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梵鍾總教霜雪催(六)
李璟見凈空得岳中影、格昭仁、刀布江等人相助,人數已在己方之上,雖然己方諸人武功皆在對方之上,但勝負之數卻在兩可之間,不由得眉頭一皺,轉眼見向俊尚在身旁,當即道:「向鷹王,你站在哪一邊?」
向俊方才放出了焰火,本是召集部屬的信號,心想部屬一到,眼前這些人雖然武藝高強,卻也可輕易將他們一網打盡,但此時他不住向外張望,卻始終不見屬下身影,心中已經是暗暗著急,忽聽李璟出口相詢,言語中暗有拉攏之意,當即道:「向某是大蜀的官,於大唐之事,似乎不便置喙。kenen.netbsp;李璟見他暗有坐收漁利之意,都暗罵他無恥,但想他此時置身事外,未嘗不是件好事,當下便要開口。卻見向俊身後忽然轉出一人,附在向俊耳邊,說了幾句。
向俊一聽,立時精神大振,向李璟道:「向某對大唐之事,自然不便出面,然而此事卻在我大蜀國內,向某身為大蜀之官,置身事外,豈不有虧職守。」李璟見他突然變臉,不知何意,道:「那向大人意欲如何?」
向俊大笑一聲,臉色突然一冷,道:「蜀、唐之間,本屬敵對,今日李昇偏偏送他了寶貝太子前來送死,這奇功一件,向某豈肯錯過?更何況還有前唐瓊王殿下,前南詔舜化成殿下,這不世奇功在此,殿下,您覺得向某意欲如何呢?」
李璟尚未開口,他身邊姓莫的那老者己向前笑道:「向鷹王,就憑你想留住我家主人,你不覺得是痴人說夢嗎?」向俊道:「莫東聲,別人怕你河東龍王,向某可不怕你。」
莫東聲笑道:「是嗎,那好,那好,向鷹王,那老子再領教領教你鷹爪功的利害,來,來,來,你能接得了老子五十招,老子腦袋揪下來給你當夜壺。」說著,便要向前動手。
向俊向後一退,大喝道:「現身!」他一聲喝出,猛見寺內四下里突然見湧出數百名官兵,將眾人團團圍住。人人強弓硬弩,齊齊指向眾人。莫東聲一驚,喝道:「向俊,你還要不要臉?」向俊一臉奸笑,指著南思詔,道:「怎麼,向某是朝廷命官,奉命捉拿要犯,又不是什麼武林紛爭,有什麼要不要臉的?」說著,轉向南思昭,得意地笑道:「怎麼樣,南大人,舜化成殿下,是你要跟向某走呢,還是連累著這麼多人一起為你陪葬,嘿嘿嘿,以你南詔殿下的身份,有這麼多人為你陪葬,倒算是十分的相宜啊。」
岳中影見圍寺的士兵約有數百名之眾,若是強突,武功高強者脫身不難,而雲光寺眾人及雙劍門、五毒教門下必然傷亡極重,為今之計,如能突施奇襲,將向俊擒在手中,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當下乘著向俊得意之計,緩緩移步,向向俊靠近。
卻不料向俊十分地狡猾,岳中影方邁出一步,向俊目光卻已經向他這邊射來。岳中影心中微感失望,住了腳步。
向俊這才又道:「如何,南大人,您考慮清楚了嗎?」
南思昭暗暗嘆了一口氣,心中自是早知今日,倒也並不如何恐懼,緩緩眾眾僧間走出。岳中影忙攔在身前,道:「南大哥,你……」
南思昭微微一笑,道:「岳兄弟,南大哥早是必死之人,偷活人世三十餘年,早已感念上蒼厚恩,對生死早已經不縈於心了,岳兄弟不必為南某擔憂。」說著,徑自到凈空前,緩緩跪倒,輕聲道:「師父,弟子前日誦經,有不解不悟處,求吾師點化。」
