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原陳氏

第8章 太原陳氏

「哪裡,我哪裡敢當您的一句「堂兄」啊,您可是綏德公之孫啊,在下久仰了。」

太原陳氏支系繁複。就宗家一脈而言,目前的家主陳隆,字敬德,目前賦閑,人們常敬稱一句,敬德公。陳隆僅有二子,嫡次子陳堂現出仕大周河東郡太守,官居四品,目前攜家眷在河東任上。嫡長子陳文,字懷崇,未仕,居家打理族務。陳文長子方才加冠,其餘並未成年,暫不足論。

嫡支既然人丁稀少,勢必難以處理眾多族中事務,需要仰賴一些近支的幫助。

前任家主陳微,人稱文煥公。文煥公有三子,也就是陳隆三兄弟,嫡長陳隆陳敬德為宗家一脈,嫡次子陳泰字彰德,與兄長有隙,成年後自棄門牆,別居祁縣,這便是陳翔的祖父。庶三子陳治字綏德,勤懇踏實,任勞任怨。后戰歿於周齊之戰,親戚之間有時也會尊稱一句,綏德公。陳治死後,宗家憐其孤弱,將其子孫收入府中撫養,子弟成年後也幫助宗家處理庶務。所以就出現了文煥公的長房和三房共居,而二房別出祁縣的情況。

所以在太原陳的宗家之中,有敬德公陳隆的子孫,也有綏德公陳治的子孫。就外人看來都是太原陳,區別不大。可若是細細考究,這之中畢竟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綏德公之子孫,比起敬德公之子孫,終歸有些不同。

陳旭扯了扯嘴角,說:「不敢,不知季雲到訪,有何貴幹?」

「哪裡,行商路過晉陽,特來拜訪敬德公。」

原本陳泰在世時,祁縣陳和太原陳宗家的關係鬧得很僵,甚至雙方視若仇寇。後來陳翔之父陳瑜在機緣之下,以濁吏出仕,積功晉陞,陳瑜結交陳文、陳堂兄弟,於長輩之間緩頰。當時太原陳如日中天,陳泰礙於陳瑜的仕途,不再針鋒相對。陳泰沒后,陳瑜成為祁縣陳的家主,陳隆怒氣漸消,憐意頓起,不至於和後輩置氣,而陳瑜更是以子侄自居,恭敬禮讓,祁縣陳與太原陳之間的關係更加密切,子弟往來拜會,更加頻繁。陳翔此番以此為由,倒也不算突兀。

陳旭正色道:「敬德公身體無恙,只是近來傳下話來,不見外客。」說著,看了眼陳翔。

祁縣陳與太原陳宗家血緣雖近,關係日密,然自從乃祖陳泰自棄門牆,別居祁縣之後,陳泰一脈,嚴格來說,便不再是太原陳氏子弟,自然也是在「外客」的範圍內。

陳翔略一皺眉,說:「那我想求見一下大伯父。」

陳文陳懷崇年齒長於陳翔之父陳瑜,單以親緣來說,一句「大伯父」倒也恰當。

陳旭挑了挑眉,心中暗笑,心道:我以外客譏你,你便說「大伯父」,針鋒相對,受不得氣啊。「懷崇公事務繁忙,無暇接待。季雲兄若有要事,在下可代為通稟。」

陳翔說:「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聽聞朝廷將要用兵東北,討伐肅慎,我方才行商歸來,情況不甚了解。想來宗家向來消息靈通,特來打探一二,倒是有些孟浪了。只是不知文昊是否知曉。」說著,面帶笑意看著陳旭。

