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識人論才

第24章 識人論才

離開了鄭寶瑞那兒后,陳翔一直在和同行的侍衛套話。可是,無論是鄭寶瑞的情況,還是將要見到的蘇參軍的情況,侍衛們都決口不提。無奈之下,陳翔只能使了點銀子,向侍衛們打聽了郭志平的消息,這才最終得償所願。

當陳翔最終步入這位蘇參軍的營帳時,心中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可當他一踏入其中,就被那嚴禁整肅的氣氛感染了。

營帳中整齊地堆放著案卷,文牘和書信。四名書吏正在專心地謄抄著什麼,默不作聲。另有兩名文士服的中年人正在一座大書架前,為各種書冊編號排序,收入一旁的書箱之中。正當中坐著一名年輕人,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面色冷峻,稜角分明,額前有隱隱約約的抬頭紋,額發梳理的一絲不苟,緊緊地被束縛在頭冠之中。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出身不凡,卻又嚴謹,自律,一絲不苟的年輕人。陳翔心中這麼想著,走上前去,施禮,說道:

「蘇參軍,在下行軍參議陳翔,奉鄭總管之命,來聽候調遣。」

蘇參軍抬頭,習慣性地皺眉,冷冷地說:「你一句話中犯了三個錯誤。第一,鄭寶瑞非總管。此刻軍中只有一個總管,那就是行軍大總管,鄭寶瑞並無軍職,此處也非王府,稱不得總管。第二,鄭寶瑞不能使你來我處聽命。鄭寶瑞既無軍職,便沒有干涉我的權力,我要用誰,不用誰,他管不著。最後,眼下晉王和行軍總管未至,尚未徵辟行軍參議,你不能以此自稱。」

陳翔頷首,絲毫不在意地說:「那麼,應該如何,請蘇參軍示下。「

蘇參軍放下了筆,看了他一眼,說:「鄭寶瑞是讓我當惡人當習慣了,去前營報到吧,編入斥候隊中。」

陳翔正色,說:「當初太原陳來通知我的時候,說的是招募熟悉遼東地理的行軍參議,不是什麼斥候。」

蘇參軍嗤笑道:「想當行軍參議?你熟悉遼東地理嗎?」

陳翔拱手為禮:「在下不才,常年行商,方才今年剛剛入過一次遼東。」

蘇參軍一挑眉,有些驚訝,說道:「別說我不給你機會,這樣吧,你先給我畫一張遼東形式簡圖。」

「製圖?這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我要尺規、墨筆……」

「行了,看來你也知道些門道。簡圖,越簡單越好,但該有的大致情形都要有。來人,給他紙筆。」蘇參軍打斷了陳翔的話,直接吩咐起來。一旁的文吏不得不中斷手中的工作,給陳翔遞上宣紙和毛筆。

陳翔閉目細思片刻,張開雙眼,從容不迫地開始作畫,一邊畫,口中還一邊說著:

遼東地形,北高而南低,東高而西低。山川之勢,不過二山二河而已。一座山脈自北方而起,向東南綿延,換做老頭嶺。一山自南方起,向東北方延伸,換做鐵漢嶺。兩座山嶺於正東處交匯。兩山相接,松河自此發源,由東向西,奔流而下,直入遼河。遼河,自北而南,中分遼東,直入大海。老頭嶺、鐵漢嶺都在遼河以東,松河是遼河最大的一條支流,松河與遼河匯合之處,是當年偽齊營造的撫遠古城。故而,這二山二河,將遼東分作大小不等的三塊。

遼河以西,廣袤平原,綠草如茵,換做「開原」,常為突厥所覬覦。

遼河以東,松河以北,老頭嶺以南的三角地塊,換做松陽平原。此番征討的肅慎部落,便是在此處繁衍生息。

遼河以東,松河以南,鐵漢嶺以北的三角地帶,換做松南平原,期間諸多部落,倒是和本朝歷來交好,商旅不絕,盛產人蔘、鹿茸、貂皮。

此外,這松陽平原固然是被這二水一山重重包圍,但是松南平原卻在南方有個開口。鐵漢嶺的余脈向南延伸,深入海中,西側卻有一道窄窄的平原,有一國,喚做扶余,立國於此。統御這片海濱平原連同遼河的入海口。

這便是遼東形式之大略,不知蘇參軍以為如何。

蘇參軍點了點頭,說:「不錯,諳熟遼東地理,看來你經常跑遼東啊。」

陳翔說:「遼東只去了一次,只是我對於山川地理很感興趣,每到一地必然尋風問俗,探尋人物。」

「那麼,對於遼東人物,你應該也有所了解吧。」

「行商而已,哪裡有機會見到部落的首領人物。只不過是道聽途說而已。」

「道聽途說也無妨,說說遼東諸部讓人影響深刻的人物吧。」

「遼東人物,首推肅慎的首領,忽而都,早年曾仕偽齊,頗為仰慕漢家制度。偽齊亡后,返部落,立制度,開墾荒地,廣殖農耕,開通商道,招徠商旅。數年以來,部落富足,漸漸有一統松陽平原的趨勢,松北五部頗為敬服。牧民們稱呼他是「草原上不落的雄鷹」。他有兩名兒子,長子勇武,次子狡詐。」

「松南平原有八部,慕容、宇文、段部依松水而居,且耕且牧,拓跋、乞伏在遼河東岸,畜養較多馬匹,多來貿易。庫莫奚、室韋依鐵漢嶺,憑藉人蔘獸皮貿易過活,人丁稀少。禿髮遠入深山,蹤跡縹緲。各部首領之間,以慕容、宇文部頗習漢風,最為強盛,其首領饒有智術,彼此常常爭鋒。乞伏與海東勾連甚多,庫莫奚、室韋是商販性子,唯強是依。」