凈空點了點頭,席地而坐,道:「你有何迷茫,但說於為師,為師自當助你早證大道。」南思昭道:「弟子不敢妄求證道,只是弟子昔日罪孽深重,唯願懺悔前過,洗盡罪孽,可是弟子深陷苦海,冤孽深重,無力回頭,求吾師慈悲。」凈空道:「世人只知悔改前過,卻不知勤修已身,免生後過。前過雖懺,後過又生,有何懺悔之功。唯以清凈之心,
南思昭伏身道:「弟子縱有此心,但外魔即重,弟子緣淺德弱,不能盡除外魔,求吾師相助。」凈空道:「我來問你,你意欲如何抵犁御外魔。」南思昭道:「與其揚湯以止沸,莫若釜底抽薪。煩惱多苦,解脫為樂。」
凈空微微一嘆,道:「你想清楚了?」南思昭連連叩,顫聲道:「求師父大恩,求師父大恩。」凈空點點頭,道:「好,願你早脫苦海,得證大道。」說著,右手揚起,在半空中微微一頓,一掌拍在南思昭頭頂。
眾人起初見南思詔向凈空請求佛法,都以為南思昭是想以一已之身來替眾人消解厄運,豈料道凈空竟突然動手。岳中影距離南思昭最是相近,見機也最快,見凈空突然一掌拍向南思昭,雖不明是何意,但不是大叫一聲,左手急將南思昭拉住,要將他拉開。卻見凈空似乎早有預料,岳中影方一動手,他左手已經突然間失去抹向岳中影肋下。岳中影急放開南思昭,橫身來引凈空掌力。凈空這一掌實是虛招,只為逼開岳中影,見他斜逼,當即收回,而右手卻並不停頓,一掌正中南思昭頭頂「百匯」穴。
便此時,格昭仁雙掌也已經攻到凈空胸前。他見機雖也快,但終究距離較遠,來不及施救,只好突雙掌,直攻凈空胸前,以攻敵之必救,逼他撤掌回架。誰知凈空竟然不理來勢,只聽蓬蓬兩聲,前胸中掌,只聽格格數聲響,凈空胸前肋骨盡斷。凈空噗地一聲,向後平平滑出丈余,吐出一大口血來,向格昭仁笑道:「施主好掌力。」
獨孤敏等人見凈空突受重傷,雖然凈空出家為僧,但終究是大唐一脈,當下急急撲上,想要衛護,卻聽李璟遠遠喝道:「諸位且慢。」獨孤敏愕然回頭,卻見李璟道:「還不退下。」獨孤敏等略一猶豫,見凈空雖然傷重,性命暫且不礙,便緩緩退開。
此時,岳中影已經拉過了南思昭,只見他雙目突出,頭骨已然碎裂,氣息微微,早已經人事不知。岳中影急按住他膻中,丹田二穴,將一股內力緩緩運了過去。少時,只見南思昭緩緩睜開眼來,獃獃地望了岳中影一眼,輕輕一笑,道:「岳兄弟,別忘了答應過南某的事……,赴,赴南……南詔。」
岳中影見他說話艱難,忙道:「南大哥放心,小弟定然不負所托。」南思昭微微點點頭,口中緩緩吟道:「此生自知情緣盡,雙舞蹁遷繞……繞……繞合歡」。雙目緩緩闔上。
向俊本是奉孟仁贄之命,前來捉拿南思昭,以求南詔亡國時所留寶藏,做起兵謀逆之用,卻萬不料南思昭竟然當眾自殺,寶藏所在,已成密秘,只怕再無人知曉。他大怒之下,大喝一聲:「放箭。」
眾人一聽他下令放箭,便忙四散防守,只聽得四下里一陣羽箭破空之聲,卻只見只有零零落落十餘支箭射落進來,眾人隨手將那箭羽打落,只聽得那四下里喊殺之聲不絕,圍在寺周的士兵紛紛倒裁進來。原來,不知何處來了一隊士兵,竟然同向俊屬下士兵混戰了起來。岳中影見狀,急俯身抱起南思昭,道:「咱們往後山闖。說著,當先便行。
