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刺擊之冠
黑騎士默默地等著陳昂換好裝備,自己也拿起了二丈三尺的馬槊。
馮曉此時已經有些了解騎戰的門道,向陳翔問道:「如果和二哥應對,是不是馬槊短一點比較好,比如兩丈,比如一丈八。這樣槊頭在格擋的時候更有力,也更容易操作一些。他為什麼還要用兩丈三尺的馬槊?」
陳翔此時面色凝重,他說:「不錯,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馬槊不是越長越好,剛才我說了,要綜合考慮騎手的臂力和技巧。他選擇兩丈三的,我猜,一方面是因為長度差距越小,給對方的容錯率就越低,他想的不是格擋,而是想要反殺二哥。還有一方面,可能是因為,這個長度,是他最為熟練也最習慣的長度。」
「那二哥……」馮曉聽出了陳翔口中的沉重,心中也不禁擔憂起來。
陳翔閉上了雙眼,此時此刻他深恨自己的無力和弱小,此時此刻,他根本無力阻止這場決鬥。
老軍候啊,你怎麼還沒來。二哥真的能贏得了他嗎?
而此時陳昂,換好了裝備,他敏銳地意識到對面是個高手,正躍躍欲試。
「來吧。」隨著一身低呵,二人策動馬匹,挺起長槊,發起了衝鋒。
百步,五十步,二十步,留給雙方衝鋒的距離不多,這點空間無法讓馬匹衝鋒的速度達到極限,自然對人的衝擊力也相對較小。不過,哪怕如此,誰也不敢用身上的一身重甲,去賭挨上一擊會不會魂斷骨折。
儘管神武軍們看上去對黑騎士信心滿滿,但此時此刻心卻也是緊緊地糾了起來。陳昂方才的強悍他們也是見識過了,如今雙方著甲提兵,此時此刻便如同戰場一般。而戰場,從來也不缺意外。
十步,五步,
剎那間,中線上黑騎士的長槊抖開陳昂的鐵槊,正要支取胸膛時,被陳昂千鈞一髮之際抬起槊柄,用力格偏。
「咣噹。」
槊頭相交,金鐵相鳴,這是猛士的吶喊,是壯士的呼和。
陳昂輸了半招。儘管這一擊被格偏了,但是因為並不舒服的發力角度,吃了這一重擊之後,他的右手虎口隱隱有些發麻。
大意了。
陳翔並沒有一直閉上眼睛,他看到了雙方交鋒的瞬間,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斷。
自家二哥,確實大意了。
木矛和鐵槊之間的不同,不僅僅是分量和材質的區別,更重要的是,槊頭相比於矛頭,更加厚重,更加扁平。為了適應騎戰的需要,槊頭顯得扁方直,更容易格擋翻抖,搶佔中線。雖然減少了鋒銳,從刺擊方面威力不如長矛,但是馬匹的衝擊力足以彌補這點穿透力的不足。或者說,相比於長矛,沒那麼鋒利穿透的鐵槊,其實是避免了因鐵槊過於順利的捅入對手的身體,導致擊殺對手之後鐵槊卡在對方身體中難以拔出的尷尬。
當然,因為鐵槊比起木矛,他的槊頭佔據整件武器的重量比重更大,在賦予了更加強大的翻抖撞擊的威力的同時,也更提高了操控的難度。
這位黑騎士,他知道二哥接連用木矛挑翻了十八人,短時間內身體已經十分習慣了木矛的發力過程和力道把握。此時突然換成了鐵槊,雖然是更順手了,但是一時之間,身體的一些舊習慣還沒有來得及糾正,一些發力的慣性還在干擾著二哥的揮槊方式。所以,這次對方能這麼容易的搶佔中線。
此刻,看出這一點的人不多。神武軍瞬間山呼起來,他們能看得出,剛才這一擊,黑騎士是佔據了上風。被奚落已久的怨氣,此刻終於揚眉吐氣,可神武軍們卻沒有太過放肆,而是隱隱有些不安。
太原騎的士氣則有些低落,他們知道陳昂已經是太原騎的王牌了,如果他敗了,其他人上去也不會是那位黑騎士的對手。
馮曉也有些垂頭喪氣,他看向陳翔,卻發現陳翔一點也沒有灰心的樣子,反而興奮地看著陳昂,喃喃自語道:「能行,能行。」
馮曉問:「陳三哥,你這是在說什麼能行。」
「我說二哥能行,他能擋得住。剛才那一擊是他大意了,你看,他現在在揮動馬槊,就是打算儘快恢復對馬槊的適應。畢竟他平日里練得最多是馬槊,這種恢復太容易了。」
