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半碗水
第二天,張麻子哼著小曲,大清早就來到城主府後門,挑著四下無人的時候,一個閃身走進趙青衣的房間。
看著正在穿衣服的趙青衣,張麻子唏噓的搖了搖頭,穿著衣服只能看見瘦,但是脫了衣服才知道這個從來不抱怨的小鬼,真的是瘦的嚇人。
「造孽噢。」張麻子低聲嘀咕一句,隨後從懷裡掏出一個長條形的藍色布包,遞給趙青衣,道:「喏,你水太少,只能換到這個。」
趙青衣眼睛一亮,接過藍色布包,緩緩的打開,裡面是一把將近一尺長的短劍,只是做工有些粗糙,簡易的木頭手柄,雙開刃的劍身,劍脊上有一條淺淺的血槽。
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這把比匕首稍微長一點的短劍,劍刃上有很新的磨痕,血槽中,還有手柄介面處都有不少的銹跡。
張麻子看著站在一邊,看著趙青衣臉上浮現出笑容,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每個少年多多少少都會有一個俠客夢,被人從小笑到大的張麻子也不例外,他很清楚的記得當年用攢了三年的零花錢,偷偷的到鐵匠鋪買了這把短劍,躲在客棧外聽著說書人口若懸河的說著那些江湖傳聞,幻想著自己用這短劍行俠仗義,御劍江湖。
可腰間系著短劍的張麻子,僅一年以後就將這把省了三年的錢才買到的短劍丟到床下,因為十三歲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這短劍除了惹來嘲笑,並不能給他增加什麼,既不會給他帶來傳說中的殺氣,也不能讓他在與地痞惡霸打架的時候力氣變大。
反倒是他那個在城主府內院當差的親戚,走到哪裡都會迎來左鄰右舍,三親五戚羨慕與畏懼的目光,丟下短劍的張麻子進了城主府,雖然只是個劈柴的下人,但是至少那些嘲笑他臉上長麻子的人,現在見了他也會露出一些和善的笑容。
二十三年過去了,俠客夢想早已變成天天數著薪水,想著送多少禮能把自己送進那奢華閣樓的城主府內院,想著家中那個腰如水桶的母老虎,如何才能在不被她發現的情況下偷偷藏一點錢,跟老友一起出去喝點小酒,聽首小曲,冒充一回大爺。
承載著少時夢想的短劍,換了一夜家中悍婦的殷情伺候,張麻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反而回味無窮。
張麻子頗有些江山已老的感慨,看著趙青衣把玩著匕首,他泯了泯乾燥的嘴唇,輕笑道:「打鐵的說這把短劍叫做斬龍。」
「斬龍?」趙青衣驚訝的看著張麻子,就這把銹跡斑駁的短劍,居然還能有這樣大氣的名字?
迎著趙青衣驚訝的目光,張麻子有些心虛的咳嗽一聲,斬龍這名字自然是他取的,當然,憑他大字都不認識一個的學識,這樣的名字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的,這名字是說書人口中某個絕世劍客手中神劍的名字。
張麻子聳了聳肩,道:「鬼知道那打鐵的是怎麼想出來的,對了,我跟你講這短劍如果被人發現了,我可不會承認是我給你換回來的。」
趙青衣比劃了一下短劍,聞言點了點頭,笑了笑,道:「張叔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人發現的。」
張麻子點了點頭,拿回包裹短劍的藍色舊布,這麼多年在城主府劈柴,哪怕他再木訥,幾十年的歲月蹉跎,多多少少也學會了謹慎二字的大概意思。
在張麻子打開門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又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平常那個不喜言語的瘦弱少年看著短劍,眼中閃爍著比劍鋒更加刺目的寒芒,看的張麻子徒然打了個寒顫,腦海中突然閃過多年前說書人說過的一句話,青鸞羽翼未豐,其喙可破金石。
可是回過神再一看,卻又見趙青衣靦腆的笑容,張麻子搖了搖頭,道:「先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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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烈日凌空,太陽底下連只蟲子都沒有,有的話也晒成了蟲干,樹上的蟬跟發了瘋似的鳴叫。
後門的持槍侍衛此時也都有氣無力的靠在門邊,身上黑色的甲衣看著威風凜凜,估摸著防禦力不錯,但在這炎熱的下午,如果可以的話,侍衛是真想把曾經夢寐以求的甲衣脫下來。