格昭仁應了一身,抱起凈空,隨後而行。刀布江同雙劍門、五毒教眾護著眾僧,緊緊隨後。李璟見狀,便急率屬下跟在後面。寺后雖然有向兵士把守,但此時四周混戰,誰還顧得上攔截,便有數十人上前截殺,也被眾人三拳兩腳打得四下逃開。
向俊眼見要竟全功,卻不料南思昭竟然自殺,已經是大為沮喪,豈料道自己竟然陷入了別人的圍攻之中,不禁又驚又怒,大叫道:「外面是何人兵馬?」
只見寺門處,一名將軍披甲貫盔殺將進來,向俊一驚,喝道:「馬聘,是你,你這個無恥小人,你背叛雅王殿下?」
只聽那馬聘大笑道:「孟仁贄志大才疏,傲慢無知,還夢想著造反,嘿嘿嘿,也只有向鷹王這等有眼無珠之人,才會上他這等賊船。羅某早就受了皇上密旨,暗查孟仁贄造反的證據,現在皇上已經下旨,孟仁贄卻官削爵,下大理寺受審,向兄,念你我共事一場,你若肯棄甲投降,或可免於一死。」向俊罵道:「背主無恥之徒,納命來。」喝罵聲中,直衝向馬聘。
岳中影一行順著寺后的山谷,一路上行,不一時便到了山頂處較為平坦之地。他們身後雖也有百餘名士兵追來,但是五毒教眾谷中到處布滿了劇毒,這些人衝上前沒幾步,便紛紛中毒倒地。餘下的眾人自然不敢再往上追來,反正此行目的是捉拿反賊向俊,其他「小嘍啰」不妨便放他們一條生路,回去慶功領賞才是最重要的。經此一想,大家不僅恍然大悟,生怕有人搶了自己功勞,呼喊一陣,齊齊下山。
李璟見追兵己退,當下使個眼色,莫東聲等人會意,當下齊齊向格昭仁等圍了上來。
格昭仁冷冷一笑,輕輕將凈空放在地上,仗劍道:「你們這些中原漢人,真是無恥,剛才還夾著尾巴逃命,轉眼間便又想咬人了,哼哼哼。」
莫東聲等人聽他罵的狠,臉上齊齊一熱,不禁大有怒意,當下便要出手。只見凈空道:「諸位且慢。」
李璟笑道:「怎麼,大師想通了嗎?」凈空端坐地上,緩緩解下披在身上的袈裟,在靠領口處撕開一道口子,從中取出一卷黃綢,輕輕打開。
岳中影向那捲上看去,只見那綢不過盡許見方,似是從一塊大黃綢上撕下來,多有毛邊,綢色雖然鮮亮,卻密密碼碼寫滿了字,字跡似乎甚久了,已變成了深紫。岳中影心中一動,道:「血書?」
細細看去,只見那上面寫道:「敕曰:朕自御極,內受閹宦困惑,外遭奸逆欺逼。朝堂之上,狐鼠橫行,忠貞賢臣,盡遭荼毒。朕枉負社稷之任,方寸之地,莫敢自專,錙銖之用,盡制奸凶,此誠可痛矣。比來,逆藩侵凌日盛,祖宗社稷,危如累卵,朕自知愚鈍,不能力挽狂瀾,無顏見列祖列宗於地下,故明詔天下,若有大唐宗室子弟,無論親疏,能興義兵,誅叛逆,保大唐基業者,可自立為君,朕雖萬死,亦無所恨。此詔,大唐天復三年六月甲子。」
岳中影點點頭,心道:「世傳唐哀帝被弒之前,曾有衣帶詔賜予興唐公主,卻原來在凈空大師這裡。不錯,當年凈空大師以瓊王身份,興兵平逆,自是奉有衣帶詔之故。」
李璟見凈空手中之物,與世傳衣帶詔並無二致,又見凈空將其藏在袈裟之內,珍重異常,定非假物,不由得心中大喜,道:「殿下肯賜先先帝遺詔,大唐興復有望,實是蒼生百姓之福。」說著,急撩袍跪下,眼睛卻直直的盯著那詔書。他身後從人皆亡唐遺族,見了先帝詔書,便也急急的俯身跪倒。