「可就算當下一擊又怎麼樣,那個黑騎士這麼厲害……」
「你不懂!」陳翔直接打斷了馮曉的話,「你不懂他是誰,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沒猜錯的話,只要能擋得住,二哥就能一朝成名天下知了,他就能揚名立萬了。」
「他到底是誰啊。」
陳翔沒有回答馮曉的疑問,他只是在心頭默念。
二哥,頂下去,這是最危險的考驗,也是最重要的考驗,只要你不死在那人的槍下,只要你能多頂幾個回合。那,那一切就……老軍候,老軍候
此時的陳翔,已經不知道是希望老軍候早點到還是晚點到了。
場下人們的議論和猜測,並沒有影響場中二人的行動。
陳昂揮動了馬槊,漸漸找回起身體當中練習了千萬遍的本能。他揮動的馬槊面向對面的黑騎士,輕輕向下一點,像是在感謝對方給了他適應武器的時間。
黑騎士冷冷地看著他,絲毫沒有多說一個字的慾望。
「為什麼方才會提出換裝備的事情給二哥挖坑,此時卻又這麼光明磊落,這黑騎士到底是這麼想的?」馮曉有些不解,問陳翔。
陳翔說:「兵不厭詐,合理利用規則,在對手沒有察覺之時,打對手一個冷不防,是策略,是計謀。在對手察覺之後,不給調整的時間咄咄逼人,那就有些乘人之危了。這麼多人看著呢,那人自重身份,隱晦地小坑一把二哥已經是極限了。」在說「自重身份」這四個字的時候,馮曉發現,陳翔的神情也篤定了許多。
黑騎士策馬向前,率先拉起了第二回合的較量。
「咣當」,二馬交錯,兩個人影都穩穩地站在馬上。
黑騎士有些驚訝地看了眼陳昂,方才的交鋒之中,雙方的馬槊相互擊偏,也輕易地被對方閃躲過去。
年紀輕輕很卻沉穩,沒有因為意識到自己被算計而激怒,也沒有因為輸了半招而急於爭功。不急不躁,倒是有幾分大將之風。
陳昂倒是不知道眼前的對手在心底默默地稱讚自己。對於他來說,這是自己首次遇到的強敵,他第一次碰到能在力量,反應方面與自己匹敵的對手,而且,似乎在搏殺的技巧和交鋒的經驗之中,對方還勝過了自己。他有些興奮,也更加有耐性。與高手對決就像是向老師學習,只有讀懂對方的行動才能夠有所成長。這是他自幼習武以來一個個打贏那些年紀比自己大的武者的心得。
三合,五合,十合。
兩馬在不斷的交錯,神武軍將士的心也漸漸提了起來,此時此刻,他們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這位太原屯騎的陳二郎,是多麼的勇猛善戰。他們也更加為這位黑騎士擔心。
但黑騎士似乎絲毫不在意這些擔心,他越打越開心,因為武器上稍短,他的交鋒中必須佔據主動搶佔先手,他以充分的經驗和足夠的掌控力一次又一次地擊偏陳昂的馬槊,可陳昂憑藉敏捷的反應與強勁的力道,也能在被擊偏的同時打偏他槊頭的方向。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陳昂慢慢掌握了如何應對黑騎士那層出不窮又刁鑽毒辣的手法。當然,黑騎士也漸漸熟悉了如何與力道比自己還強的對手交鋒。畢竟,這對於他來說,也算是十分新奇的體驗。
陳翔在場下看得雙眼放光。比起氣勢上多少有些萎靡的太原屯騎的同僚們,陳翔感到的是難以言喻的興奮和躍躍欲試。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嫡母唐家人有些羨慕嫉妒地總是說自家的二哥是天生將種。
原來,這就是為什麼,自家二哥能夠在太原屯騎中成為老軍候的愛將,榮升親兵。
原來,最不懂自家二哥的,是自己。只有真正上過戰場的將門世家,才能看得出來陳昂身上的這份實力,有多麼的難得,多麼地萬中無一。
難怪,儘管母親是那麼眷戀和疼愛二哥,依然選擇讓他去走從軍之路。
難怪,儘管父親很擔憂二哥的性格和處事,卻依然放心他一個人在軍中生活。
因為他註定屬於戰場,而戰場也註定要擁抱著他。
「咣當」又一次的槊頭相交,不分勝負。
「嘶……」這是駿馬的哀嚎與長嘶。
發生什麼了?