陳旭有些驚訝,這個時候陳翔居然還有心思打探這個消息?左右不是什麼機密,過兩天自然知道,陳旭侃侃而談。

「這些事情,我倒是知道些,儘力為季雲解答就是了。此次東征,陛下以晉王殿下為帥,設平遼都督府,總督幽並青冀諸郡軍事。主要討伐的是不尊王化,違命建城的忽都部。」

「晉王殿下年事已高,此番出征,想來是坐鎮京師,遙鎮三軍了?」陳翔問,言下之意是詢問,晉王是親自率軍出征,還是僅僅掛個名頭,躲在京城安養天年。

陳旭說:「晉王可是人老心不老,身子骨健壯。想當初年且五旬都能生女,真是羨煞旁人。你這說他年老,可不能被他知道。此次晉王親提禁軍出征,櫛風沐雨,與三軍甘苦同嘗。」

陳翔若有所思:「我方才在縣衙門口看到有玄甲烏馬的騎士,莫非這就是晉王的貼身侍衛,玄甲騎?」

陳旭有些驚訝:「那應該就是了。來得好快啊,恐怕是來給晉王打前站的。等等,你到縣衙門口去幹什麼?」

陳翔笑意漸顯,說:「沒什麼,替朋友傳個口信。既然如此,朝廷此次出征,不知行軍大總管為誰?」

周制,若非天子親征,軍中必設行軍大總管,總覽軍務,輔弼元帥,同時也是制衡大將的軍權,乃是軍中的二把手。此番出征,雖然以晉王為帥,但是晉王不擅軍務,這行軍大總管勢必成為實際上的三軍統帥。

陳旭說道:「是定興侯路昭明路侯爺。」

「哦?」

「季雲以為如何?」

「此戰乃今上即位以來首戰,晉王親自出征也足以顯示重視。但是這行軍大總管之職,似可商榷。固然,齊王與晉王同為親藩,不可能給晉王打下手。可鄭國公尚在京師,何以不用?定興侯當然也是當世名將,可是終歸沒有鄭國公讓人安心。」

鄭國公楊維禎,當世名將,先帝曾經親賜字「王國克生,維周之禎」。

陳旭笑了:「季雲有所不知。晉王老而彌堅,鄭國公酷烈桀驁,二人素來不睦,東征之際,若將帥失和,反而不美。定興候歷年征戰,行軍之際常為諸帥之副,獨當一面,未嘗有失,量才稱能,不亞諸帥,更是為人謙和,善於輔弼周全,只不過時運不濟,方才未得國公之位。此番用定興侯為行軍總管,也正是皇恩浩蕩,激勵老將,有使馮唐持節、李廣得封之意。」

陳翔不語。太原陳氏對鄭國公楊維禎不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大周兩路伐齊,齊王走南線攻潞州出壺關,鄭國公為行軍總管出北線攻晉陽。這北線一路,頗多殺伐,太原一役,陳氏子弟亦折損不少。故而言辭之間常有貶抑楊維禎,抬高大周其餘國公的傾向。不過世俗公論,均以為大周外姓諸將,以維禎為第一。

陳翔轉移話題:「這些上層消息,說說也就罷了,更關鍵的是,此戰我們太原郡要不知要動員多少士卒、民夫,承擔多少糧秣支出,這才是與我等利害相關之處。」

陳旭說:「具體情況,要問郡守大人和朝堂諸公。大致消息倒是還能推測一番,綜合各方消息,天子六軍中,當有兩軍隨晉王出征。漁陽、上谷、代郡、雁門和我們太原,這五郡的屯騎必然從征,兩項加總,這就將近兩萬騎士了。天下軍府一百八十府,關隴那邊的折衝府徵集起來太慢了,估計不會征,主要徵調我們河北各地的四十七軍府。這樣便是有四萬步卒了。然後,再從青、冀諸郡未設軍鎮的郡縣中抽調個十萬民夫,壓力不大。這便是六萬步騎,十萬征夫,其中天子禁軍,幽並精騎、河北健兒都是舉世聞名的強兵,再怎麼料敵從寬,也夠用了吧。」