趙青衣坐在迴廊的牆角,看著門外依然癱坐在屋檐下的乞丐,心中數著數,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驚訝的發現,這個乞丐總是在第一千二百息的時候,挪動一下換個坐姿,而且坐姿一共只有三種。
更讓他驚訝的是,這個乞丐三次一個來回的坐姿,每次同樣的坐姿,都會一樣到令人髮指的地步,破舊衣服因為腿動而帶起的幅度,身上衣服因為身軀的移動帶起的皺紋,這些竟然都會一摸一樣,沒有絲毫的偏差。
趙青衣嘗試著學著乞丐的樣子移動坐姿,每次都盡量的重複一樣的動作,衣服上的大皺紋會差不多,但是總會有一點不一樣的小波動。
「一千一百一十。」
趙青衣知道,再過九十息,這個乞丐就會動起來,右腳屈膝放到一邊,胸前衣服會拉伸出一個半月的弧度,衣服被拉扯露出乾枯的左手五指,頭上破損的兜帽上一條破布條來回蕩了六次,在第七次歸於平靜。
當他默念到第一千二百息的時候,便瞪著眼睛,看著乞丐準時的挪動,右腳屈膝,胸前的半月弧度皺紋,兜帽上的破布條在第七次歸於平靜,這一切都跟上一次一摸一樣,這一瞬間,趙青衣心中生出一種或許此刻連蟬鳴都是一樣的詭異感覺。
看著癱坐在烈日之下的乞丐,趙青衣突然對這個乞丐產生出濃厚的興趣,因為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移動的時候還能幹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來。
他想了想,頂著烈日走回自己的小木屋,將剩下的半碗清水端了出來,輕聲的問了問侍衛,能不能將這半碗清水送過去給乞丐。
熱的快要發瘋的侍衛,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眼前這個笑容靦腆的少年,除去職責,侍衛還是有點可憐這個八歲就開始劈柴的小鬼。
看了看門外的滾滾烈陽,侍衛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愛咋咋吧,就現在的天氣,這赤著腳的小鬼要是能跑出十丈才怪。
趙青衣微微躬身,道了個謝,端著碗暫時性的走出這個困了他數年的牢籠,只是剛走到太陽底下,他就知道侍衛為什麼這麼爽快讓他出來了,腳下石板被太陽曬的跟熱鍋一樣,饒是他天元功第四層巔峰境界,都覺得腳下疼燙到站立不安。
快步走到街邊屋檐陰影下,兩腳踩在屋檐的陰影處,趙青衣這才舒服一點,不過頭頂的烈陽曬在身上,跟被細針扎一樣刺痛。
「給你。」趙青衣將手中半碗水,遞到乞丐面前,輕聲說道。
乞丐伸出那隻乾枯的手接住碗,另一隻手拉下兜帽。
趙青衣這才得以看清乞丐的全貌,跟他想象中油膩邋遢的模樣不同,乞丐一頭灰白色長發,乾淨整潔的披在身後,長長的眉須一樣灰白整潔。
乞丐從容的將水一口喝下,發出咕嚕一聲,聽的趙青衣口乾不已,那半碗水是他最後的存水了,原本打算留到今天晚上練功以後喝的,現在鬼使神差的全部都送給了乞丐。
趙青衣舔了舔乾燥開裂的嘴唇接過碗,好奇的問道:「你為什麼一直坐在這裡?」
乞丐仰起頭看了一眼趙青衣,這時趙青衣才發現,這老乞丐有一雙異於常人的眼睛,這雙眼睛中眼白中間不是瞳孔,而是很多個小亮點,眾多小亮點在緩緩旋轉,形成一個類似小型漩渦的樣子。
這詭異的眼睛看的趙青衣心中一驚,頭皮有些發麻。
老乞丐看了一眼趙青衣,隨後低下頭聲音嘶啞的說道:「我坐在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什麼問題。」趙青衣此時滿腦子都想著老乞丐的眼睛,待回過神,遲疑了一下,又道:「可是有很多地方陰涼啊,這裡這麼熱你為什麼不找一處陰影地方休息?」
「桀桀桀,因為我在這等半碗水。」老乞丐的笑聲跟他的眼睛一樣透著詭異。
「等半碗水?」趙青衣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空碗,滿臉的不可思議。
老乞丐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那雙令人心悸的眸子盯著趙青衣,反問道:「你很熱?」
趙青衣算是看出來了,這老乞丐怕是某種傳說中的高人,這麼熱的天,他坐在地上,居然一滴汗都沒出,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汗水浸透的粗布麻衣,苦笑道:「當然熱啊。」
老乞丐點了點頭,嘶啞的聲音說道:「我喝你半碗水,就送你一場雨,讓你身涼心爽的大雨。」
趙青衣聞言心中一驚,送我一場雨?難道這老乞丐真是某種高人,可以呼風喚雨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