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梵鍾總教霜雪催(二)
只見殿外數十名兵丁四處齊齊擁進山門,為武將,一身金甲,煞是鮮亮。.kenen.com右手拖一柄大關刀,只是身形稍矮了一些,那大關刀刀頭便拖在的地上,以致威武不足,滑稽有餘。見凈空等走出殿來,理也不理,只滿口吆喝著眾侍衛守住了要害之處,這才向凈空道:「你是本寺方丈嗎?」
凈空上前一步,道:「正是。雲光寺佛門清靜之地,不知將軍緣何突然帶兵來此喧鬧,不怕佛祖怪罪嗎?」那武官冷笑道:「是不是清靜之地,那得查過了才知道。本將接到線索,說雲光寺窩藏欽犯南思昭,你既然是方丈,那還不快吧人犯交出來,或許可以免你一死?」凈空心中一震,鎮定道:「將軍明察,雲光寺眾僧每天都是精心修行,絕不敢有人窩藏欽犯。」那武官道指著岳中影道:「嘿嘿,那可不見得,諾,你身後那個小子是哪來的,他可不是和尚。」凈空;「這位施主乃是前來禮佛進香的香客,將軍瞧他像是欽犯嗎?」那武官自懷中摸出一張通緝告示,對著畫像看了半日,又看看周圍眾僧,心中也有些嘀咕。岳中影雖在成都府牢呆了一年多,但並非真的犯人,自無案底。南思昭在朝為官,可與他並不相識,況且此時南思昭僧人打扮,混在眾僧中,就算是熟人也難辨別。
那武官便大喝道:「既然是犯人,自不敢出來,定是窩藏在要緊秘密之處。嘿嘿,待會讓本將搜出來,老和尚,可別怪本將治你窩藏之罪呀?」凈空微微一笑,道:「將軍若是不信,那便由將軍搜查便是。」那武將一揮手,大聲下令道:「搜。」手下眾兵早已不耐煩,聽主將下令,便如狼似虎一般撲向後院。
便此時,後院突然蓬蓬幾聲響,接著便聽到一眾官兵唉喲呼痛的聲音,一個個凌空飛了出來。那武官大喜道:「哈哈,果然在這裡。」說著,挺起大關刀便要撲上。
此時後院轉出數人來,南思昭轉頭一看,猛吃一驚。那為著,銅色的臉龐下齊齊整整一幾縷蒼髯,正是半月前敗於岳中影手底的向俊。身後十數人,卻都是玄色勁裝。南思昭見是向俊,便轉頭去看岳中影,卻見岳中影不知什麼時候竟沒了人影。南思昭暗道:「難道他走了嗎?」
其實岳中影並未離開。他一見向俊出現,便知今日之事大有不妙,趁著眾人都注意向俊一行,便施展輕功,輕輕躍上屋頂,藏在大殿匾額之後。南思昭已經剃度,向俊一時半會定然不會認出來。
那武官見向俊打傷自己屬下,勃然大怒,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抗拒朝廷官兵,活逆了不成?」向俊身後一人大怒,閃身上前,道:「放肆,你可知這位是誰嗎……」話未說玩,向俊一擺手,那人忙躬身退下。向俊向前微微一笑,道:「敢問大人現居何職。」那武官便道:「本官是殿前都指揮左營統領賈雄,你是誰?」他見向俊形容不凡,說話間口氣稍緩。
向俊身後那人一身冷笑,道:「小小個禁軍統領,也這麼囂張。這位是雅州防備使向將軍,還不過來行禮。」
賈雄暗吸一口氣,放下心來。他雖然官階甚低,對朝中諸事倒也有些風聞,聽說近來皇上對雅王孟仁贄叛逆之行多有戒備,暗有處置之意。向俊是雅王心腹,那自然也是叛逆之流,雖然官位高過自己,那也不必客氣,當即仰天打個哈哈,道:「原來是向將軍,將軍不是在雅州嗎,怎麼會到成都來。莫非也有公幹?」
向俊身後那人冷聲道:「賈統領,莫非閣下沒聽清楚嗎,這位是向防備使,依朝廷律令,下官見到上官,該當如何?」賈雄哈哈笑道:「下官自然明白,不過,今日之事卻有些不同啊!」那人怒道:「有何不同。」賈雄一擺手,身後便有人遞過一個錦盒。賈雄捧起錦盒,道:「奉旨禁軍各營捉拿欽犯南思昭,各路文武官員不得阻礙。向大人,依朝廷律令,見到聖旨,該當如何呀?」
