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重驗屍體
在離皎城不算很遠的義莊里,負責看守義莊的老莊頭此刻有些為難。他望著面若冠玉的青年男子,一張本就皺巴巴的老臉好像被石磨碾壓過的黃土高坡,「張公子,李顯兩父子都已經拉到亂葬崗埋了,再說官府已經結案了,就沒有必要開棺驗屍了吧!」
因為國喪,一向喜好鮮艷顏色的張公子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頭上羽冠也是簡簡單單的白色。「一應耗費和責任都由在下承擔,你只需要告訴具體位置就可。」
他的臉上一如既往帶著淺淺笑容,聲音也很溫和,身後站著的丈夫的家丁也是一派客氣。可即便是這樣,攔在門口的老莊頭額上還是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老人抬起頭看了看半空中的烈日,尷尬地笑了笑,「實不相瞞,屍體太多,小老兒也記不大清了。」
「對於無人認領的屍首,官府有明文規定,須得白衣草席裹身下葬。」張萩臉上的笑容微冷,「白衣草席雖然花不了幾個錢,但積少成多,也夠打上二兩上好的……」
不等他把話說完,那老莊頭本就煞白的臉色頓時更加慘白,『噗嗵』一聲就跪倒在地,連聲求饒:「小老兒只是財迷心竅,求張公子高抬貴手!」
「從古至今,上到王侯將相,下到衙門小吏,舉凡吃著朝廷這碗飯,就沒幾個在乎朝廷銀子的。」張萩用溫潤的聲音,說著不近人情的話語,「你只是賺了點死人的銀子,與我又沒什麼干係,別啰嗦了,快些帶我去找屍體是正經!」
聽到這話,老莊頭稍稍地鬆了一口氣,忙顫巍巍地起身,將一行人帶到後山亂葬崗的一處墳堆上,「這裡便是李顯和李泉的墳堆了,兩個人是葬一堆。」
張萩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隨即又叫了家丁上來,讓他們將墳堆刨開。
七八個家丁一起動手,那小小的土堆很快就平了下去,一股子腐爛發臭的味道很快在亂葬崗蔓延開來。早有人在一旁墊了草席,墳堆一刨開,眾人七手八腳將李泉的屍體抬了上來。
二十天過去了,那具冷冰冰的屍體已經變成了一堆腐肉,大片大片的蛆蟲蠕動著,即便不聞那噁心的味道,單是看著這一幕,就令那些七尺男兒胃裡翻湧起來。
張萩看的屍體多了,對這一幕毫不在意,繫上面巾帶上皮革的手套,他便開始將那些腐肉一坨一坨地從屍骸上清理下來。那雙細長的明眸中,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好像從他手上過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件把玩了很久毫無感覺的玩物。
直到那些腐壞的肉被清理乾淨后,他才從工具箱中取出了解刨刀,將李泉肚子上剩下的肉切開。屍體高度腐爛發出的味道本就令人難以忍受,肚子一被刨開,那股味道更是難以言說,張府的家丁再沒有一個堅持住的,紛紛跑到旁邊嘔吐起來。
大量的蛆蟲從劃開的腹部蠕了出來,張萩猶豫片刻,還是將手伸進了李泉的腹部,在裡面翻找著。很快,他的動作滯了一下,隨後慢慢地將手從李泉的腹部抽出,那隻爬滿了蛆蟲的手裡,捏著一坨黑漆漆的東西。
他的臉上終於重新爬上了淺淺的笑容。
關於李泉的死,京兆府歸為畏罪自殺,他也曾在京兆府的斂房裡檢查過屍體,沒有看出任何的破綻。按照文成帝的意思,京兆府的結案報告上將譚佩蓉和李顯的死歸結在屠一刀的身上,而殺死屠一刀的陳昭宥還在逃,這兩樁案子很明顯已經完結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可偏偏在宣告完結之後,李泉死了!他用自己的死填補了李顯一案中缺少的最重要的一環,看似合情合理,天衣無縫。可就是太過合情合理了,才會讓張萩心中那團疑雲久久不散!
從李顯被五馬分屍這一點來看,很明顯是先被人刺了之後才被分屍的,這樣就說明李泉和屠一刀很有可能存在聯合作案的關係,可這兩名兇手,在還沒有被確定成為兇手前,一個被陳昭宥殺了,一個自刎了!陳昭宥殺人一事本就疑點重重,而李泉自刎就更加說不通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很多人和事都被時間沖淡了,官府並未拿到確切的證據,只要他們咬死不認,未必就會獲罪!更何況,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會害怕官府的問罪嗎?
