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真假假
寒諾回到憲司堂上時,邱逸棠還在候著他。經過那段不算長的路程,她已經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一顰一笑都溫婉可人,像極了不然俗塵的天仙。
「失禮了。」她將雙手交疊擱在腰腹處,朝寒諾微微頷首。
寒諾默然,她問道:「照寒主司的意思,這樁案子該怎麼判?」
「此案疑點頗多,本官還須多方調查,不敢妄下結論。」寒諾將話說的滴水不漏,邱逸棠一時無話可說。
她默然沉思片刻,又問:「不知道,能否以敦親王府的名義,將他保釋出來?牢中的條件實在是太差了,我擔心他若有什麼差池,王爺會承受不住。」
寒諾心裡暗暗好笑,長得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威脅的話都能說得如此漂亮,如此的不動聲色。
他漠然道:「適才王妃也聽到了,李盜酒親口承認自己故意殺人,現在案情不明,現存的證據對他很不利。若是就此將他放了,恐怕今後我鈞天的律法再也無法取信於人。何況,以他的口供來看,即便現在判他故意殺人也是可以的,放了他之後,若是他逃了,這個責任是提刑司擔著,還是敦親王府擔著?」
邱逸棠臉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但在一瞬間便緩和過來;她維持著溫婉的微笑,柔聲道:「是逸棠唐突了,多謝寒主司。王爺還在府上等消息,我得回了。」
寒諾微微欠身,目送她被那壯碩奴僕舉在肩上,消失在一片唏噓聲中。
待她走後,秦亮方從門外湊到寒諾身前,遞上一份名單,快速說道:「挽桃與蓮兒出宮后,便直奔東市陶人館,買好東西后二人分道而行。據陶人館的掌柜所言,挽桃似乎往城外去了。」
寒諾掃著手中的名單,一點頭后,問道:「隋大人的病還沒好嗎?」
秦亮尷尬一笑:「大夫說是中風,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
寒諾又問:「聽說上一任提刑司主司年紀輕輕,得病死了?」
秦亮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他裝模作樣地往四周瞄著,確定沒有人靠近后,才湊近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大人懷疑的不無道理,楊主司年紀輕輕,又是醫藥世家出來的人,好好的怎麼會病死呢?外頭都說,他是被洪家的人給逼死的。」
寒諾手上動作一滯,抬眼看向秦亮:「高原洪家?」
秦亮聽他這麼一問,嘴角真真切切地晃出一抹嘲諷,隨即他又想到寒諾常年領兵外在,不知曉這些常識也正常的很,便斂了聲色,解釋道:「楊主司娶的是高原洪家的七女洪七七,成親兩年後也不知發生了什麼,洪七七自休離開了楊府;而楊家也被洪家打擊的無法立足,這才舉族來到皎城。楊主司才能不錯,在提刑司一直乾的好好的,直到半個月前洪七七來皎城接掌了『雲中龍鳳』,楊主司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您說,這不是被洪七七逼死的嗎?」
寒諾沒言語,復低頭看了看手中名單,淡淡吩咐道:「沿著陶人館掌柜指認方向追查下去,盡量拿到挽桃出宮后的確切行蹤。」他進屋前,腳步又停了下來,添了一句:「找兩個機靈點的人盯著洪七七的行蹤,我總覺得楊主司的死與她有關。」
見自己的推斷得到了大人的認同,秦亮頓時來了精神,明快地應了一聲,樂顛顛地辦事去了。
寒諾將那份名單來回翻看,又取出皎城平面圖對照,發現從青龍門到東市有兩條路可選,而這兩條路都會經過敦親王府和雲中龍鳳;而且,兩條街都是繁華街道,沿街商鋪在那個時間都開著,可秦亮交回來的那份名單中,只有東市的人見過兩人,是秦亮疏忽了,還是兩人都沒引起他們的注意力?
他又尋來皇覺寺的圖紙,圖上顯示,皇覺寺就在宮牆外不足百丈之地,因是皇家寺院,雖然沒有尋常的香客,但每日途徑此處的達官貴婦不少,巡邏也會經過這裡,什麼人能在這裡將她打暈了帶走?
而讓她出現在京兆府門口,又是什麼用意?
他在地圖上圈出皇覺寺、敦親王府、雲中龍鳳、東市,將四個點連成一條線,然後將線拉長至城門口……
他的腦海中飄出一個想法:有沒有可能,挽桃是在城外被人殺害的,然後埋屍荒野?可李盜酒為何要牽扯到雲中龍鳳和皇覺寺?
憲司堂上空無一人,他高坐案后,下意識地用狼毫的頂端杵他圈出的幾個地點上,發出沉悶的空響聲。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往堂外寬闊的地方望去,這一眼,便剛好看到一個小腦袋縮進了門后。
儘管,他處在森森高堂之上,儘管那個小腦袋只出現了那麼一瞬,但他還是憑著自己驚人的視力以及記憶力,認出那是鈞天言若公主的腦袋,比五座城池還要值錢!
