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疑案何解
次日,軍法處的營門內,蘇庭越依舊不在,還是由徐昊主持著日常事務。
看著陳翔有些明顯的黑眼圈,憔悴的神情和哈欠連天的樣子,徐昊感到有些好笑,小聲地問道:「你昨晚是幹什麼了?這麼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
陳翔揉了揉眉心,說:「我就是不習慣軍營的住宿情況,沒睡好。」
徐昊說:「少來,昨天你不是精神還挺好的嗎?」
陳翔笑了笑:「憂思難忘,耿耿不寐。」
徐昊笑說:「哈哈,你陳季雲可是孤枕難眠,夢中會佳人了嗎?」
「可惜啊,黃粱一夢之後,推門而出,卻見軍營中鼾聲如雷。」陳翔笑著打趣。周圍的人也應和著笑了起來,向來緊張的營門中活躍了些許歡樂的空氣。
嘟嘟嘟,有些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軍法從事趕入營中,湊到徐昊耳邊低聲說些什麼。徐昊一邊聽,一邊皺起眉頭,不一會兒,眉頭又舒展開來,吩咐從事暫且稍等,對著此刻在帳中眾人說道:「諸位,眼下軍法處出現了一樁有趣的案子,我想請教一下諸位的意見。」
「徐公但說無妨。」眾人答道。
「數日前,軍中曾有人自首,說自己奸**女。軍法處收押之後不久,也有附近鄉老前來稟告,說有軍士騷擾婦女,時間地點一一符合,事實無誤。因此,軍法處定下刑罰,克日處罰。誰知,今天,那名自首的軍士竟然翻供了,說當時自己沒有奸**女,花了錢,對方也同意的。「徐昊慢悠悠地說。
「既然有鄉老稟告的騷擾女子案作證,事實已清。想來這名軍士不過是畏罪抵賴而已。」一名參議搶著話頭說道。
徐昊笑道:「若真的如此,又何必讓軍法官掛心呢?奇的是,今天,鄉老陪同了一名村婦前來,說之前反應的事情有誤,當時是軍士買春,女子與軍士因為錢款有爭執,這才誣陷軍士。如今思慮不安,特來將實情稟告。」
啊?
營中眾人頓覺驚訝,如此案例確實不多見。
「會不會是那軍士畏罪,和村婦串通想要翻案?」有人說。
「不對,若早有串通,一開始軍士不自首,婦人不報官不就行了嗎,幹嘛鬧得這麼麻煩?」
「可如果真的是軍士買春糾紛,為什麼軍士之前會主動承認自己是姦淫了女子呢?這說不通啊。」又有人問。
「這個,軍法處也詢問過軍士。軍士本人的說法是,自己當時喝醉了,原本是許了對方十兩銀子,但是事後有些後悔,和村婦爭執起來,推搡了幾把,揚長而去。他以為自己沒出錢,所以認為自己強暴了女子。可事後想起,他在事前就將銀子給了。」徐昊說。
「這個解釋也太牽強了吧。我還是覺得這中間有問題,是不是有人在給兩方暗通消息,所以能夠雙方勾連?」
「你什麼意思啊,你是覺得軍法處看管不嚴,還是覺得軍法處沒有辦法從一個村姑口中逼問出實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翻供翻得蹊蹺。」
營中一下子吵得亂糟糟的,難得的案子激起了這些青年人討論的積極性。正當大家爭論得熱火朝天之時,徐昊直接點了在旁默默無語的陳翔。
「陳季雲,這事你怎麼看。」
陳翔緩緩起身,向諸位拱手,說:「小子斗膽,議論一二,還請諸位指正。正如諸位所言,此案疑點重重,而關鍵之處,在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軍士強暴了村姑,還是軍士花錢買春?我們所能夠收集到的所有物證,最多能證實當晚他們確實發生了關係,但是是否心甘情願,是否有金錢往來,這就是我們力不能及之處了。如今,雙方異口同聲說,是買春,是交易。固然可疑,但是若一口咬定,我們有證據反駁嗎?軍士死刑之餘,必定咬死了這個說法,若要探得實情,只能從村姑處入手。」
眾人點頭,陳翔這番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然而,無論村姑說什麼,言辭反覆,信度存疑,此案必成疑案。疑案如何判處,則非小子所能。」
徐昊說:「諸位說了這麼多,老夫心裡也多了幾分底氣。此疑案,看來還得老夫出馬,此間事情,暫時拜託諸位了。陳季雲,你和我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徐昊和陳翔漫步走在營地中,兩人若有所思,低頭不語。
眼見四下無人,軍法處的從事也遠遠地打發出去了,徐昊低聲呵斥道:「陳季雲,你好大的膽子。」
「怎麼了」陳翔挑了挑眉毛。
「裝什麼傻,內外串通,翻供求生,還在那兒侃侃而談,你很得意是嗎?」
陳翔睜大了眼睛:「徐公,你的意思,莫不是,方才你指的那位軍士是張喜?你在懷疑他的翻供是我在背後指使的?」
徐昊嗤笑一聲:「可以啊,陳季雲,滴水不漏。在我沒有點破當事人身份前,裝作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既然是一個這麼謹慎的人,為什麼要做這樣犯忌諱的事情呢?你用我的名義去探監,又夜出營門,你覺得這能瞞的下去嗎?」
陳翔說:「我不明白徐公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徐公並沒有讓我去探監,也沒有讓我夜出營門啊。難道是我錯過了徐公的指使和安排不成?」
徐昊說:「你這麼說,說明你還有幾分聰明,知道拉我下水也是沒用的。但是你前前後後做了這麼多,真的能救下張喜嗎?最後決定他是否有罪的,不還是我?」