張萩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解釋,那就是李泉並非自殺,又或者說,他是想要用自己一條命,來傳達某種信息。
左相張覓的病一好,門可羅雀的張家門庭再一次喧囂起來,可如論怎樣,都比不上敦親王府門前的熱鬧。
寒老太師一死,護國公蔣言接了帥印,多多少少會對絕谷的戰事有影響;而寒門在接連失去了老太師和長孫的情況下,單憑右相寒翼與寒淺、寒銀霜這些人,在鈞天的威勢大不如前,即便此番戰勝回朝,曾經屬於寒門兒郎的最閃耀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然而,當一箱箱的珍品古玩送進敦親王府時,又立時被年輕漂亮的敦親王妃退了出來。看著坐在輪椅上白衣如仙的女子,那些人再多的怨言與疑惑都消音於唇畔。
沒有人敢質疑王妃的決定,因為她代表了敦親王。
王府的熱鬧,帶給邱逸棠的唯有忙碌和疲倦,但好在這些日子,世子爺格外懂事地開始著手打理兵部的事務,雖然他也只是每天往兵部應個卯報個到而已。
陰鬱從寒老太師遺體被送回都開始,皎城的天空便一直陰沉沉的,好像老天爺也在為老將身死而傷感。直至入了十月,剛剛見了冬的影子,天氣卻陡然變得晴朗了。
迎著萬里晴空,邱逸棠難得偷來半日浮生,在庭院那株海棠樹下擺了茶局,雖只是一人自斟自飲,卻也樂在其中。至午時,桂姐帶了沐大進來。
知道王妃不喜廢話,沐大略拱了拱手,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遞了上去,說:「這是世子托洪宇幫尋的藥材,現已經找齊了,不過並未通知世子去領,而是直接送去了疫情局。」
邱逸棠接過,展開看了一眼,雙眉微微一斂,神情凝重起來。
沐大繼續說道:「劉玉芳著人來問陳昭宥要怎麼處置?世子曾經托他尋人,要怎麼交代?」
邱逸棠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打發了沐大便往主院去。
李歡庭閑時愛在書房看書,一本《三國志》翻了又翻,始終不倦。聽邱逸棠將沐大的話轉述一遍后,又看過了那張紙上列出的各類藥材,蹙眉沉吟了半晌,從抽屜里取出了另外一張紙,一併遞給了邱逸棠。
「秦嵐一直負責皇帝的身體,他突然間加大了劑量,必然是皇帝的身體出現了異樣;至於這些劇毒的藥材……如今負責看護皇帝身體的是杞憫,他雖然已經不是杞家的家主,但威望尚在,藥材入了杞家,也就等同於入了宮。李盜酒總不至於拿這些葯運進宮去害人,你將這兩張方子一併拿去找人看了,要仔仔細細的看,不要漏過任何可能!」
邱逸棠點頭應下,她將兩張方子收入懷中后,仍舊將目光落在再書房裡踱步的王爺,「那陳昭宥?」
提到一個『陳』字,老王爺的眸中立時漏出了些許複雜的神色來。曾經受制於婦人的屈辱與怨懟和多年相處的情誼之間難以尋找平衡,想起那個強勢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怨憎多一些。
半晌后,李歡庭才啞著嗓子說道:「畢竟是老陳家唯一的根,雖說案子已經過去多時,但廉城是個倔強的老頭,這個時候讓他發現了人,就算不會被立斬,也會惹來諸多的麻煩。將他送離皎城,離得越遠越好。」
邱逸棠應下,稍等了片刻,見王爺沒有別的吩咐,便轉動輪椅準備離去。
「逸棠!」輪椅聲響的那一刻,老王爺忽然沉聲喚住了年輕的女子。他負手站在房間的陰影里,看著門口被日光灑了滿身的白衣女子,緩緩地問:「殺人的感覺,好嗎?」
殺人的感覺好嗎?
邱逸棠沒有想到,會有人問她這個問題,更沒有想到問這個問題的,是眼前這位對她來說如師如父的老王爺!她微微愕然地望向了陰影中的老人,隨後,目光下滑挪到了搭在輪椅扶手上的纖細白皙的手指上。沒有人會知道,這樣一雙乾淨嫩滑的手能拎得起殺人兇器,更不會有人想到那一身白衣下,掩藏著一顆怎樣冷漠絕情的心。
「很痛苦。」長久的沉默過後,她如實地回答,精緻姣好的面龐上露出些許的苦楚,「可不殺,會更加痛苦。」
李歡庭點了點頭,「只有死人才不會痛苦,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將活著的痛苦減到最輕,直到最後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了,也就成功了。」
邱逸棠笑了笑,沒再作聲,只是轉動著輪椅往外行去。活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而她終此一生要做的,就是將這些痛苦一直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