對於李言若的身價,他毫不懷疑。若是有一天她被敵軍抓住了,要求以五座城池來換,文成帝和寒老太師以及當朝右相,一定會舉雙手贊成!
每每思及如此,他也只能心裡默默地安慰自己:城池沒了還能再打回來,人要沒了,怎麼對得起先帝含辛茹苦捧在心窩窩裡的十五年呢?
此刻的李言若很是糾結:寒諾究竟有沒有發現自己?
就在她考慮要不要再去瞧一眼時,青石地面憑空多了一雙暈染著好海闊天青的緋色長靴!她的視線慢慢往上移動,緋袍的下擺是海浪、白雲、天空,衣身布滿了暗紅的纏枝暗紋;一塊垂著月白流蘇的白玉珏掛在半掌寬的黑色腰帶上,腰帶上方綉著一隻鴛鴦獨立高枝的圖案;金線緄邊的圓領里露出白色的中衣衣領來……
她第一次覺得,這件四品文官的緋袍套在人身上,會如此的好看!那雙腿、腰身、肩膀、還有那張臉,增一絲則嫌多,減一分尤嫌不足!
她盯著那張硬朗深刻的臉龐看了好一會兒,儘管那雙眼裡的寒意無法忽略,她還是忍不住咕噥了一口口水。腦海中,忍不住冒出一個詞:「秀色可餐。」
寒諾的臉變得更冷了,他雙手負后靜靜注視著眼前人半晌,終究是無話可說,轉身回到剛才坐的地方。
李言若屁顛屁顛地追了過去,剛剛伏上案頭,便聽到那人冷冷地開口:「寒府不需要不遵守規矩的人。」
李言若的目光在案上掃著,毫不在意他話中的怒火,反駁道:「奴婢既然是大人的貼身婢子,就該時時刻刻跟隨大人左右,聽候大人差遣。」
寒諾發現,在臉皮厚這件事上,言若公主但真無人能敵。
他低頭繼續查看皎城平面圖,忽然開口問:「公主既然和李盜酒相熟,對他的夫人是否也了解?」
李言若雙眉一皺,嘆道:「別提了,四姐的命是真的苦。」
她挨著寒諾坐下,醞釀了一番情緒后,才道:「她娘是何家的姨娘,上頭三個嫡出的姐姐,除了二姐何月華對她好些,其餘兩個……」她誇張地抖了抖雙肩,繞過了兩人繼續說道:「她十歲的時候姨娘去世,緊接著唯一對她好的二姐也遠嫁,在何府的生活過的不如丫頭。要不是李盜酒,估計現在早就不在世上了。」
她說著話,拿手肘抵了抵寒諾,示意他往旁邊讓一點,好讓自己的雙手可以靠在案上。她用雙手托起下巴,幽幽地望著門口,喃喃地道:「四姐人是真的好,尤其是她做的芙蓉酥、鳳梨酥、黃桃蜜餞、葡萄乾……是真的好吃。」
寒諾無語。
就此時刻,外頭門人來報,說是京兆府的陳捕頭來了。
寒諾示意讓陳昭宥進來。
陳昭宥托著一疊公文,闊步生風入堂來,看到寒主司身旁那人時,愣了一下。在寒諾淡漠的視線凝視下,他輕咳一聲,將手中的公文呈上,稟道:「這是見過挽桃的人的供詞,另外,卑職領著人將南河、北市、東市三區搜尋一遍,並未發現可疑之處;蓮兒情況好轉,已經著人送往寒府。」
寒諾點頭,垂首看他遞交上來的名單,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他示意陳昭宥先去,爾後將前後兩份比照一看,竟是大相徑庭。在陳昭宥的名單上,赫然是挽桃從青龍門至東市一路上的行蹤,而東市那頭的人上面寥寥無幾,且所列的都是邊緣地區,與陶人館千里之遙!
這兩份名單,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究竟想要隱藏什麼?
他將兩份名單仔細收好揣入懷中,隨後看了一眼還杵在案上發獃的言若公主,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他前後權衡半晌,還是說道:「我要往東市走一趟。」
李言若點著頭起身,規矩地往一旁站著,讓他先走。
瞧她滿臉興奮,寒諾亦是無可奈何,起身先去。聽到身後細碎的腳步聲跟了上來,他心裡盤算著,要怎樣才能說服她安安心心地回府去?
兩人剛出提刑司的大門,便看到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來,竟是京兆府的差役。
那人見了門口的寒諾,也不等將一口氣喘勻了,便道:「蓮兒姑娘被人行刺,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