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來
興文十年,皇帝駕崩。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賢德太子體弱多病,突聞噩耗,一時之間悲不自已,沒過幾日便追隨先帝而去。興文帝膝下子嗣單薄,唯有賢德太子一人,如此一來便沒了可以繼承皇位的皇子。
大梁群龍無首,可屋漏偏逢連夜雨,突厥諸部趁此機會便要大舉起兵。
眼見著就要天下大亂,朝堂不可一日無君,朝中諸位大臣眾議推舉先皇胞弟靖王為天子,是以靖王登基,改年號為宣武。
宣武元年,新帝登基。新帝一面立即著人發兵邊境,一面任用賢能,廣開言路,大梁局勢遂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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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晚,已經有了些許的寒意。
今夜的正思殿的確很冷,不過不是因為那初秋的寒意,而是因為大殿之上那一道明黃色的身影。
下頭,以韓貴妃為首的一眾嬪妃垂首侍立。
一時之間,殿上鴉雀無聲,似乎連呼吸也融在了風裡。
一個著暗紅色內侍服飾的人快步行至殿內,垂首道,「皇上,朝歌公主找到了,已經送回清寧宮......」
話音未落,眼前那明黃色的身影已經從他面前一晃而過。
低沉的氣壓讓這位平日穩重精明的大太監此時也不由得捏一把冷汗。
一雙眼兒不動聲色地在殿上巡梭了一圈。
也不知是哪個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對皇上的心頭肉下手......
甩出腦中雜亂的想法,魏秋快速地跟上了前邊明黃身影的腳步。
「擺駕清寧宮。」
......
蕭清梧覺得自己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她木楞楞地任太醫替她把了脈,聽著那鬍子花白的老太醫嘴裡吐出一堆聽不太懂的話。
直到那一層層粉藍色的薄紗帳子放下,她抬起手來。
這是一雙纖細白嫩的手,不是她那雙常年握劍,柴瘦修長的手。
她的臉有點疼,抬手去觸碰,只摸到了一片柔軟的紗布,臉上傳來了一陣刺痛。
看來是傷了臉了。
屋子裡很安靜,隱隱可以聽到門外小丫頭刻意壓抑的哭聲。
門外隱隱有了些躁動的聲音。
「皇上,公主她.....」是那個在哭的小丫頭的聲音,但是很快被打斷了。
不一會門便被輕聲打開。
蕭清梧閉上眼。
她還沒準備好,還沒摸清情況,所以這打交道的事,暫時,能避就避吧。
紗簾被輕輕撩開,又輕輕垂下。
過了一會兒,門又輕輕關上了。
門外傳來隱約的吩咐聲,「......好好照顧公主。」
身著明黃色長袍的男子停在了大殿上,一個穿著藏青色官袍的人停在了他的跟前。
「公主情況如何。」
「回陛下,只是受了驚嚇昏迷,並無大礙,」鬚髮花白的老太醫急忙回道,說罷又面露猶豫,支支吾吾說道「只是臉上的划傷比較嚴重,怕是很難恢復如初。」
聞言,宣武帝的眉頭緊鎖,不虞地看向老太醫,聲音冰冷刺骨,「無論用什麼辦法,公主必須恢復如初,如果不能的話……」
老太醫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老臣一定竭盡所能讓公主殿下儘早恢復!」
宣武帝微微頷首,揮了揮手,老太醫如蒙大赦地退出了大殿。
老太醫抬起頭看了看天,拿袖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唉......如今在宮裡當值是越來越難了,何況......
老太醫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看那已經遠去的殿宇。
還是早日告老還鄉才是啊。
大殿之上,宣武帝的目光遠遠地投向東方,眼神之中帶了一絲陰鷙。
「回宮。」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當外頭徹底歸於平靜后,蕭清梧睜開了眼。
眼裡是她還未來得及掩去的複雜。
那個聲音......
她用手撐著床,支起身來,挽起紗帳。
月光從微微打開的窗中照了進來。
黃花梨木的桌几上擺著一套白玉茶具,一旁擺著幾把月牙凳。立地的金絲楠木架子上放置著一把玉如意,一株紅珊瑚,一張牡丹秘色瓷盤以及一些金銀器。
牆上掛著的是當世大畫家吳柏的傳世名作,床邊的小几上放著一台雙陸棋盤,窗邊放置一個金絲楠木梳妝台,一張銅鏡立在正中,桌上擺滿妝匣。梳妝台一邊,是一架七弦琴。正對房門處,是那一架據聞為前朝皇后親手綉制的蝶穿牡丹大插屏。
一屋名貴奢靡。
她的手微微的,有些顫抖。
如果她沒有聽錯,沒有想錯的話......
赤腳踩在木製的地板上,點點寒意沁入肌骨。
她走到窗邊的銅鏡前,坐了下來。
鏡中人看起來不過豆蔻年華,五官便已精緻得難以言述,尤其一雙眼眸更是光彩奪目,如同清水中浸潤的琉璃一般。脖頸上掛著一塊潔白的玉璧,那頸上的肌膚卻是比那玉璧還要光潔白潤幾分。如果忽略右臉上蒙著的一層紗布的話,的確是一個舉世罕見的美人。
這瞬間她只覺得寒意入骨。
果然啊......
