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福壽庄
已然年過不惑的裴聞山經過兩度的家破人亡,心中開始泛起一絲後悔。可那件事終歸是他心中忘不掉放不下的執念,幾十年的奔走數條親人的生命,現在換來的只是「如果」「當初」這兩個詞,僅此而已。
回過神來,裴聞山望著守夜人洪都的背影放棄了偷襲打算。他要去見一見那個當初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想來如今他也成了家有了后。
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大開殺戒,不僅是為了心中的仇恨,更多的只是對過往的一種彌補。好讓自己不至於死後無顏面對。
絕境下他已經放棄了心中的執念,只是心裡依舊牽挂著已變為廢墟的將軍冢。那裡還有著他生命中唯一的延續,那個怎麼都曬不黑眼裡透著機靈的秦小子。
連月的奔波讓洪都一行人都帶著一身風塵回到了眼前這扇緊閉的硃紅色大門前,裴聞山抬頭便見兩人多高的門楣上掛有一副牌匾,上書曰:福壽庄。再往上還有非常大篇幅的浮雕雲紋,綴以瑞獸飛角,端是氣派的很。
特意換了身體面衣服的洪都在門前又仔細的整了整褶皺的衣袖,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這才鄭重的舉手敲門。
不消片刻,厚重的朱門伴隨著沉悶的吱呀聲中應聲而開,出來的是一面白無須的小廝「諸位可是要見我家老爺?」開門小廝一見門外站著兩人,一個衣著得體袖有飛雲,腰橫秋水雁翎刀的中年人,乍一看頗有雅士之風。只是後面的那個就讓其眉頭直皺,連連搖頭。
「敢問兩位可是一起?」小廝輕聲詢問。
「正是,此人才是你家莊主的客人。「洪都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容指著跟在身後的裴聞山如此說道。
「稍等,且待小的前去通報。」小廝彎著腰連連告罪,退進門內將門小心關上。關門時還不住的以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觀望,甚是不解。
等這道門再次打開,還是剛才的小廝出來相迎,只是現在看向二人的眼中沒了剛見面時那般的隨意。小廝在前面領著裴聞山洪都二人進了莊園。洪都與前面的小廝一般,目不斜視徑直的走著,唯獨跟在後面的裴聞山頂著囊草似的頭髮,蓬頭垢面的打量著這處莊園。
入眼,就是一面用整塊石料雕琢的巨大牡丹影壁,充斥著裴聞山所有的視野。人過影壁便是青磚綠瓦與甚是寬闊的前院。
院中最引其矚目的就是那放著兵器的兵器架,足有四座合三十二桿之多。再加上那大大小小的數十個石鎖,便看的出來,此間主人尚武,說不得自身便有一身不俗的武力。
裴聞山心中一邊尋思一邊心不在焉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亦沒注意來來往往的僕役下人對他暗中的指指點點。
話說這福壽庄當真是大,三人兜兜轉轉好長時間才被領路小廝引至偏廳。好在這裡的主人早已在此等候。
待得小廝退去,這偏廳里就剩了主人家和洪都等三人。
「諸位勿要客氣,請坐。」這莊園主人變臉倒是速度非常,不似下人在時的嚴肅,轉眼倒是笑容滿面,一身富態滿面紅光,特別是眼睛裡面精光滿溢更讓其神似神龕上的大肚彌勒。
「謝過莊主。」洪都抱拳先行謝過,一撩長袍下擺就坐在了主人的下方左手邊。
一番動作乾淨利落行端坐正不卑不亢,倘若在場有不知情者當誇一句真乃世大丈夫也。
可惜,在場的人中無一人這麼想,作為主人的燕成濟自是知曉這堂中之人俱是心黑之輩,首當其衝便是這頗為雅緻的中年人。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這江湖諢號自己才找上他的,要說這人的諢名便叫黑白無常,就差當面直言其面白心黑,隨意便要人性命的惡行。
「莊主請看,這可是你一直囑咐在下所尋之人?」洪都當然不知道這莊主可是暗地裡一點都沒瞧得上他,正自顧自的端著茶水自斟自飲。心裡也盤算著到時結了尾款是不是要少分點給下面光吃飯不幹活的傢伙。
「莫急,且待我問上一問。」說完這富家翁鄭重的來到裴聞山面前,微微拱手問:「不知可是聞山公當面?」
這個舉動頓時吸引了一旁自得其樂的洪都。乍一聽心中直覺要遭,當時放下手中的茶,收起臉上洋溢的笑容正襟危坐凝神靜聽。
裴聞山很是疑惑,現在的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微微讓過對方的禮抱拳回「不敢勞駕,鄙人正是裴聞山,敢問莊主可是與鄙人相識?」