只見凈空緩緩將那詔書疊起,高誦佛號道:「大唐復國為輕,蒼生之苦為眾,若能行仁政,施善舉,自能王天下,豈是區區一紙詔書可比。當詔一旦外傳,必將兵連禍結,大唐固然不能興復,蒼生之苦豈非大大加重?」說話中,他雙手突然一合。
莫東聲看得清楚,大喝一聲:「你想幹什麼?」喝聲中猛然向凈空撲來,雙掌如電,如排山蹈海之勢,直取凈空胸口。岳中影見狀,知道凈空身受重傷,便急欲向前相救,卻見凈空身形不動,雙掌蓄力,迎著莫東聲的掌力而去。四掌相撞,凈空向後跌出丈余,而那掌力激蕩中,凈空手中的詔書早已經化成千百塊碎片,四下紛飛。原來,凈空雙手一合,便是欲將那詔書毀卻,李璟並不會武,自知看不明白,莫東聲卻看得清楚,當下急上來欲搶回詔書,卻不料凈空出掌相迎,莫東聲這一式震天掌力,倒正幫了凈空毀詔的忙。
只是凈空本受了格昭仁一掌,受傷甚重,再同莫東聲對了這一掌,傷勢自然更加加重,只見他跌落地上,口中鮮血不絕。岳中影爭忙撲上,道:「大師,您怎麼樣?」凈空微微一笑,道:「半世之孽,終可償還,善哉善哉。」說畢,合目含笑而逝。雲光寺從僧見方丈圓寂,忙紛紛撲上,悲聲大作。
李璟本見詔書轉眼即得,卻又突然失去,心中想著凈空臨終時所言,不禁茫然若失,獃獃地跪了半日,直到獨孤敏上前相扶,才直起身來。見凈空雖逝,卻一臉釋然,心中若有所悟,帶同了眾屬下,緩緩退去。
格昭仁見李璟等人退去,便斜著眼,向刀布江道:「刀老弟,你還要呆在這裡嗎?」刀布江看看南思昭遺體,搖搖頭道:「小弟本是受人所託,來尋殿下歸國,殿下即自盡而逝,小弟還留此地有何用。格老哥,告辭。」說著,一揮手,便帶了五毒教眾一起下山。刀紅英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向岳中影看了半響,方道:「這位岳少俠,我們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嗎?」岳中影一愣,不知她此話何意,隨口道:「若是有緣,自然還有相見之日,不知姑娘有何指教?」刀紅英聽他提到「有緣」二字,不禁甚是高興,輕輕笑道:「那好,我在南詔等你。」說著轉身追上父親。只聽遠遠傳來刀布江一陣大笑聲。
格昭仁見五毒教眾業已離開,便向岳中影道:「小兄弟,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岳中影看看南思昭與凈空,道:「晚輩也不太清楚。」格昭仁道:「也小兄弟不如同我們一起去南詔國如何?」岳中影聽他這麼一說,想起了南思昭臨終時所言,不禁心中一動,卻又轉念道:「多謝前輩盛請,今後行止,晚輩還未確定,晚輩想先安葬了南大哥和凈空大師后再做決定。」格昭仁道:「那也好,如果小兄弟日後南來,莫忘了找老哥哥。」岳中影點點頭,道:「一定。」兩人做別。
岳中影見諸人都已經離開,山下寺中煙火大起,想是蜀軍大戰之後,放火燒寺,心想凈空與南思昭要葬在雲光寺內怕是不成了,當即同法印等諸弟子人商議,將兩人就地安葬,算是葬在了雲光寺邊。南思昭墳向朝南,遠眺咩且些城,凈空墳向向北,極目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