進帳房,垂頭喪氣的模樣,看來糜倩的死使她的心情非常低落。
黃月英擠出一個笑臉,沒有白日里的陽光,她便脫下了斗笠,美麗的容貌很是溫和,抬手拍了拍榻具的半邊,以示夏侯涓坐下,自己則往另一側挪了挪。
「夏侯姑娘,人已去世,不必再耿耿於懷了。」黃月英輕聲地說道,搭上了夏侯涓的手背。
夏侯涓緩緩地坐下來,耷拉著腦袋,流下了兩行眼淚。
「黃夫人,我是不是太沒用了?」夏侯涓哽咽著問道,她的聲音很輕,為了避免吵到剛睡下的小劉善,「眼看著糜夫人被打傷卻無能為力。」
「不,涓兒。」為了顯得更親切,黃月英用了女子的愛稱,隨後伸出胳膊指了指床席上的劉善,「若不是你堅持到我軍前來營救,少主未必能像如此這般安然無恙地睡在這。」
「可是……糜夫人她還是……」糜倩用手掌捂住了鼻子和嘴,止不住淚水的突然湧出,「主公派我好生保護夫人,可我……我今後該怎麼面對主公?」
「涓兒,主公是圖大業者,一定會是非分明。」黃月英安慰著說道,掃視著夏侯涓衣服上那些破損和隱約可見的傷口,知道她出於性別的原因,只能向醫療兵取來葯散自己塗抹傷口,「你的勇猛和盡責,他不可能看不到。」
夏侯涓默不作聲,輕聲抽泣著,雙眼看向了劉善的,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愧疚;黃月英的一隻手搭上了夏侯涓的肩膀,輕拍了兩下。
在她們的帳房外,伊籍拖著重傷未愈的身體,一瘸一拐地走過,他和一部分傷員提前來到了長坂坡,幸運地躲過了曹軍的追擊。
來到劉備的身後,伊籍很有禮貌地朝關羽和張飛二人低頭作了揖,二人的情緒很低落,只是點頭回禮。
「主公,夜已深了,還不入帳歇息?」伊籍在劉備的身邊跪坐了下來,向糜倩的墓深深地俯下上身,隨後問道。
「機伯?」劉備扭頭望去,微微地抬了抬眉毛,「你的傷還未恢復,如今秋夜漸涼,你才應該早些入帳才是。」
「誒,屬下即使染上風寒也無關痛癢,不如在此陪伴主公。」伊籍側過臉,對著劉備微笑一下,隨後又立刻轉了回去。
「你傷到筋骨,身子虛弱,要是患上重寒可會落下病根。」劉備說話的語氣很低沉,顯然沒這麼快從悲傷中恢復,將腦袋扭了回來,「回去吧,有雲長和翼德在此。」
「主公,身子虛弱確實容易患病,那……體魄強健就不會受到傷痛了嗎?」伊籍仰起頭,看著星光點點的夜空。
關羽和張飛一同將視線轉向伊籍,他們明白這是有意要開導劉備,畢竟身為一軍的統帥,沉溺悲痛定會大大地影響士氣。
「嗯?」劉備輕輕地哼了一聲,稍稍轉動下脖子,也是立刻就懂了伊籍前來的用意,略有反感地往下說道,「自然也會,這是在所難免的。」
「那……傷痛若是已經造成,又該如何呢?」伊籍似乎準備了好些個問題,他依然望著夜空,平靜地問向劉備,「是勇於承受?還是被其擊垮?」
「機伯,你就明說吧。」劉備目前的心情極差,根本不願意旁敲側擊,口吻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主公莫怪,請聽在下直言。」伊籍的腦袋連同整個身體一起轉向劉備,俯頭作揖地回應,語氣變得堅定了許多,「從博望坡至此,我軍以區區萬人成功擊退十多萬的曹軍、擊殺了將領、救回了少主,這可是徹徹底底地大勝仗!雖說糜夫人的去世讓人感到無比痛惜,但是……別忘了還有那孤軍深入卻無人歸來的一千騎兵,他們個個都是我軍的英雄啊!主公已在夫人的墓前長跪了兩個時辰,難道是打算跪至天明?我知主公與夫人感情深厚、難以忘懷,可逝者已矣、無法挽回。況且主公根本毫無時間傷心,曹孟德已奪下荊州,我軍是不是該士氣高昂地前往江東與那孫仲謀結盟呢?這傷痛是不是該勇於承受呢?」
伊籍說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嗓門,免得引起其他士兵的注意,但他仍舊越說越激動,附帶著一些誇張的動作,甚至讓他的傷口都產生了輕微撕裂的痛感。
關羽聽著聽著,彎下了腰,伸手從大石旁拔起一根雜草,吹去泥塵,叼在了嘴角處;張飛聽著聽著,將腦袋斜著低下去,深吸一口氣,隨後長長地呼了出來。
劉備沉默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平和地看著面前的伊籍,兩眼眨都不眨一下,周圍安靜得很,只能隱約聽到一些昆蟲的鳴叫聲。
「機伯說得是。」劉備微笑了,同時慢慢地站起來,「走吧,回帳。」
「主公請。」伊籍跟著劉備一道站起,也露出了微笑,拱手作揖,之後便轉身往自己的帳房走去。
劉備目送了伊籍離開,餘光掃見了不遠處,諸葛亮正斜靠在一棵大樹下,輕輕擺動著手中的羽扇,臉上露著一絲欣慰。
「看來……是你讓機伯來與我說這些話的吧?」劉備走到諸葛亮跟前,歪斜著腦袋問道,「是因你的安排沒救下夫人,所以不敢親自來與我說?」
諸葛亮用舌尖頂起一側的腮幫,微微揚起了嘴角,糜倩剛剛去世,他也就不打算挑釁或反諷了。
「啊——」諸葛亮打了個哈欠,故意顯出睏意,「夜已深了,回帳歇息。」
「且慢。」劉備叫住了諸葛亮,表情認真地說道,「再與我商議一些事,明早通報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