「海東立國已有三代,國主太平天子,未見其能。國中外戚用事,勛貴掌權,政事日漸萎靡。總體而言,松南諸部群龍無首,海東國勢日衰,是抵擋不了肅慎部的侵襲的。眼下肅慎在遼河北岸建城立邦,朝廷若不及時制止。等到他收服松南、海東之後,便真的是勢大難制了。」

蘇參軍挑了挑眉「確實是跑過遼東的,你也算有心人了。如此看來,你是支持這場戰事的?可朝中卻也有人對此戰頗多意見,對此你怎麼看。」

陳翔猶豫了一下,說:「若說用兵之道,離不開天時地利人和。眼下趁著肅慎部落粗定,制度新立,未能遠服內外之時征討,在人和上佔了便宜,也算是及時。不過反對之語也不是沒有道理,肅慎畢竟遠涉千里之外,草原荒漠,補給不利。而眼下已至九月,大軍前往千里之外,至少還得一個多月,遼東早寒,雪落時便無法用兵。其實給大軍攻城奪地的時間有限。一旦頓兵堅城之下,水枯而糧不至,饑寒交迫,孤立無援,全軍危懸,不可不慎。」

蘇參軍眼前一亮,點了點頭,說:「你能想到這一點,也確實難得。我這兒識文斷字又熟悉遼東風土的人也不多,你先來幫忙吧。」

陳翔舒了一口氣。正要退下去,蘇參軍又說:「現在就開始幫忙吧。我看你也是習文的,先幫我謄抄些條令。」說著,向陳翔介紹起了方才的幾位文吏。陳翔心中腹誹,自家的這位新任上司指使人起來真的是不客氣,卻也無奈地表現出一副榮幸的樣子,在營房中謄抄了半天的條令。

期間,時不時有人會來向蘇參軍彙報一些違反軍法的行為,還要他作出指示。陳翔冷眼旁觀,發現這位蘇參軍主要負責的內容其實有兩處。一處是作為刺奸,掌管軍紀,嚴懲不法。另一處是掌管行軍路線,收集斥候偵查到的地理信息,選擇合適的宿營地點,安排全軍的進度。

很明顯,這兩個任務都是重要但卻吃力不討好的活。做得好未必有賞賜,做得不好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蘇參軍年紀輕,這點臟活累活卻是推不掉,倒也確實需要人來幫忙。陳翔心中思量著,手中的筆卻沒有停下。就這樣一直不停的謄抄著,好不容易待到日落時分,蘇參軍才發話,讓陳翔前去收拾物品,安頓休息。

陳翔走後,蘇參軍拿過陳翔謄抄的條令,翻看起來。

一旁的一名文吏走過來,勸說道:「主公,別看了,費眼睛。這位陳翔陳公子心思細密,文書這種小事,想來不會有什麼錯漏」

蘇參軍目不轉睛地看著條令,說:「徐昊,你可知道,大將統御三軍如同駕馭奔馬,條令就是其中的韁繩。條令不準,三軍手足無措,條令正確與否至關重要,切不可想當然。而且,觀人需觀字。我要看他的字跡筆法,前後是否有變化,來揣測他的心性。詢問考校只能看得出一個人的見識,而用煩雜重疊的俗務卻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

徐昊恍然大悟:「主公考慮周詳,倒是在下孟浪了。」

蘇參軍顯然心情不錯,說道:「你來看看,其人其字,有何感想?」

徐昊接過條令,端詳片刻,皺起眉頭說道:「以小人之見,如果字跡原先工整後面凌亂,說明其人浮躁不可久使。如果字跡始終如一,說明其人心性堅毅沉穩。如果字跡原先拘謹後面舒展,說明其人謹小慎微卻心有韜略。而此人的字越寫越慢,越寫越圓潤了,這倒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按照常理,隨著熟悉的加深,謄抄的工作應該是越寫越急。

蘇參軍笑道:「因為他在嘗試體悟和理解這些條令,嘗試它們出台的原因,用處,效果。所以,若有所思,下筆自然遲緩。」

徐昊恍然大悟說:「主公果然見識過人,屬下佩服。」

蘇參軍有些感慨:「想不到,河北的末流士族之中,竟然也有如此勤奮好學,英氣勃發的遺珠。」

徐昊說:「主公既然賞識俊才,何不收為己用?」

「太快了吧,其人其性,我們了解得似乎還不夠,」蘇參軍若有所思,問徐昊。

「少主,今此東征,河北士人壓抑許久之後,好不容易有一個出仕的機會,英才俊傑顧不得矜持,紛紛為用。此時恨不得黃金鑄台,千金馬骨,以廣納英才,收攬人心。看他文武兼資,熟悉地理軍情,至少也算的上拿得出手的俊傑。此時此刻他出現在您面前,自他的運氣。如今他被鄭寶瑞打發過來,正是最落魄的時候。收了他,向河北士人顯示咱們不拘一格的用人胸襟,也是好事。」徐昊說。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只是咱們一廂情願而已,人家還指不定有什麼打算呢。」

徐昊笑了說:「小人也有自己的觀人之術,這人是典型的追求功名之輩,若是知道主公的身份,自然趨之若鶩,趕也趕不走。」

蘇參軍眉頭皺起,說:那行,你先去和鄭寶瑞說一聲,就說這個陳翔我蘇庭越打算留用,讓他透點底,說說此人的具體情況。」

是。

徐昊轉身離開。蘇庭越一個人喃喃自語:「見識、氣度、勤奮,確實人才難得。可他的眼神太不安分。這樣的人,適合收為羽翼嗎?讓我再想想,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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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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