向俊心中大怒,但見賈雄手中錦盒,乃是宮中物事,聖旨自然不假。雅王雖有大志,但此時尚未公開,絕不能以一時之氣壞了大事,當即俯身道:「臣,雅州防禦使向俊躬請聖安。」他屬下眾人見主將下跪,都急忙跪下。賈雄見向俊服軟,哈哈大笑。
便在此時,寺門外突然有人道:「咦,大哥,怎麼這裡也有什麼聖旨呀。咱們皇上進軍蜀國了嗎?」聲音尖細,宛如女人一般。另一人道:「你真是笨啊,現下烏龜王八,都敢稱天子,這裡見到個什麼鳥聖旨,有什麼奇怪?」聲音卻甚是沉穩。先前那人便道:「噢,原來如此,不知道裡面這個死王八拿得是那家的聖旨?」另一人道:「自然是孟昶那小子了。」
外面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卻氣環了賈雄,哇哇大叫道:「外面何方鼠輩,給老子進來。」外邊一人便道:「大哥,有人請咱們進去啊。」另一人便道:「進便進了,怕什麼。走,進去瞧熱鬧去。」話音方落,寺門突然打開,擁進兩人,一高一矮,各自手中抓著一名官兵,扛在肩頭,進得門來,便隨手扔在一邊。那兩人雖然摔得甚重,卻一聲不哼。岳中影在匾額后看得清楚,那兩人在拋擲時,隨手點了官兵穴道。岳中影見那點穴手法極是精妙,顯然二人皆是高手,心中不由暗自擔憂慮。
賈雄卻看不出什麼,只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那矮個子的便道:「孟昶這小子,自己大逆不道,還敢罵別人也大逆不道?」聲音甚是尖細,與他矮胖的身形殊不相宜。
身邊高個子道:「兄弟,你不是想看看孟昶的聖旨是什麼樣嗎?拿來看看。」矮個子笑道:「正是,差點忘了。」身子一閃,撲向賈雄,身法幹將利落。
賈雄正在氣頭上,哪料道眼前這一會突然難。急喝道:「你,你幹什麼?」拖刀要砍,哪知這大關刀平日扛在肩上威風八面,關健時刻竟然用不上,手腕還沒動呢,只覺著一麻,大關刀已經掉在了地上。接著身子一沉,只覺有數百斤的巨石壓在自己肩頭,原來是那矮個子身子翻動,騎在了自己頭上。賈雄使勁一摔,將那人摔落在地。那人哈哈一笑,跳了開去,手中卻拿著那個裝了聖旨的錦盒。
賈雄大駭,嘶叫道:「你,你幹什麼,快把聖旨還給我。」想要撲上,卻又不敢。
那矮個子卻不理會,打開錦盒,取出那聖旨,翻來覆去看幾遍,遞給那高個子,道:「大哥,蜀中絹帛真是不錯啊,拿來揩屁股應當很舒服吧?」高個子接過聖旨,隨手翻翻,佯怒道:「兄弟太過分了,怎麼能開這麼大的玩笑,丟失聖旨那是誅九族的大罪,還不快快還給這位大人。」矮個子陪笑道:「是,是。」接過聖旨,喊道:「大人請接旨。」向賈雄擲來。
賈雄大喜,伸手便接。豈料剛一碰聖旨,便突然覺得手指一陣灼痛,猶如被毒蛇蛇了一口似的。情急之下,忙將那聖旨拋在地上。攤開雙手,只見兩掌中間各一道烏黑印記,一看便知是劇毒之物。賈雄急雙手使勁一搓,誰料不搓倒好,一搓之下,那痛感猛然加劇,不由得啊出聲來。
那矮個子故作驚訝,道:「咦,這位大人怎麼將聖旨扔了,唉,丟棄聖旨,便是大不敬,那是要殺頭的。」高個子怒道:「明明是你給這位大人下毒,怎能說是這位大人丟棄聖旨呢?這位大人人,您可千萬別亂動啊,你中的是我兄弟放的腐心粉,這會兒是不妨事的,不過千萬不能讓那黑線穿過手臂,進入心脈,不然可就難治啦。」