一陣風將微微敞開的窗吹得更開了,一片紅色的花瓣落在她雪白的褻衣上。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一樹海棠如血。
可她死的時候正是嚴冬臘月。
究竟過了多長的時間,又發生了什麼呢?
她所知道的朝歌郡主成為了朝歌公主。
那麼,剛才來過的,她所知道的,作為朝歌公主的父親的靖王,便是皇帝了。
原來的興文帝又是怎麼一番結果?
她們蕭家怎麼樣了?她的親人們怎麼樣了?
現在沒有人能給她回答。
手指不自覺地彎曲成拳,直到感覺到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感,她才鬆開手來。
如今的她,一個本應死去多時的人,佔據了現在朝歌公主的身體。
真是不可思議。
「嘖,不可思議,」一個白袍男子聽著下首屬下剛從宮中接到的消息,漫不經心地轉了轉手上的扳指,嗓音低沉,「你確定葯給她灌下去了?」
「此事是元七負責,」元一頓了頓,「元七是等人死透了以後才離開的,她做事向來萬無一失。」
「如今是有了一失了,」白袍男子溫爾一笑,卻令人感到不寒而慄,"身份沒有泄露吧?"
「沒有。」元一回道。
「死而復生......」白袍男子的嘴角勾了起來,眼睫微微低垂,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明意味。
元七不會為了推卸責任傳一個假消息,這一點他們都很清楚。
那麼就說明了一件事情。
雖然讓人難以置信。
「......讓元七繼續盯著,不要輕舉妄動,」他笑了笑,「以免打草驚蛇。」
元一俯首道,「是。」
……
蕭清梧再次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
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透過紗簾,可以看見床邊的腳蹬上坐了一個小丫頭,支著腦袋,睡得正香。
大抵是昨夜她睡下以後才進來守夜的。
她撩開紗簾。
聽到布料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音,小丫頭一骨碌爬了起來。
那眼兒腫得不輕。
「殿下醒了,」小丫頭的聲音有些沙啞,「殿下可要洗漱?」
蕭清梧低著頭沉默地坐在床上。
據她所知,朝歌公主雖然失智,但很安靜,並不鬧人。
小丫頭似乎對此習以為常,她拍了拍手,一位嬤嬤領著一行宮婢捧著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宮婢們細細地幫她清潔,梳發,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的傷口。
在幾個宮婢的幫助下好不容易的用完早膳,幾個嬤嬤宮婢看外面天色正好,便領著她出去放放風。
她坐在放置於宮殿後面海棠林的小亭子里的氈席上。
這清寧宮后的海棠在種植時似乎就下了好一番心思,挑選好了品種花色。因而如今海棠開的季節,海棠樹從南到北,花色從白到紅漸染,妙不可言。
周圍滿是盛開的海棠,有風吹過時,落英繽紛,美得不似在人間。
對如此美景,蕭清梧卻有點心不在焉。
周圍幾個宮婢看似低頭待命,其實半刻不離地看著她。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身體的原主是個痴兒啊。
關於這個朝歌公主,她雖不甚熟稔,但也有所耳聞。
沒有人知道她的生母是誰,關於她的身世,民間多有猜測。有人說她是靖王的外室所生,還有人說是靖王與府上舞姬所生。眾說紛紜,難以定論。
朝歌的生母是誰,已經難以查證。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朝歌非常受靖王寵愛。
靖王對外宣稱朝歌為靖王妃所出。
但當時靖王妃由於生世子時難產,元氣枯竭,纏綿病榻五年,已經病入膏肓,在朝歌出生前就離世了。靖王這麼做,無非是為了給朝歌一個嫡女之位罷了。
朝歌並非生來就是痴兒。兩年以前她還是正常的。
可惜兩年前感染了時疫,高熱不退,好不容易退了燒,撿回來一條命,醒來之後卻發現,朝歌變得神志不清。
當時她也大為可惜。
多好一美人,怎麼就遭此橫禍了?
聽說一向溺愛女兒的靖王因此還殺了幾個太醫。
如今靖王……
她眯了眯眼。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這裡是清寧宮。
清寧宮可是皇后居處,也是離皇上起居的正思殿最近的宮殿。
當今皇帝真的很寵愛朝歌。
這時,一個內侍從海棠樹間的小徑走了過來。
他走了過來,笑道,「奴才拜見公主,公主殿下萬福。」
蕭清梧不著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
似乎以前這個內侍是跟在興文帝身邊的。
她低下頭,看著還是痴痴楞楞的。
沒有得到回應,他也不甚在意,笑著向一邊的小丫頭說道,「湘靈,皇上命公主殿下前去正思殿。」
原來這個小丫頭叫湘靈。
「是。」
湘靈福身一禮,上前牽起蕭清梧的手,將她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牽引她的動作很仔細小心,就像對待一個易碎瓷娃娃一般。
從海棠林間的小徑走出,又穿過了好幾個迴廊,宮門才呈在眼前。
走到宮門口,蕭清梧狀似無意地回過頭。
清寧宮三個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之下分外顯眼。
她轉身上了步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