只見在猛烈的撞擊過後,陳昂胯下的駿馬發出一陣哀嚎,側著身子向左邊倒下,陳昂勉強反應過來,拖著一身沉重的鎧甲,落地翻滾,避開了倒地的馬匹。
就在這時,黑騎士舉起鐵槊,策馬向陳昂落馬處奔去。
糟了,馬匹沒力氣了。對於馬匹來說,衝刺這種加速再急停,然後再加速的運動,是最為耗費體力的。之前的二十回合相對簡單而且一個個上來,馬兒還承受得住。和黑騎士交鋒的十幾個回合間,雙方都是披上了重甲,又是來回不停的衝鋒、停止、再衝鋒,二哥的坐騎雖然也算得上良馬,但是已經經過了太久的消耗,它如何能再承受這樣的重任?
誰知道他是什麼想法,他可沒有什麼「獎掖後進,進賢如流」的名聲,如果覺得二哥逆了他的意,想要痛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陳翔心中一急,一句話脫口而出。
「侯爺,槊下留人!」
那邊陳昂還倒在地上,看見一騎衝過來,翻身欲躲,只聽見駿馬斯斯長鳴,一根鐵棍直直的伸到陳昂身前半尺處,凝住不動。
抬頭看去,黑騎士長提轡頭,止住奔馬。倒提鐵槊,將無鋒的一頭伸給陳昂。
「還不起來,還指望我下馬來扶你嗎?」
陳昂一楞,伸手握住了槊柄。黑騎士用力一提,陳昂接力起身,從地上站了起來。陳昂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愛馬,嘆了口氣,向黑騎士拱手為禮。
「是我輸了,感謝閣下援手。是我年少輕狂,小覷了天下英雄。」
「呵呵」黑騎士冷笑:「這場打得不夠痛快,如果不是你馬力不濟,我們還有得打呢。不過,可惜了,已經沒有再交手的機會了。」
黑騎士遠遠地看去,一名身穿鐵甲、頭髮花白的老者緩緩策馬向前,在這兒的太原屯騎,甚至是神武軍的眾人都默然無聲。老者顧盼自威,彷彿雄獅在巡視自己的領地,他策馬行到黑騎士身邊,咧開嘴說道:「怎麼,你趁我不在,欺負我手下的小兵?」
黑騎士笑了:「老長官,這你就不厚道了,這樣的人物,在你手下只是的小兵?此戰之後,他已然名揚天下了。」說著,為了表達對老軍候的尊重,黑騎士緩緩摘下了覆面的鐵盔,露出真容。
漆黑而銳利的劍眉,稜角分明的顴骨,方正高挺的鼻樑,以及那左頰處一道延伸之後頸的傷疤。
陳昂真正愣住了,獃獃地看著那人的臉龐。
太原屯騎的弟兄們也愣住了,知道的不知道的在不停地瘋傳些什麼,絮絮叨叨的,讓剛剛被老軍候威勢震懾的安靜隊伍也有些騷動起來。
「楊玄羽見過老長官。」
是的,楊玄羽。
陳翔心中默念,是的,確實是他。楊玄羽。這個名字的背後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幾乎是大周軍界年輕一輩中的傳奇。
他曾經被冠以無數稱號,少年成名,紫衣輕侯,名將之胄,神武統領。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然而,最讓他馳名天下,名揚四海的,卻是當年在御前演武時以絕對的優勢力壓群雄,勇奪魁首之後,大周先帝的金口御言的感慨:
此子堪為
天下諸軍,刺擊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