「算上人馬耗費,每日消耗三十萬斤。此番征伐,事順則百日可成,耗糧三十萬石。若拖至一年,也不過一百萬石。幽並青冀,合計戶數不下三百萬,科丁計稅,每戶歲賦四石,足堪供給。你放心,此番征戰,役不再籍,糧不三載,足堪使用,無需臨時徵調。」

陳翔不語,若有所思。

陳旭有些不耐:「季雲有何疑問,都是自家兄弟,但說無妨。」

陳翔躊躇片刻,站起來說:「那我斗膽相詢。河北諸郡,離肅慎諸部最近之郡乃是廣陽郡,郡治薊縣。自薊縣至於渤遼前沿,凡一千二百里。輜重運輸,自薊至前線,日行四十里,凡一月而後至,自往而返,至少得二月之糧。

以人力馱運,一壯丁攜糧六十斤,日行四十里,日食兩斤,可支一月,至前線則糧盡。縱有百萬民夫,無粒米可支前,此法不可。

以馱馬相運,一馬馱一百五十斤,日行六十里,二十日可至,馬日食十五斤,縱使只吃細料五斤,其餘野草。一路往返,則攜糧不足用。往而不反,也不過是五十斤餘糧可供前線。如果再考慮馬夫的消耗,就算我們以運一批糧,宰一批馬的方式供給前線,那麼每付出一百五十斤糧食,一匹馬的代價,也不過是讓一名士兵征戰二十日而已。縱然河北產馬,也支撐不起這種消耗。此法不可。

若以牛車相運,一牛車載糧千斤,牛日食飼料二十斤,夾雜野草,細料也至少要十斤,牛車日行四十里,一月而至前線。耕牛於農事至關重要,不可能往而不返,那麼歸來也需要草料。總計消耗六百斤,外加車夫日耗糧一斤,也要六十斤。一牛車來回六十日,只能運糧三百四十斤,不足三名士卒征戰六十日,六萬士卒要徵發兩萬多頭牛,兩萬輛大車,日夜轉運不休。

我這還是在野外草料充足,負擔了近半飼料的情況下的計算,若野無草料,則牛車運載的糧食連牛自己吃都不夠用。若野草只能提供三成飼料,則牛車只能饋糧百斤,六萬士卒需要近四萬頭牛,四萬輛大車。哪裡去徵調?」

說著,陳翔看向陳旭。只見陳旭輕搖摺扇,面帶笑意,示意陳翔繼續說下去。

「之前的計算,這還是我只算了士兵的消耗。如果算上咱們的戰馬呢?兩萬鐵騎,一人雙馬,一馬日食糧草十五斤,日耗糧食六十萬斤,那可是三十萬士卒的消耗啊。就算我們用野草來沖抵三分之二的飼料,那也要每日二十萬斤的細料運到前線,那是十萬士卒一日的消耗啊。實際的消耗,是我們剛才按照六萬人計算的兩倍接近三倍,再加上鎧甲的修繕,清水的儲備,雜項,需要徵調的是我剛才計算的三倍以上。

當然,如果事先在通往渤遼的道路上設置倉庫,一點點運糧過去,可以減少運載的壓力,無非是多耗些糧食,多動用點民夫,但是大軍克發,我們有這個時間嗎?沒用,那麼我們就只能冒著大量牲畜和車輛的損耗,頂著斷糧的風險,去遠征千里之外!

我這是僅僅計算了運載的難度和壓力,至於糧食我默認是夠的,但是問題在於,長安的糧食夠,鄴城的糧食夠,薊縣的糧食夠嗎?這麼大的消耗下,這麼多的人丁,一郡之儲糧,夠嗎?

所以,我想問,天下糧足,然轉運至薊縣否?

大軍一旦出發,將以何種方式運糧,損耗是否籌算過?

