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琴譜
見皇帝入座,男席的朝臣和公子們也入席來。
餘光里似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蕭清梧抬頭看去。
鳳衍也入席了。
他的席位就在她對面,是二品官員的座。
不過半年光景,居然已經是二品官員了,要知道鳳衍也不過才十七歲。
這個臉上還帶著一些稚氣的少年安靜地坐在席上,他的神情從容而自在,明明處在觥籌交錯的宴會上,卻淡然得似乎是獨身一人穿行在清幽的林間,彷彿沒有什麼事物可以攪亂他的沉靜。
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鳳衍轉過頭來,他的一雙桃花眼如暖玉一般溫潤。
他向她一笑。
蕭清梧也回以禮貌的一笑。
在她死去的半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靖王成了皇帝,讓鳳衍成了二品大員?
直覺告訴蕭清梧,這些事情非常重要,蕭家被害與這些事情必有關聯,其中必然有她不知道的大事發生。
蕭清梧不著痕迹地將席上的一圈人都掃了一遍。不過半年時間,已有一批曾經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也出現了一些生面孔。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的一側坐著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人。
那女子生得很美,膚如凝脂,柳眉朱唇,一雙攝人心魄的眼中光華宛轉,秀美妍麗。
這個女人她並不陌生,正是從前的靖王側妃,韓氏。不得不說韓氏的確駐顏有術,光看外表誰能想到這個女人有兩個十幾歲的孩子?
韓氏座席后還有幾個婦人,看樣子是其他的妃嬪。
另一席上坐著幾個衣著華美的少女少年,看來就是她的兄弟姐妹們了。
他們的座席是按排行排的,因此不難對號入座。
看著幾個公主皇子的長相,蕭清梧不由得感嘆靖王遺傳的優越,安宓公主端莊,朝月公主柔美,婧淑公主秀麗,安華公主嬌憨,朝霞公主明艷,而幾個皇子也是各有千秋,不過其中最為出眾的還數韓氏的一對兒女,朝月公主與三皇子蘇玦。
蘇玦一襲天青色蟒袍,一頭墨發不同於旁人梳成髮髻或是用玳瑁束起,僅僅是在腦後用一支發簪鬆鬆地束著,眉目清朗,嘴角噙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雖為皇子,他的姿態卻很隨意,生出一股天然的恣肆瀟洒。
蕭清梧心中暗贊,這人與其說是皇子,倒是更像在山水中游吟洒脫不羈的詩人。
在座的人也在觀察蕭清梧。
這身著正紅宮裝的小姑娘雖面上蒙著紗巾,但還是讓人隱約覺察到她的不凡。
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那一雙明眸。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那雙清醒從容的眼告訴他們,朝歌公主恢復正常了。
原本還有許多人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現在卻是確信無疑了。
這邊眾人各自心懷計較,那頭穿著水袖舞衣的舞姬也踏著輕盈的舞步入場,紗簾后的樂女開始奏樂,絲竹聲漸起。
蕭清梧的傷還沒有好全,因此宮婢沒有在她的桌上置酒,而是換成了花茶。
面前桌上擺著的玫瑰酥玲瓏精緻,她眼中閃過一絲緬懷。她的母親很會做玫瑰酥,但自她隨父母去了漠北便沒有怎麼再吃過玫瑰酥,畢竟漠北那樣的地方氣候惡劣,養不了玫瑰這樣的嬌花。
拈起一塊玫瑰酥入口,一股甜香便在舌尖蔓延開來,蕭清梧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此時安靜坐在席上的鳳衍收回了目光,他垂眸優雅地喝了一小口酒,動作輕描淡寫,眼中卻似乎多了一些東西。
酒過三巡,便到了皇子公主們獻藝的時候。
朝月率先走了出來,她含著柔柔的笑一福身,「女兒近來僥倖尋到了失傳許久的古琴曲《戰魄》的孤本琴譜。」
在座的諸人聞言不禁提起了興緻。
這《戰魄》乃是一位前朝著名琴師所作,所譜寫的乃是前朝著名的渡鴉之戰的場景,據說此曲氣勢磅礴,肅重雄渾,非同凡響。可惜後來琴師隱居山林,也未收徒,這曲便失傳了,不曾想居然還能在這宮宴之上見到這失傳百年之久的琴譜。
蕭清梧看向朝月公主,目光冷了下來。
她從前也有一本《戰魄》。
因為她的父親很是仰慕渡鴉之戰的李彥將軍,她便特地四處尋覓,拜訪琴師後人,其中歷經三年才得到的,後來被她作為父親四十大壽的壽禮送到了父親的手裡。
朝月公主一揮手,一個宮女便上前來。
那宮女舉著一隻托盤,蕭清梧立刻抬眼看去。只見那托盤上放著一本書,褐色書皮,上邊還有一個豆大的墨點。
只覺一股血竄上腦。
朝月掛著那溫柔的笑,接著說道,「女兒前幾年便派人四下尋找這古琴譜,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最近找到了琴師後人,得到了這琴譜!」
她看向朝月的眼神冷到了極點。
這正是她給父親的琴譜。
得到琴譜的時候父親很是珍愛,母親還笑著說父親連就寢都要把書放在枕邊,不然都無法安眠。哥哥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硯台,濺了滴墨上去,因此還被父親提著棍子追得滿院子跑了一下午。
朝月,很好。
一種莫大的憤怒和悲哀席捲了她的心,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那哀怒似乎褫奪了她肺腑中的空氣,她捂住胸口。
窒息,羞辱。
父親的珍愛之物如今被別人用來炫耀邀寵。
就像是悉心養護的花,突然被人一把折斷,還放在腳下蹂躪。
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柔軟的手心。
忍。
只有忍。
她既不能衝上去質問朝月公主為什麼扯謊,也不可以現在拿回琴譜,相反,要歡呼讚歎,至少也要若無其事。
蕭清梧看著朝月公主的眼神銳如冰刀。
如果沒想錯的話,朝月還可能和蕭家罹難有關。
湘靈看蕭清梧捂著胸口不由得有些擔心,關切道,「公主可是身體不適?」
蕭清梧搖頭,聲音有些啞,「……我沒事,就是有些悶。」
宋柔聽見她倆說話的話也轉過頭來,「公主可要出去走走?」
蕭清梧提起一口氣,微笑,「好。」
那邊朝月似乎感覺到了不善的目光,轉頭來看,只見蕭清梧正笑著和宋柔交談,便也不甚在意,接著道,「今日朝月便在父皇和諸位大人面前獻醜了!」
蕭清梧讓湘靈去和魏秋說一聲,便和宋柔悄悄離開了座位。
離開前,蕭清梧深深看了一眼坐在琴架前正要奏樂的朝月公主。
她的心胸沒有那麼寬廣,不管朝月是怎麼得到這琴譜的,總有一天她會讓她雙手捧著還給她。
最好不要讓她知道朝月和剷除蕭家的陰謀有關,不然……
蕭清梧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她一定會讓她後悔來到這世間。
回到人世,她就是要讓害她蕭家的人付出代價。
蕭清梧,大梁有史以來的第一女將,十二歲便上陣殺敵,立下赫赫戰功,死在她手下的人,怕是她自己也數不過來了。
她為國殺人,也為家殺人。。