裴聞山一邊詢問一邊拚命的回想,可怎麼都沒有半點映像。
「不打緊,今晚你自會知曉。洪先生,此人正是我苦苦所尋之人。既然如此去賬房領了錢財便自行離去吧。今日莊上來了貴客不便招待,望先生海涵,他日必當設宴賠罪。」
洪都一聽這福壽庄莊主是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翻臉不認人啊。不過,他卻沒著惱,巴不得趕快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哈哈,多謝莊主慷慨。洪某人這便去也。」洪都一擺衣袖,左手扶刀就朝門外去。
「聞山公稍等,吾去去便回。」莊主告罪一聲追著才出門的洪都而去。裴聞山隱隱聽見「洪先生慢走且讓吾送上一送,可不能讓人說本莊主不懂待人之禮。」
裴聞山聽著有些發笑,這二人皆是虛與委蛇之輩,這莊主是明目張胆的下逐客令,估計此二人從此將再也不會有所往來了吧。
至於自己如何成了貴客,他也有些想明白了。或許就是這位莊主一直在背後如跗骨之蛆般對自己窮追不捨。想要的許是自己手裡的那本書。
想到這裴聞山閉上了眼睛,一雙鐵拳緊握著藏於破爛的麻布袖內引而不發。一時間整個偏廳只剩他粗重的喘氣聲,其餘一概不可聞。
內心在翻湧,血液霎時沸騰。裴聞山終於又聽見了自己胸腔中擂鼓般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恍惚間似乎又有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縱然知曉有去無回,亦要使仇寇血濺三尺。
不多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裴聞山極力掩飾以便讓自己狀若平常,即便這只是掩耳盜鈴罷了。
「聞山公久等,來,喝茶。」作為一個莊主雖有如此之做派多有不易,但可著實噁心了裴聞山一把。
看著那圓滾滾的腦袋上滲出圓滾滾的汗珠,緊繃的紅色錦袍下一個多少有些肥胖的身軀,若不是此人身高足有八尺有餘,可實在是威風不起來。
「聞山公,數十年未見你可比當初老的太多了,可還記得青木山下的朱氏兄弟。我兄弟二人初見聞山公之時公雖素衣布履,然掌中青鋒若雲海游龍,臨險峰亦如履平地,自有一番舉世武人的氣勢。令我等好生艷羨。」嘴上是這麼說的,可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是如何想的。
裴聞山越看心中的憤怒就愈發的不可節制「莊主說笑了,鄙人只剩這日漸腐朽的皮囊,當不得莊主如此。鄙人惶恐。」
當然對於面前這位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福壽庄莊主裴聞山顯然沒有言語上那般客氣。依舊在位子上做的穩穩噹噹,沒有絲毫掩飾。
朱富桂將一切看在眼裡也不在意,畢竟任誰知道對面便是自己的仇人,還是破家滅戶之仇。能有裴聞山這樣的人有,但即便傾盡天下也就那麼有數的幾個。
「當得,自然當得。如不是聞山公當日視金錢如糞土,也不會有我朱富桂現在的家業。這數千畝良田十數間鋪面乃至全莊上下三百餘人皆因公當年的俠義之舉才有了今日,如何當不得。」朱富桂連連搖頭,表示不可置否。
「哦?」裴聞山自然知道這是給自己亮胳膊呢,讓自己識時務勿要作死。看其說得起勁兒乾脆順水推舟恰到好處的表示自己不明白,也好瞧瞧這福壽庄的底。
「那年我兄弟二人共分得兩千多兩黃金,可當時那麼重的黃金我等根本沒有辦法悄悄帶出去,所以就各自取了一錠傍身,我等就此分別。至此,聞山公你是知曉的。」朱富桂一臉的回憶之色。
「嗯,當時要不是我攔著,你二人還想多帶些出去呢。」裴聞山一時也記起了這個福壽庄的莊主,只是數十年前可是不比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他們兄弟時都還是衣衫襤褸的逃難者,瘦的皮包骨頭似是一陣風便能吹倒。哪像現在長高了,人也壯了,更是這方圓數百里的大戶,手底下一大幫人跟著他就為討口飯吃。
「為何久不見令弟。」裴聞山一時也想見見朱福壽。
「哎~此事說來話長,說來也是段傷心往事。」情真意切處朱富桂也是掩面而泣,紅了眼睛。
「難道……」裴聞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聞山公想的沒錯,吾弟自我等分別不過數月,便因為錢財被人害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啊。」言語至此朱富桂就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