陳翔說:「徐公是聰明人,張喜是否有罪,其實早已心中有數,哪裡需要旁人置喙。」
徐昊說:「哦,我怎麼不知道。不是還要再審問一下那位村姑嗎?」
陳翔說:「徐公說笑了。我聽人說過,庸人爭對錯,智者權得失。張喜此案為疑案。若主帥心存利用,直接明正典刑,或許能夠震懾人心,嚴肅軍紀。可此時此刻,主帥未至,疑點已出,此時處斬,雖然也有嚴明軍紀之效,可也顯得軍法處粗暴蠻橫,不利軍心。於三軍而言,定罪之得失,難以相較。於個人而言,張喜乃邊郡良家的家中獨子,若主審者以疑案斬之,家屬必然不服,喪子之痛,必窮竭財力追究原委,鼓噪而行,上下追訴,後患無窮。事情一旦鬧大,若有心人將其上升到邊郡軍心,上位者會不會借人頭以安眾心呢?徐公是智者,主審此事,又何逞一時之快,必致人死命而招後患?獨斷疑案,從重而罰,是因公事結私仇,智者不取也。或寬或嚴,於法理皆可。於人情,嚴則冒風險、招後患、結仇怨;寬則無風無險,眾人皆悅。如何取捨,還有疑難嗎?」
徐昊笑了笑,說:「你說的對。只是蘇參軍素習申、韓之術,嚴法令之教,所思所想,與俗不同。」
陳翔說:「既然如此,那為人臣者,更不應該讓自己的主家陷入此等道義與利害的兩難之境。下位者取利,上位者自然可以不違背道義的同時,獲取實利,規避風險。」
「智者權利弊,說的不錯,那你呢?你做了這麼多,冒風險,擔利害,期間得失,真的計算過了嗎?」
「我,做做了什麼?我不過是安撫了家兄而已。」陳翔說,「充其量,亦不過是兩害相較取其輕而已。」
「是啊,兩害取其輕」徐昊說「你先回去吧。」
陳翔看著徐昊,拱手為禮。
「順水推舟,欲擒故縱,徐參議做得好算計。」陳翔低聲說。
「你說什麼?」徐昊彷彿聽到了什麼,轉頭問道。
陳翔以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遙點了徐昊的心口,笑而不語。
徐昊有些驚訝了看了眼陳翔,然後神情平靜下來,帶有一絲欣慰地笑了笑,彷彿不經意地指了指營門外,扭頭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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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金色的斜陽映照的營門外。陳翔和陳昂兄弟一起到營門口送別李秀蓮。
「張喜挨了板子,現在下不來床,不然肯定親自來送你。不過你也別急,張喜已經託人去家中送信說明此事了,你先回家,等此事過去,他們家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這是我讓張喜寫的誓書,還有我和陳翔的保文,做個憑證。」陳昂遞過一紙文書,對李秀蓮說。
李秀蓮平靜地接過文書,小心的收好。
陳昂接著說:「回頭我會和張喜說,讓張喜娶了你。這事兒要了結,還是這樣最妥當。」
李秀蓮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陳翔笑了笑,說:「二哥,你這就失了計較了。如此一來,李姑娘反而變成了挾恩圖報的攀附小人,為人不齒。哪怕進了張家的門,又如何能直起身子做人呢?」
「你說怎麼辦。」陳昂問。
「簡單,李姑娘只要提一個要求——學武。」陳翔回答。
「學武?不是我說,學武這也太,且不說女子習武的劣勢,就她這個年齡也太大了,習武沒什麼成就。」
「二哥,你這是以己度人了。學武並非要成為萬人敵才算是有所成就,有時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人家張家是邊郡良家子,以弓馬立身,姑娘提出習武,能拒絕嗎?不能拒絕,窮文富武,就得花錢下去,花了錢,還捨得把這姑娘放給別人?再說,要習武,顯得咱們李姑娘有志氣,堅強獨立,自重自愛。人家也不至於看輕了她去。再不濟,習武也是一條後路,稍有成就,還能給高門大戶的女子當護衛。現在,窮人學不起武,富人也不會讓女眷習武,李姑娘有一技傍身,還愁不能自立門戶?」
陳翔這一番話說出來,讓陳昂不住地點頭:「季雲,還是你想得周到啊。」
李秀蓮:「我……謝謝。」
陳翔說:「別這個樣子,傷春悲秋什麼的不適合你,也輪不到你。你做出了選擇,也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做好準備,去看看你選擇的一方天地。」
李秀蓮的神情漸漸嚴肅起來,說道:「好。不過你也要記住,昨夜持刀相逼的事情,我不會忘的。」
說完,轉身大步走去。
陳家兄弟相視而笑,陳昂說:「好久沒有看到你為誰這麼上心謀劃了,她長得也不怎麼樣啊,難得你這麼欣賞她。「
陳翔說:「當然,我欣賞所有不甘平凡,勇猛精進追求不息的人。而她又是一名女性,這樣更加難能可貴了。」
陳昂揶揄道:「可惜了,她看起來似乎也對你有意。若不是出了這樣的事情,給你作妾倒也不錯。」
陳翔白了他一眼,說:「你什麼時候當情聖了?嫁給我?我可不會納妾,想當我的正妻,也行,她至少得有個親戚官居五品。」
陳昂大笑:「你還真敢說,還官居五品,你當五品大員是街上的白菜啊。話說你這般,不納妾又要求這麼高,那,你的阿沅妹妹可怎麼辦啊?」說完,看著陳翔,挑了挑眉毛。
陳翔神情一黯,強笑道:「既來軍中,只要不死,還怕爭不出一個出身?有我這樣的前途遠大的哥哥,害怕她找不到如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