塞外遼東,牧草如何,經得起戰馬,馱馬或者牛車的反覆消耗?」

陳翔說完,嘆了口氣,緩緩坐下。

「啪,啪,啪。」陳旭聽完了陳翔的問話,緩緩拍手。「季雲不虧是經商多年,於數字後勤方面浸潤至深。所思所慮,發人深省。只是……」

陳旭轉頭看著陳翔,笑說:「這些問題,這番議論你應該拿去問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在我這兒說,豈不是大材小用?你對朝廷征伐之事有意見,何必在我這兒抱怨,去縣衙,去郡守,去長安城說啊,在我這兒說有什麼用!」

陳翔說:「我並非此意,只是憂心……」

「呵呵,我看你是哪裡憋了股閑氣,來太原陳家撒野了是吧!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給誰看呢!家主和懷崇公沒來見你,你心裡不開心了是嗎?那你也得看看這兒是什麼地方!」

陳翔搖頭不語。

「你還別不服氣。你跑過來做上這一篇大文章,無非是想在宗家面前顯擺一下你的見識。可你也不想想看,太原陳家的眼界和格局,哪裡是你們能夠想象的?我還把話撂在這兒了,今天得虧是我在這兒招待你,要是真是懷崇公或者家主在,你反倒是貽笑大方了。」

說著,陳旭一抖摺扇,徐徐扇動,侃侃而談。

「你以為朝堂對是否征伐議論不休,就沒有做準備?我告訴你,朝廷早年就做好了在邊郡儲糧的準備,薊縣糧草甚足。至於運糧方式,青州東萊已造大海船,以海路運糧,直達遼河口,然後逆流而上,直達前線。還牛車,什麼眼光,你當朝堂上的一圈當世名將不知道千里饋糧的難處?塞外牧草長勢如何我是不知,但是突厥諸部已經答應為大軍行走提供糧草,他們能提供什麼?也就是牧草了。」

「你啊,好歹也是個士族子弟,平時也多在士紳之間走動走動,別整天和那些販夫走卒混在一起,無端端地把自己的眼界給弄淺了。你還當天下人都是傻子,朝堂諸公都是瞎子,你能看得出來的問題人家看不出來?井底之蛙,坐井觀天,夜郎自大,自以為是,你雖然是祁縣陳,但好歹和太原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別漏出你那小地方的無知淺見來,反損了太原陳的聲名。」

陳翔默默聽完了陳旭的訓誡,神色平淡地說:「季雲受教了。」

陳旭頷首,很滿意陳翔的反應,慢悠悠的端起了茶杯,看向陳翔。

端茶,送客。

你的疑問,我解答了,也算是盡了地主之誼了。陳旭心道。

陳翔恍若不知,也端起茶杯,細細品茗。「嗯,醇厚甘爽,氣韻悠長,這太原郡內,也就只有宗家這裡才能品嘗到這地道的君山銀針。」

這時候到學起士族風範了。

陳旭輕咳一聲,微微擺動茶蓋,外間僕從會意,開門,入廳,走到陳旭身邊,抬手示意,引導陳翔出門。

「文昊你看,這茶芽懸空樹立,猶如銀刀直立,徐徐下沉,杯底處如群筍出土。這正是君山銀針的上品啊。」陳翔專註說起茶來,絲毫沒有在意陳旭有些難看的臉色。

你不識趣,就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了。陳旭正色說道:「季雲,如今天色不早,您也早點返程,我這兒就不留你了。」

陳翔品茗,放下茶碗,幽幽說道:「文昊,你也知道,我這樣就回去,怎麼向母親交代。罷了,罷了,我還是再在宗家叨擾兩天,等大伯父什麼時候有空了吧。」

語焉不詳,陰陽怪氣,臉皮挺厚。給臉不要臉,就別怪我算計你了。陳旭心道。

「哪裡,季雲既然想要多留幾日,我文昊真是求之不得啊。季雲對宗家情誼如此深厚,著實讓人感慨。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個建議,想要與季雲細說。」

陳旭說著,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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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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