這兩兄弟一唱一和,白臉紅臉一應俱全,而那賈雄卻聽得膽顫心驚,忙低頭看自己手臂,只見兩臂的黑線果然慢慢往上行走,已經快到小肘處了。
那高個子繼續道:「唉,不過大人若是心狠一點呢,砍了兩條手臂,或者這條命便保存不來了。」賈雄低頭看看那大關刀,想要撿起來砍了手臂,然而猶豫半天終究沒這份骨氣,抬頭看看那高個子,想要開口求饒,卻又說不出話來。
那矮個子見狀,向那高個子怒道:「大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砍了人家兩條臂膀,那人家還怎麼活呀,還不如死了算了。」高個子笑道:「嗯,兄弟言之有理,不過既然你外號見誰毒誰,哥哥我又是毒誰救誰,若是這位大人乖乖聽話呢,大哥我不妨也救他一救,你說是不是。」
岳中影聽了這兩人外號,心裡一驚:「聽說河東一帶有親兄弟兩人,人稱毒醫生,弟弟石鷹專管下毒,然後由哥哥石鵬出面,以解藥相誘,以求財物。江湖上名聲甚惡,然兩兄弟卻自稱從未殺過人,大概是中毒者多是貪生怕死之輩,因而兄弟倆奸計得以每每得逞吧。」
果然賈雄亦是如此,方才還在猶豫,此時聽那高個子有意給解藥,便什麼也顧不得了,急忙上前撲通一聲跪倒,顫聲道:「求,求兩位大俠賜予葯,小人一切聽兩位吩咐。」那高個子石鵬忙笑道:「大人可別這樣,您是官,咱是民,可不能亂了規矩。」說者,從懷中摸出一粒黑色葯刃,遞給賈雄,道:「小人可不敢吩咐大人什麼,只求大人乖乖別再添亂就行。」賈雄忙答應一聲,接過藥丸,一口咽下,坐在一邊療傷去了。
石鵬見賈雄乖乖就範,甚感滿意,轉身斜斜瞟一眼向俊。向俊知道這次輪到自己了,也不畏懼,上前一步笑道:「河東毒醫生兄弟,名聞天下,向某有緣,今日得見尊范,如何幸之。」矮個子石鷹嘻嘻一笑,道:「唉喲,向兄官運不錯,才幾年已經做到防禦使啦,恭喜恭喜。」向俊聽他話語,知道兄弟倆知曉自己出身,便也不隱瞞,笑道:「當年向某在河北時,便久仰兩位大名,只是無緣一見。哈哈,兩位倒是很有興緻,千里迢迢入蜀,莫不是有什麼大買賣。」石鵬笑道:「怎麼,向兄做了官,這老本生意還沒放下嗎?」向俊笑道:「多年不做,乍聞之下,也有些心動嗎。」
石鵬道:「那可要向兄失望了。咱兄弟此番前來,可沒什麼大買賣,只是尋訪一位故人而已。不知向兄此行是為何呀?」向俊大笑道:「巧得很,在下也是還尋人的,不過不是故人,而是犯人。」
石氏兄弟相對一望,臉色頓時舒展下來:向俊名聲甚響,武功自然不低,他身後那些隨從,雖一言不,但形容不凡,自非常人,若兩下爭將起來,恐有不敵,若他只是捉拿犯人,那便和自己並無衝突了。石鵬道:「甚好甚好。向兄若真是捉拿犯人,那和兄弟的故人絕非同一人,那咱兩家倒大可親近親近了。」
向俊聽他說來尋故人,心中亦是一寬,笑道:「正是,正是。不知石兄的故人是那一位?」
石鵬伸手一指凈空,道:「便是他了。」此言一出,四下諸人一陣驚奇。岳中影心中暗疑:「凈空大師有道高僧,怎麼會認識石氏兄弟?」
向俊亦甚是驚訝,笑道:「兩位莫是認錯人了吧?這位凈空方丈出家二十多年,從未離開過蜀中,怎麼會認識兩位?」石鵬笑道:「錯不了。當了二十年和尚,可二十年前未必便是和尚。您說呢,殿下?」突然車向凈空方丈。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大驚:殿下?凈空方丈又怎麼成了殿下了呢?寺內一眾僧眾都驚訝的看著凈空。
