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回宮
馬車沿著城牆而行,過了提刑司至玄武門橋頭停下,車上二人相攜下車過橋,便見太子李愧領著工人候在門口,見姑姑來,已然先拱手彎腰,嚴肅認真地行了個大禮。
言若公主微微一笑,伸手拉著太子胖乎乎的小手往前走去,嘴上笑罵道:「你今兒個是不是又借著我的名義偷懶了?」她說著話,視線卻下意識地看了看門下新添的四名禁軍,再看往來巡邏的隊伍也增了不少,眸色微微一沉,回頭看了劍竹一眼。見那張一向溫和含笑的臉此刻也甚是嚴肅,顯然劍竹也看出了異樣來。
太子跟在姑姑身邊,溫順的像只吃飽喝足的小貓咪,為自己辯解道:「得知姑姑要在今日回宮,昨日父皇就吩咐下來,要阿喲在宮門口候著迎接,還吩咐阿喲要保護好姑姑,不能讓您有任何閃失。」
李言若正要繼續調侃,忽見前方杜磊帶著一眾禁軍快步走來,便在原地停了下來,等著他上前來見了禮,她才含笑問道:「宮裡出什麼事了嗎?」
杜磊臉色有些難看,「杞憫大夫和杞芶大人昨夜在宮裡不見了,屬下正命禁軍四下搜查呢。」
李言若還未如何,站在她身邊的何四妹已經驚呼出聲:「杞憫失蹤了?皇上眼下怎麼樣?」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了世子妃的身上,皆不甚明白她如此激動是為的哪般。何四妹這才察覺到自己反應過激,一時找不到什麼解釋,只得再追問一句:「好好的人,怎麼會在宮裡失蹤呢?」
好在世子妃待人一向親善憐憫,眾人被她這麼一問,也就都把心思放到杞憫失蹤這件事上來。杜磊長長地嘆了口氣,語氣甚至沉重,說:「自打秦大人出事後,皇上的龍體一直便是杞憫大夫負責,他也搬入了皇上的章雲宮居住,方便一日三次為聖上請平安脈;因昨兒晚間過了子夜也不見他來,徐公公才派人去杞大夫的殿中請人,卻不見人,又詢問了禁軍,皆不見人出去過,這才通知了下官尋人。只是這一夜過去了……」
只看杜磊滿臉的疲倦與自責,眾人便知道搜查結果如何。皇宮重地,從皇帝的章雲宮到皇后的定風宮至四道宮門,都是禁軍的防守地界。而就在這一道道由禁軍築起來的鐵牆之內,先是何微雪被殺,言若公主險些喪命,皇帝沒有責備他這個禁軍統領已經是仁至義盡,如今再出丟人的風波,便是聖上不追究,他這個大統領和禁軍的顏面只怕也無處可安放了!
眼見言若公主眉頭微蹙目露擔憂,杜磊忙又說道:「如今章雲宮有杞院首看著,又有熙妃悉心照料,這些時日聖上的龍體倒是好了不少,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大礙。」
李言若點點頭,辭了大統領,就要往章雲宮去,被太子一把拉住,說:「父皇說,姑姑若知道杞大夫出事,肯定要去章雲宮看他的,只是如今您腹中乃是寒門兒郎,萬分寶貝,能不折騰就盡量不折騰!」
饒是心中憂慮,言若公主還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蹙眉覷著太子,「就只我腹中孩子是寶貝?」
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太子嚇得忙抬手護著頭,另一隻手卻仍舊是死死地拽著自家姑姑,可憐巴巴地道:「姑姑要罰就罰吧,只是你可千萬保重自身。」默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只是阿喲貴為儲君,已然監國,姑姑可千萬輕輕的打,別把腦袋給打壞了。」想了想,又說道:「大庭廣眾下受罰阿喲會很沒面子,能不能等到了勉宮,關起門來打?」
身後跟著的一眾人顯然是見慣了姑侄兩個的相處模式,皆是抿唇笑而不語。
李言若曲起手指在太子額頭輕輕地一彈算是懲戒,十分欣慰地道:「不錯不錯,已有廉恥之心。」隨後,她又感慨道:「這才半個月不到,何蔻珠便從熙貴人重新成了熙妃了。四姐,當初你和她說了什麼,竟果真令她振作起來了。」
「不過是些激怒她的話罷了。」何四妹淡淡地應了一句。
李言若回頭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怎麼如今你也學起了他們的派頭,什麼話都拿來搪塞我。」
何四妹唯有垂首苦笑。她應該怎麼說?難道告訴眼前這個接連失去了丈夫和老爺子的小女孩,說她的皇兄也將不久於人世了嗎?縱然是鐵打的人也經不起這連環的打擊,更何況是一向重情重義的言若公主呢?
見她這幅樣子,李言若也不再追問,只牽著太子往勉宮行去。
一行人將到勉宮門口,便見譚馨正跪在那裡,皆不自主地將腳步停了下來,看向了勉宮的主人。
譚馨殺人一事並未宣揚,文成帝也沒解她的職務,除幾個貼身跟著李言若的人,其他都不知情。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言若公主雖然任性了些,但從不苛待下頭的人,尋常有些小錯誤,能恕的也就恕了。內宮大統領能夠跪在這裡,肯定有其原因。
「站著怪累的,進去說話吧。」言若公主如此一說,別開了劍竹的手,雙手小心翼翼地護著小腹,先入了宮去。
劍竹便上前扶了譚鑫起來,一眾人也跟著入宮去了。
入了寢殿,李言若便歪靠在軟榻,只等譚馨入屋便說:「坐著說話。」
劍竹領著眾人在外頭伺候,殿中只有二人,譚馨便自去搬了個蓮花凳過來坐下,垂首不言。
「我知道自己不怎麼像個公主,」沉默了半晌,言若公主才緩緩地開了口,話中滿是自嘲,「也知道我這人沒什麼本事,你不肯與我說實話,大概也是怕把我卷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中,皇兄會怪你。」
譚馨在內宮當差這麼多年,知道這位小公主並非她表面看起來這般荒唐,有些事不挑明,是她不願讓那些關切的人為她而擔心。
「不論如何,是屬下利用了公主。公主要罰,屬下絕無怨言。」
李言若道:「你直屬皇兄管轄,犯了錯也該是他來責罰,既然他都不計較,我也沒必要自尋煩惱,你也不必把這些事放在心上,若事情鬧大了,皇兄也不好做。」她將身體往裡頭轉了去,合眼道:「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知道她這話是出自真心,譚馨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起身揖了禮辭了出去。
等譚馨走了,劍竹才端了葯進來,服侍著言若公主吃下,隨後又道:「快入冬了,外頭涼,殿下要歇著便往床上去罷。」
李言若兀自靠在軟榻上出神半晌,方起身往裡間床上睡去,迷濛間忽見高山聳立,怪石嶙峋間有兩個人席地對弈。她想要走過去,中間卻隔著一條又深又寬的溝壑,她只得站在原地問那兩人:「我要怎麼過去?」
其中有一人問她:「你過來作甚?」
李言若歪著頭想了想,卻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過去,只得說:「就是想過去看看你們。」
「糟老頭子有什麼好看的?」另外的一個聲音回答她說:「這裡又冷又暗,哪裡比得上你那邊舒服?」
李言若聞言環顧四周,卻見自己腳下亂石變成了香花滿野一望無際的草地,再看那高山之處,卻只剩下了一團漆黑的霧氣。她心下大驚,急忙忙向那團黑霧奔去,一邊跑一邊喊:「你們別走,等等我!」
忽的,一個聲音在她的身後響了起來,「阿若。」
李言若駐步回身,卻見漫山野花中,那人一身月白的衣衫全是血跡,面容卻是模糊不清的。這個聲音很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只得問:「你是誰?」
那人說:「你果真忘了我嗎?」
李言若下意識地向他走過去,想要看清楚那張臉,卻發現她每往前一步,那人便離她越遠。她只得停下腳步,帶著哭腔說道:「我記不得你了,你過來讓我看看清楚好不好?太醫說我不能跑,孩子會掉的!」
那一抹月白的身影也停了下來,卻沒有向她靠近,只是靜靜地站在漫山遍野的野花叢中。他向李言若伸出手,蒼勁的五指間捻著一朵藍色桔梗。
他說:「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李言若怔怔地望著那朵桔梗,半晌后,那人的名字才從唇瓣抖出來:「寒諾?」
「殿下。」劍竹不停地拿帕子擦拭李言若額頭上沁出的汗水,輕聲喚著,直到看見緊蹙的眉宇下雙眼張開來,她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柔聲問道:「您又做噩夢了嗎?」
李言若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目光獃滯地落在了賬頂,好一會兒,才說:「他要我忘了他!劍竹,你說,我要怎麼才能忘了他?」
知道公主話中這個『他』指的是殞命太行山下的駙馬爺,劍竹眉宇微蹙,且憂且憐地寬慰道:「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公主太過挂念寒大人了。奴婢這就囑咐太醫在公主的安胎藥中添兩味安神的葯。」
李言若卻搖了搖頭,「不用了,夢中能見一見他也好。」
劍竹一時無話,正思量著,忽見紅霜進屋來,神色難看地道:「徐福公公來了,說是皇上詔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