凈空方丈面色平靜,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老衲遁入空門二已經二十餘年,難道二十年的時間,還消不了兩位心中的執願,還不願放過老衲嗎?」
石鵬笑道:「王爺嚴重了,石某豈敢。石某此行,不過奉家主人之命,來向王爺討還一件東西。王爺若肯賜還,石某立即拍屁股走人,絕不敢打擾王爺成佛成祖。如何?」
凈空方丈道:「怎麼,兩位又改換門庭,有新主子了?」石鵬臉色一紅,石鷹便道:「那便如何。當年石某兄弟受興唐公主大恩,立誓凡有志興復大唐基業的李家子孫,石某兄弟自當追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王爺執著於兒女私情,對興復大業絲毫不放在心上,石某二人只能另尋他人了。」
岳中影聽他二人談話,心中漸明:「原來凈空大師便是當年大唐昭宗皇帝之子瓊王李祥。」瓊王李祥曾於唐亡后聚兵謀復,后兵敗不知所蹤,卻原來出家在此。
凈空嘆口氣,道:「這世間還有力圖興復大唐的李氏子孫嗎?卻不知是哪一位啊?」石鵬道:「自然是威震江淮,目前已經兼有江淮三十六州之地的大唐天子,還能有誰?」凈空哦了一聲,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是李昇,老衲以為是誰呢,他也算得是大唐子孫?」
石鷹道:「那自然是了。吾皇乃太宗皇帝四子楚王的嫡派子孫,現有世諜為證,豈能有假。」凈空道:「原來如此。不過老衲雖然不理世事,卻也似乎聽傳言說,前些年李昇自稱是蜀王子孫,怎麼突然成了楚王後代,莫非這祖先也可以換來換去不成。」凈空雖是出家人,但這幾句卻多有譏諷之意,向俊等人聽了,便都露出挪揄之色來,其中一個竟忍耐不住,笑出聲來。
石鷹臉色一陣火灼,怒道:「那便如保,楚王蜀王皆是太宗後代,大師如此推搪,看來大師是不想交出東西來了。」凈空道:「什麼東西,老衲不知。」石鵬陰**:「大師何必裝傻,此物雖然珍貴,於大師卻無半分用處,而於我皇興復大唐江山卻大有用處,難道大師不想親見大唐盛世重現世間嗎?」凈空嘆自息道:「大唐盛世?阿彌陀佛,盛世能如何,亂世又如何,無非鏡中影,何故苦苦尋。」
石鵬道:「大師,好話我兄弟倆已經說盡了,大師執迷不誤,一意孤行,縱然不念及舊情,總該念及寺內眾僧的性命吧!」
言語方落,忽然凈空身後站著的法印「唉喲」一聲,猛然向前跌出,撲倒在地,雙手捂著小腹,口中嗚嗚亂叫,顯是痛苦已極。眾僧眾驚懼之下,不由得向後退開,只有凈空高誦一聲佛號,一動不動。
岳中影見石鷹竟向寺中和尚下毒,心中大怒,也顧不得向俊在側,便要縱身躍下,卻見凈空忽右手放在身後,搖了數下,顯是要他不要現身。岳中影一愣,暗道「凈空大師並未曾回過頭,何以知道我已經藏在了匾后,莫非他身懷絕技不成」再一想,即然他是李唐遺族,又曾聚兵謀復,身懷武功,那也算不上什麼奇事,但他身形不動,便已經覺察自已動靜,功力之高,卻大大出了自己意料之外。
石鵬彎過頭,向石鷹道:「兄弟,莫不是急了些,凈空大師也許會改變想法也不一定啊!」石鵬鷹陰笑道:「大哥莫急,這位小師父中的是失心散,也就痛上一時三刻,要不了命的,只不過變瘋而已嗎。當然,凈空大師若能交出那東西來,或許這位小師父也不會變瘋的,反正只要您不治,別人是絕計治不了的,咱們有的時間等,您說是吧?」
話音未落,外面突然一個聲音,道:「就算他不治,也不見得就沒人能夠治得了吧?」聲音柔媚妖嬈,浸人心骨,自是女子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